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是个放学时间，天空泛红，是个夕阳西下，老师站在讲台上说话：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今天轮到谁值日？举手。”
大家四下张望，寻找要值日的人。有人说：
“老师，昨天是我和同桌值日，该陈贤他们啦。”
“陈贤，你怎么不举手，老师不是让举手的吗？”老师的带着责难的眼光看过来。
“是……是的，老师，是该我们了。我忘记了。”
“那好，你跟陈秋秋值日。下课。”
同学们喧嚣着涌出教室。瞬间教室空了，桌椅很乱，幼小女子扭头看陈贤问：
“我先把凳子放上去吧。”
“好的，我们一起放吧，等会扫地。会很快的。”
长头发女子伸手拢拢头发，把一件陈旧的暗红色外套脱掉，搭在椅子上。捋了捋袖子，独自穿过走廊，到教室最前排一个个摞凳子。陈贤低着头，从第二排开始，两个人同起同落，亦都不说话。放完凳子，各自从教室后门背后拿一把扫把，陈贤看了看说：
“我们竖着扫吧，你扫边上，我扫中间。”
“嗯，好的，那我先扫这边。”幼弱女子扬起扫把指了指左边从头到尾的桌椅。
“好吧。”
他们弯腰开始扫地，教室地面干燥，被人丢满纸屑，果皮。空气里荡起尘土，在斜下的夕阳里，凝结般飞舞，女孩终于难以忍受，直起腰捂着嘴巴咳嗽，然后又弯腰打扫。这是个灰尘的世间，每天被学生反复制造垃圾，盖满地面。很快，教室打扫完了，纠结的尘土缓缓荡涤下来，他们找来拖斗，把垃圾撮出去，丢到校门口外的垃圾坑里。接着他们开始放凳子，凳子放完了，女子用手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他走近她，说：
“扫完了，回家吧。”
“好的。”女子没有抬头，仍旧在拍打衣服。
他看到的她如此可爱，粉尘沾在她的头发和睫毛上，厚厚一层。头发像一团毛线，一根根毛绒绒像被雪覆盖。睫毛长长一排，厚厚的粉尘，黏稠地沾在一起，形容某种蝴蝶翅膀，忽闪着颤动，富有灵性。他拥有了奇异发现，惊讶地看着她的睫毛，不停在动。她上上下下拍打完自己，抬头看见他在看自己。愣怔一下，有些紧张，问：
“你……你看我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回……回家的，你的头发和睫毛上沾满了土，我想告诉你这个。”他支支吾吾低头说着。
“哦，没什么。”她大咧地伸手抹了抹脸，又拍打拍打头发。
“我们一起走吧，外面都黑，我有点害怕。”她小声说，仿佛并不介意。
“好的，我们一起走，我要先锁门，你先出去吧。”
“我在外面等你吧。”幼弱女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书包，拍了拍，然后挎到身上。转身从后门走出去，她的肥大衣裤，走起路来发出剧烈摩擦。
两个幼小孩童，相伴走在夕阳里，落日下去了，天空只剩下半圈微亮的红晕，淡淡的，即将消失痕迹。夜晚的云彩会有如此繁盛，陈贤抬头看着，似乎要找话说：
“你看看，抬头看看，云彩怎么会那么多呢。”
“是啊，好漂亮哦，明天不会下雨了吧？”幼弱女子抬头看到空中硕大无朋的白云，团簇的，像某种层叠山峦。缓缓飞掠，像在经历某种盛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幼弱女子突然扭头看着陈贤问。
“你说吧，我看看再说。”陈贤扭头看她一眼，亦迅速低头看自己的鞋子。
“这几天，我发现你不合群，为什么不跟其它人一起玩，他们那么多人，多热闹。怎么总是你一个人。”
“没什么，我喜欢一个人。”
“为什么？我想知道。”幼弱女子催促他说道。
“也没什么了，我的兄弟少，没人玩了。”他终于低头承认事实。
“我知道，是因为你爸爸吗？你的爸爸总是被人说。“幼弱女子低头像明白了很多真相。
“你知道什么？我们并不是一起读书的。“
“是的，我跟我姐姐在姥姥那边读书，其实都一样了，经常回来嘛。只是很少见到你。”
“没错的，所以，我们都要好好读书，考取高中。那样就好了。”
“你很自卑吗？我能感觉你心里很孤僻似的，我说的对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也许是吧。”
“当然了，与众不同的人总是备受瞩目的嘛，怎么会看不出来啦。”幼弱女子终于大声说出真相。
