和凉夜再见是在八月的二十二，离胧州还有两天路程的地方。
抢先让他传旨准许开放战备粮仓的行动果然不算太失策。至少起到了抑制商人哄抬粮价的作用。至于日后补充粮仓，就祈祷那些落马的官员贪得够多吧。
“现在胧州境内民心基本安定，咸丰钱庄下属粮行也已经开始派粮，民生暂时并无问题。”凉夜报告公事时的态度实在正直到让人无话可说，如果他的表情不要那么担忧的话，我还真要以为事实是如他所说一样的了。
“然后？”我挑挑眉。
“……胧州境内有流言……”凉夜顿了顿，还是叹息着说了出来，“说……今年大灾，其实是因为主上殊宠你……所以才遭了天谴。”
“哦？那我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妖孽了～不知道我要不要建个鹿台、炮烙，再来个烽火戏诸侯？”我大笑。人生果然处处充满呐，原来我也能混到这种级别。不晓得将来有没有机会让我在这个世界也复制出个“断袖”的典故来。
“狼主！”凉夜一嗓子吼了过来，那个音量只让我觉得他不去练狮子吼真是可惜。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无奈地摆了摆手，凉夜这人什么都好，惟独一点，实在是不知变通得紧。
“重点不在这里吧！现在是让你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时候么？你知不知道照现在这种情况你到了胧州会怎么样！”果不其然，这小子接下来的动作就是直接冲过来拎起我的领子怒吼。
“什么会怎样？就算会死，我还能现在掉头回离都不成？”我轻笑着拉开他的手，“再说，你忘了我是谁么？这么点小风小浪都过不去，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八成会恨得再活过来。”
凉夜看着我，被我抓着的手微微地抖。银环的眼睛里，多种情感纠结着，让我一瞬间以为他会马上扑过来抱住我。不过到底只是我在以为而已，因为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退了下去。
只是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那个眼神，叫做“不舍”。
池炼府城外十里的地方，见到了池炼府尹鸳洵率领的前来迎接钦差的队伍。当真的军容整齐。如果不是身后那几车的钱粮布匹和十几位大夫，我还真要怀疑我是不是到了两军阵前。
“狼主。”
走下车，凉夜自旁边过来，紧跟在我左后方一步远。那架势，仿佛随时都能冲出去大开杀戒。
“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准你出手。”转过头看死他，我说得十二万分的认真，“除非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认我。”
凉夜回望着我，按着剑柄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几个来回之后，还是乖乖把手垂回身侧。
同行的两天里，他虽然看起来还是像平常一样的潇洒淡然，但映在我眼里，却只能觉得他是强颜欢笑。我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有点扯，不过，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可以形容现在的他。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我决不相信那仅仅是胧州境内四起的这个天罚流言。大概，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让他明明知道了却不能告诉我。
“池炼府尹鸳洵参见顾公子。”鸳洵，这个做了十年知府的榜眼，站在队列的最前排，向我弓身行礼。
这人生得很高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硬朗。只是他太过消瘦，“骨瘦如柴”这个词放在他身上都可以当赞美，就算你说他是骸骨，搞不好骸骨都会嫌你眼神不济。再加上那苍白的气色和明显泛青的眼眶，以及与之超级配套的低沉压抑到可以用幽深来形容的嗓音，你就是说他是具僵尸恐怕都不会太失礼。
只是这人的眼神却完美地背叛了他的外表。那种锐利到甚至可以用凶狠来形容的目光，很难让人想象这其实是具僵尸什么的。
“鸳大人多礼了。”用手背挡住嘴，我咯咯地笑着。嗯……以男人的姿态作出这个样子，应该会很恶心吧。“君若蒙主上殊宠，方才得了这个差事。至于具体实施，还要请鸳大人多多指点呢～”……不，不是应该，是真恶心……
而且和我有着相同想法的人也确实不少。看着鸳洵身后那些或愤怒或厌恶的官员军士，可以确定我的目的是基本达到了～不过就没有个再冲动点的了吗？这样冷场着后面的戏演不下去啊。
