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阕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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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夜回来的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银亮的水线从屋檐上垂挂下来,交织着绵密的细雨,到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美丽。
不过对因此被圈在屋子里的人来说,这情景再美,也不免让觉得人牙根痒痒。
幸而还有很多事情可以用来消磨时间。比如默书。当然,是我口述,昔朝整理。
昔朝是个好学生,不管是作为我的,还是凉夜的。
修文,一本书听写下来,他大约能记住十之七八,只要稍加提点,便自然开朗,这份聪慧通达甚至让我怀疑他当初跟我说对这世界的经史子集还有很多地方不够理解的话只是谦虚;习武,据凉夜说他也是难得的好苗子,到是做师父的这个对我白送了这么好个徒弟给他而耿耿于怀。
其实并非我不愿教导昔朝,只是我顾家的心法过于阴柔,女子修习虽可事半功倍,但男子除非先天不足体质孱弱或脏腑带伤,否则非辅以顾家寒毒不能大成。当年兄长们辅毒修行时的样子我是见过的,那种苦,我不想昔朝来受。
淅沥的雨声中传来了轻捷的足音,那种沉稳却并不浊重的节奏让我不由得勾起了唇角。转头看向窗外,梧桐相待老的影壁后,青色的人影缓步转出。
白衣,青袍,撑着竹骨的纸伞,在纷飞的细雨中款步归来的男人,飘渺有如谪仙。
……唉……果然我的人生终于还是要演变成古装言情剧了么?
“狼主你真是过分呐,看见人家回来居然叹那么大口气。”回房换过衣服,凉夜便跑来我这里扮哀怨。只是那个笑眯眯的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欠打。
“喂,狼主!不带你这样的!死了怎么办!”一偏头让过我打过去的飞刀,凉夜很夸张地在那里叫嚣。
“几日不见,你到是愈发的会说笑了。你是这么容易就死掉的?”我嗤笑一声,“不过你回来得到是够快。我的身份查清楚了?”
幸而昔朝是个乖觉的孩子,知道到凉夜回来是和我有正事要谈就乖乖地退回了东厢,让我能光明正大地询问我的身世。
凉夜点点头:“查实你的身世其实用不着我亲自去龙月,只要把你给我的资料送过去,那边自然有我的人去调查。”
“你在龙月还有势力?”这人真是不能小看。“狡兔三窟”这词只怕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我十四岁去到龙月,十五岁被前太子招揽,直到两年前败在你手上回来,这六年的时间,足够我经营起一个组织了。”凉夜看着我,笑得说不出是自豪还是落寞。
“什么组织?”我好奇。按凉夜的本事,再加上他又是凤翼的师兄,只怕他从小就是按着凤翼的左膀右臂被培养起来的。对这样的人建立的组织,我当然有兴趣。
“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专营刺杀而已。”凉夜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手里这样的组织在凤离也有一个。叫‘云狼’。”
“云狼?”我揉揉太阳**。这名字好熟啊……
“……我……本名里有个‘云’字……”凉夜偏过头,似乎是不愿就这个问题和我多说。不过……他的耳朵是红的耶~
忍不住地贼笑两声。这家伙脸红的样子还真可爱,一点都不像是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嘛~耶?杀手?
“云狼冷如风!”啪地打了个响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云狼”这个名字熟了。因为不管是这个头目还是这个组织都很传奇啊~我在龙月的时候还有想过等什么时候厌倦了宫廷就去加入“云狼”呢。
“狼……狼主……”凉夜看着我,红晕还没有褪干净的俊脸上的表情相当挣扎。估计是我这个心花怒放的状态吓到他了。
“呐,让我加入云狼好不好?”我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我前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哦~不会砸你招牌的。”
“狼主!问题不在这里吧?”凉夜似乎在拼命忍耐什么一样地握紧了拳头。
问题不在这里?那在哪里?他留在龙月的势力?那关我鸟事啊~就算有麻烦也该龙云自己处理么。如果说这个组织跟王家有关联那更是正常,毕竟凉夜他也是公门中人,搞不好“云狼“还就是先王下令组织的咧。
“……因为身在江湖,我不能把名字完全改成‘凉夜’,而且你进来做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估计是受不了我的愚钝,凉夜长叹一声,为我解释。
“名字么,用着方便就行了。这个没什么好在意的。”我摊摊手,“进‘云狼’当然是为了赚钱。虽然已经有了金主没错,可还是自己赚的花起来比较心安理得。难得有门手艺,荒废了不是可惜?”