“是真的与众不同吗？”他惊讶地扭头看她，似乎需要确认。
“没有啦……”女子仿佛意识到什么，低头嘟囔着。
“你有信心考取高中吗？”陈贤看着幽暗的远处问。
“是的，有信心，你呢？”
“我也有啦，听说高中要住校，不能住家里了。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表哥现在都读高三啦，他每周回家一次，不过，好像会想家吧。”
“是吗？能离开家很好啊，心情会不一样的。”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没什么了，是真的，我希望能出去。我不想在家里呆着。”
“我知道，我能看懂。是因为你父亲吧？看到你父亲的愁容与暴躁，你无法忍受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愁容与暴躁？你怎么知道？”陈贤吃惊地扭头站定，看着她，惊讶亦不知所措。
“因为我每次见到你的父亲都是这种感觉，想必你也是吧。只是我的揣测啦。我们能成为朋友吗？就是能常常说话聊天的那种就好。”
“为什么想跟我成为朋友？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陈贤惊讶地问道。
“什么好不好处的？只是感觉你跟其它男生不同嘛，性格不同嘛。我说不清楚，感觉跟你说话踏实，班上那些男孩子就知道玩、打架、追赶、被老师罚站，不务正业。要不就是调戏女生，很讨人厌呐。可你不同，我来这么久，从没见过你跟人打架，骂人，追赶过。可能就是这些简单的理由吧。”
“是吗？可是我……”陈贤第一次听到一个异性如此称赞他，他的内向，孤僻，不合群在她眼里居然是优点。从小到大，亦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他的心瞬间有一种温流般的感动，鲜活的，生动的。令他不知所措，他的狭小思想，过去一直是个空白，从没有人进来过。他没有朋友，没有玩伴，亦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是个差生吗？不是，是他的内心完全关闭，容不下任何点滴东西。故此，他觉得自卑，家庭带给他身体里逐日长大阴郁与愁苦，无法释放。即便是个孩童，亦不能够舒展，他没人能够倾述，亦没有人愿意听他诉说。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幼小充满逆反与自卑的孩子。如今他有人要跟他做朋友，实在是新鲜而激动，而且是个女生，即便感觉有些别扭，但她能够接受他，亦令他感到自豪。有了第一个朋友，这是他成长到今天第一次拥有的区别，内心拥有了微薄的温存，拥有了第一个可以彼此交流的同伴。他感到人间的不同。有一个世界，是独立自由的，可以容许彼此对等相待的。比如这个女子，她尽管幼小却很懂事，淳朴而懂得视察人心，让他无法分辨善恶。他想到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够清晰论断。他亦知道他们两家的仇恨与渊源，可是女子的心底与容貌，却完全不随她的家庭，是的，他曾经被她的哥哥揍过，讥讽，挖苦过。曾经是他们手中的发泄工具，被人欺辱。但是人性总是叛逆的，正如这个纯洁、内心拥有公平的女子，她眼中的世界如此公道，能够接纳他的全部卑微，他心中拥有了无法言辞的感动。仅仅是一句话吗？陈贤，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这么简单，理由分明，从此他们可以交流思想，一起玩了，他孤独的，僵死在幼小年岁的血液瞬间有了活泛，鲜活了，能够流动了。这是世界上第一个打开他内心的一句话，一个人。他的空白内心，从此记下这个人，她的言辞，容貌与美丽。他们在村头分手，他的内心始终动荡的，他说：“你先走吧，我看着。”
“你走吧，不用看了，你看看，那边好多人哦，我不会害怕的。”她伸手指给他看，不远处灯火通明，一群人在灯光里撮麻将，周围聚集很多人，喝彩与口哨，空气里是污浊的，陈贤听见是陈阳的叫声，亦知道真相。他扭头说：
“我先走了。”便一个人独自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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