仿佛是回应我的期待，随着一串“顾君若你这妖人若不是你祸乱君心败坏朝纲我胧州百姓焉能遭此灾祸受死吧妖孽！”的怒吼，鸳洵身后的某个士兵突然抢出来对我举枪就刺。
这位军爷，虽然我很感谢你的配合，但拜托你下次不要讲这么多。这不是明摆的给我防备的机会么……
装作惊慌地晃了晃身子，避开了枪尖瞄准的心口，然后用左肩硬挨了这一枪。
鲜血喷溅。
突发的意外让现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就连我身后凉夜的气息也猛然一滞。果然我被这种程度的袭击伤到对他来说很不可思议。不过谢天谢地他没在枪刺过来的时候履行侍卫的职责而出手，不然的话，我大概就真的不用进池炼府的城门了。
奇妙的是出手的人居然也愣在了那里。我说，一个“祸乱君心败坏朝纲给男人做玩物的妖人妖孽”没躲开刺杀很不正常吗？……难道说其实是我躲开了要害才显得不正常？可是，被枪插中心口会死的啊～我不能用命去换那基本上其实不怎么值钱的清白啊……
“狼主！”
就在我觉得在这个场面下差不多可以收网了的时候，凉夜的怒吼突然响起。银白的剑光从我身侧急袭向双手握枪僵直在我面前的那个军士。
“凉夜！”反射性地跨步伸手，终于赶在凉夜的剑刺上那人身体之前拦住了他。只是左手掌指间及肩上传来的锐痛却让我忍不住想要骂娘。明明刚才枪尖刺进我肩膀的同时我是以右手握住枪杆阻止了它的深入的，可现在……试着动了动肩部的肌肉，果然又更深了点。不过算了，反正也没伤着筋骨……
“凉夜……谁准你动手的？”我咬牙。不是要故意装凶狠，实在是……咬牙忍痛不为过吧？
“狼、狼主！”凉夜惊叫，跟着迅速放开了手中的剑。我也跟着放开了握着剑刃的手。
看着落在地上染血的剑和自己依然在流血的左手，我不由得庆幸。还好这小子是放手不是把剑从我手里抽出去，不然又是个伤上加伤。
再看看那个完全被剧情发展震撼到石化的兵士……指望他是没戏了。
用右手稳住枪然后后退两步把自己从枪上拔下来，再在那个因为失去了填充物而开闸放水的伤口周围的**道上点了两下暂时止血之后，我冲着那个依然保持握枪刺人的姿势的年轻男人扬扬眉：“真有精神啊小哥。这么有精神的话就把力气花在搬运赈灾物资上吧……”
“狼主……”
“顾公子？”
凉夜担忧的声音和鸳洵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鸳大人，你的反应完全看不出来惊吓或者紧张甚至意外的样子啊。虽然以你的风格大概有这些情绪也不会那么明显，不过那小子袭击我其实果然还是你授意的吧我说？试探人也不要随便把人家的性命当赌注啊……不过好像我没有什么立场讲他的不是……
“青、碧，你们和凉夜一起带鸳大人他们去清点赈银和粮食物品；潋晴你带太医们先随鸳大人指派的人进城；初雪……那啥，麻烦你先过来帮我处理伤势……”干脆地把所有工作全部扔给别人，我转身拉起初雪就往马车的方向走。我其实不太想偷懒，但无论是真的勤劳还是收买人心，那都要在身体状况允许的前提下才行。以我现在这个半身溅血的模样……虽然不会添乱，不过……嗯，还是别去吓人了。
“……顾公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处理完肩上的伤口，初雪开始帮我包扎左手。
“你知道我能躲开？”我扬扬眉毛。
“因为冷大人的剑比那个人快。”初雪的回答很平静。他对凉夜似乎还是比较习惯用官方称呼。
……不过凉夜，我砍死你可以吧？之前答应的那么痛快都答应到哪里去了？如果我刚才没拦住……虽然我不在乎名声，但我在乎我的计划。
而且凉夜啊……虽然不想怀疑你，但你那剑，真的是为了维护我才出手的么？
“我刚刚不是不躲，而是不能躲啊～”轻笑两声，我不太介意把事实解释给初雪听。反正迟早，都要说给那位鸳大人的。
“为什么？”初雪闻言抬头，鹿儿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喂，我不是正太控……“因为，我要收买人心啊～”
“收买人心……那个，顾公子，这种话随便说出来可以吗？”初雪依然纯良地看着我。
“没关系。因为是初雪你在听。”我也还了个纯良的笑容给他。
然后……这孩子……脸红了……
……喂……你心里的那个是凤轩吧？干嘛看着我脸红啊？虽然我是长了张男女不分的脸，但你也不用这么捧场吧？而且我说错什么了吗？就是因为是你在听我才用这种隐瞒了部分事实的真话方式来回答有错吗？
“……顾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你脸红完就立刻发卡给我是什么意思？这样不就真的像是我告白被拒绝了吗？谁来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啊……
“……为什么这么说？”
“嗯……因为照雨师姐说顾公子你是好人。现在我也这么觉得。”
……潋……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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