“这叫什么手艺!”凉夜几乎暴起青筋。
“这不叫手艺叫什么?”我勾勾唇角,“我若教人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你也算是重生一世,就没想过换一种活法?以你的本事,便是做个逍遥散人,都可以活得很好,何苦先入宫廷再踏江湖。”凉夜轻叹。
我失笑。他到是个好人,只是有些人终究过不来安稳日子。
“浪迹天涯的日子虽然自由,却不是适合我过的。太清闲了,我会就忍不住地想管个闲事。与其因为这样让麻烦找上门,到不如让自己成为可以掌握麻烦的那一方。也省得事到临头才来狼狈地防守。”
我何其有幸,能够具备着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技能;又何其有幸,遇到了能理解并善用我的龙云。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他,而是独自踏入这个世界,只怕未必会过得像现在这般轻松写意。
“况且我先居庙堂之高,而后得明江湖之远。就如同站在山顶俯瞰,明白了山下城郭的结构脉络,下山以后便自然不会迷路。如果是我从小生活成长的世界,那么我只能在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去了解它,但既然是中途**,又有足够的条件,我自然要选择能够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统览全局的那条路。”
就像一场游戏,摸透了所有规则,才能玩的自在随意。毕竟是我生存于这个社会中,自然要遵守它的法则,也许会将自身周边的小细节调整成前世习惯的风格,但我不会去跟整个大环境叫板。
“你说,我这个走法有错么?”虽然也许游历天下,做闲云野鹤也是一种很棒的生活方式,只可惜,却终究不是我的那杯茶。
凉夜直直地看着我,末了,苦笑:“那你现在说要进云狼是……”
“赚零花钱,还有,玩。”我漾开个笑脸,“我连假名都想好了哦~”说着,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糸色命”三个字。嗯……希望久米田康治先生不要告我侵权就好。
凉夜看看我,再看看字,如是几个来回以后,很鄙夷地嗤了一声:“果然是烂到掉渣的取名品位。”
我大笑。凉夜就是嘴巴刻薄的这点让我欣赏。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衣食父母,该褒贬的时候一点都不带含糊。
只是我心情再好,旁边有个讲了笑话却还在耍忧郁的角色也很杀风景。无奈地正视着我这个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的侍卫,我叹息着询问:“你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狼主你不问我为什么明明没有去龙月却还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么?”凉夜低下头,交握着搁在桌上的双手因为用力而变的骨节发白。
“我在等你自己告诉我。”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果然还是他先忍不住了。
“如果我一直都不说呢?”显然他对我的判断颇有微词。
“那我就一直都不问。”我耸耸肩。他不是我的私有物,难道还得事事向我报备?
“你就不怕我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背叛你?”他居然又是这句。
“记得一开始你就这么问过我啊?”我轻笑,“那时我说的什么?‘会不会背叛你自己清楚,我懒得废话。’现在我可以更明确地告诉你。”
我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揪起他的领子强迫他与我对视。在这种距离下,他那双银环之眼美得令人心底发寒。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那你随时都可以选择背叛我。”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只想将这些话烙进他心底。忠诚是美德,但愚忠就是笑话。忠诚心这种东西,只有在能够欣赏它的人的眼里才具备价值。不管凉夜心底认定的主子是我或者另有他人,我都不希望他被“忠诚”给绊住。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马上实施背叛,离开我;二、把你从龙月得来的消息仔细报告出来。你选什么?”
凉夜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叹息似的浅笑:“我还有的选么?”
从凉夜那里,我知道我这身体的身世和我推测的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是连城失踪的消息让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连城是在龙月边境送别我,并将《洗冤集录》带回月城之后的某一天突然不告而别的。和他同时失踪的还有收藏在王宫里的三剂“噬魂”。龙月境内已经发下了海捕文书。
也许,我应该仔细调查一下我这个“大哥”的全部资料了。
只是,在我来得及去理会家务事之前,公事已经更快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八月初六,胧州递来八百里加急快报,离江大水,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并举奏池炼府尹鸳洵贪赃枉法,私吞夕年朝廷所拨修筑堤坝之款银,以至洪灾泛滥。
而八月初七,鸳洵弹劾胧州州牧曹彻私吞历年赈银的奏章也随之递到。
凤翼即位后的第一个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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