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其之三·秋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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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鹅黄衣衫的少年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个小巧的食盒。
“怎么没跟姐姐们出去赏灯?亏我今天还闭门拒客来着。”招了招手,示意儿子过来自己身边坐下,落月看到了他手里那个食盒,“这个是哪里来的?”
“轩国公差人送来的。我挑了几样拿过来,余下的就让姐姐们拿去分了。”昔朝说着打开食盒,里面码着几个样式精巧的月饼。
“轩国公么……”垂下眼,落月无声地笑笑。那少年离京前曾说已拜托了轩国公照应她和这枕函香,本以为只是句场面上的交代——毕竟被托付的那人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亲国戚,谁知那位国公爷还真的天天来探望。结果闹得楼里的姑娘都以为他是看上了自己。
可众人中谁又明白得过她这个当局者呢?
那个有着张俊朗却略略带着邪气的面孔的男人,每次不过是在她这里喝喝茶、聊聊天,而聊的,也都是那一个人。
顾君若。
那个曾在传闻中妖媚惑人的男宠。
那个会柔声唤着她“落月姐”的少年。
其实在甫一听说凤翼跟龙月王要了那个“顾公子”并赐其入住凤栖宫的时候,落月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更多的悲哀还是鄙夷。
那位被她称呼为“翼少”的国君,她从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认识。六年的时间,甚至可以说那个孩子其实是她看着长大的都不为过。他淫不堕不堕落好不好男色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若是连这样的人都能迷惑,那那个有着“但若君顾”这样风致名字的男宠又该是怎样的妖媚入骨?
没想到这仅有的一点点好奇心居然也能那么快被满足。
看到凤翼带着两个男人站在楼外的时候,落月只觉得悲凉。原来,连“凤栖宫”这个誓言都拴不住这个她曾经以为是温柔纯良的年轻国君了么?只是她没想到,那个陪着一起来的白衣少年,竟然就是那位顾公子。
苍白、清瘦、淡定、从容,还有那种和潋晴很相似的、只有在清醒洞察一切后才有的游刃有余……
这样的人哪里能和“妖媚惑人”这四个字挂得上钩?
更何况这个少年恐怕连“情”字怎么写都还未曾知晓。明明凤翼和那侍卫眼中的深情已经漫溢到连她这个外人都能轻易读懂,偏偏他这个主角却仍自懵然不觉。
明白这个的一瞬间,落月已经开始同情起凤翼来——这个曾经遍览花丛却不沾片叶的男人,这一次彻底的栽了。
而让凤翼陷落的原因,落月也很快地明了了。少年的那种自尊,那种骄傲,那种熨帖到人骨子里去的温柔,真的很难让人不去动心。
所以,她放心地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他带走。一个习惯了背负恶名,却依然可以活的轻松写意、堂堂正正的男人,绝对够资格做一个孩子在人生路上的道标。
“落月姐姐,那个……翼少来了。”女孩子的通报声伴着敲门声一同响起。
昔朝看了看对凤翼的来访感到意外的母亲,颇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他会来。肯定是因为跟大哥分开两天就害了相思,偏偏凉夜大哥又一起去了。他没地方诉苦,所以就来找娘你了~”
“你到看得透彻。”落月失笑。看来在跟那位顾公子关系亲近的人面前,凤翼是一点做国君的面子都没有了呢。
“主上对大哥的心意,除了大哥本人之外,估计也就只有瞎子看不出来了。”昔朝扁扁嘴翻了个白眼,“我去找拢袖姐一起出去看灯。娘你就当做做善事,陪陪那一个好了。反正照他现在这样绝对是要为大哥守身如玉的~”
看着儿子提着空了的食盒施施然离开,落月不禁皱眉。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呢?仅仅一个月不见的儿子的性格,好像变得很了不得了啊……
“主上。”看着推门进来的青年,落月缓缓地漾开个笑容。

“……你第一次这样叫我。”面对着眼前足堪一笑倾国的女子,凤翼说不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开始觉得你能够作为一国之君而被我们这些百姓寄予厚望了吧。”落月笑笑地替他倒茶。
“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凤翼忍不住地辩解。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他根本就只想做个平庸君王度此一生而已。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但是,好男人是会为了自己心爱之人而成长的。”垂眸浅笑,落月说得毫不犹疑。
六年前,落月刚刚接手了整间枕函香。花魁兼职老板,算得上是青楼女子难得的经历。
那一天,某个熟客带来了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生得高挺俊秀,只是言谈间总是透着那么一些温吞、几许淡漠。客人介绍说,她可以称这个少年作“翼少”。
虽然没有明说,但看着那熟客对这少年的态度,还有这个称呼,落月却也大致猜到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夜缠绵,她教会了这个男孩什么是女人才有的软玉温香。
本以为不过是春风一度,谁知他竟来得比那些达官贵胄更加频繁。更让她想不通的是,初时那少年还会乖乖做个嫖客,日子旧了,却只肯陪她喝茶聊天了。到不会怀疑这孩子是突然得了什么隐疾,毕竟在整个离都的青楼妓馆里,“翼少”这个名字,此时已经被和“最大的恩客”划上了等号。
“怎么翼少现在只肯来我这里喝茶了?这钱可未免花的冤枉。”一日,落月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愿看你再被辱没。”低着头喝茶的少年耳朵微微泛起了薄红。一年的时间,他的身量又抽高了不少,看起来已渐渐褪去了年幼时期的青涩,只是那个微微有些温吞的态度还依然保留。
“翼少何出此言?”落月轻浅地笑笑。这个孩子,真的单纯得可以。以他这样的性子,生在王家只是不幸。
“对不起……”握住落月的手,年少的凤翼垂下眼睛。一年的时间里,他明白了当初师父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名女子处。愈是与她相处,就愈是了解她的好;愈是了解她的好,就愈是对当初自己只把她当作普通娼女看待而后悔。
抚摩着少年墨染似的头发,落月无奈地摇头。纯良如斯……在日后必将愈演愈烈的王位争夺战中,他将如何自处?
只是她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想要保他登基的人虽不多,却个个手段通天。尤其是他那个离乡六载的师兄归来后,更是把一场争夺演绎得雷厉风行。
而这段时间里,凤翼来枕函香的次数也随之减少,落月知道,这是这个孩子不愿因自己而为她带来危险。
只是连累却依然避免不了。
那一晚,看着躺倒在自己房间里的两具喉咙被割断的黑衣死尸,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还要再入江湖。现在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一天能够尽量晚地到来。
再后来,已成长为青年的少年终于坐上那万人之上的王座。她却全无半点真实感。
也许,是和这孩子认识得太久;
也许,是见多了这孩子温吞柔和的模样;
也许,是这孩子本身,就没有当自己是个王。
所以,也只有她没有改换对他的称呼。
翼少。
以凌云之器为名的少年。
“……我真的会成为可以让你们寄望的王吗?”看着这个从六年前就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女子,凤翼问得不安。
“你会的。”落月答得肯定。因为相遇就是为了改变。“为了配得上你心里的那个孩子,你会让自己变强。强到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强到可以为他分挑重担。”
轻轻将人拥进怀里,凤翼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谢谢你。”谢谢你原谅我。
仲秋之夜,月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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