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琐碎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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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穿越村子,到村子最南头,遥远的地方,他看见他的母亲站在门口遥望,看到一个人走近,她的母亲左右张望着大声问话:
“贤贤,是你吗?是贤贤吗?”
“妈,是我,教室打扫卫生了,所以有点晚了。”
“还以为你跟人打架了,回不了家了呢。”
“没有,妈,你想多了。”
他跟随他的母亲回家,看到堂屋灯火通明,有人在对话。
“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是你舅舅,好久没来了,过来看看。今天帮我们到地里干活了一天的活,没回去。”
“哦,妈,我不饿,我先睡觉了。”
“这么早就睡了,吃点吧。少吃点。”是他母亲站在他对面小声跟他说话。
“不吃了,我还有作业,做完就睡了。”
他说完一个人走到小西屋去,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的两个妹妹跟父母在大堂屋睡,他独自一个在一个房间,他从小喜爱安静,像一个人夜晚,孤独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听着墙外池塘的蛙鸣与墙角里的蝈蝈叫声,清冽的犹如拥有月亮的夜晚,被水清洗的院子,朦朦的,湿湿的,在柔和月色里,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湿的,他的小屋子,窗户下,种了一株陈年竹子,高大,扩散生长。叶面饱满,是旺盛的,这棵曾经细弱的竹子,刚从舅舅家挖来的时候,奄奄的,想必不能存活的。种了一个多月,才有了微弱起色,叶子开始变绿,地面也开始长了另外的新芽。这是一种茁壮而顽韧的植物,下大雪亦一样新绿,在苍白冬天,院子里生长一簇绿色,健康而充满活力。正好,它长在他的窗户下,顺着灯光,能够看到它的长势,一直卓越,营养充足。躺在床上能够听到叶子的沙沙声响,近视一种养在纸盒里的蝉,不停蠕动,彻夜进食,饱足的,充分的。
“哥,哥,你睡了吗?”有人敲门,是他的妹妹。
“进来吧,没睡呢?”
门发出一声沉重响声,被打开。他妹妹的幼小身影闪进来,幼弱女子始终乖乖的,走到灯光下,做到他哥哥的床上,晃荡两条腿,看她的哥哥做作业。
“哥,你觉得学习累不累?”
“当然累了,你难道不知道啊?”
“不是,哥,我不想……不想上学了。”
“你说什么?你这么小一个人,不上学干什么?别跟爸妈说,说了肯定会打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说,我来跟你说说。我好烦上学啊。”
“为什么烦啊?好好学,考上大学,到外面工作,不是很好吗?为什么?”
“数学,英语,我觉得好难懂哦。”
“好好学,当然就会了。要用心的。”
“不是,哥,我觉得爸妈太累了,我想回家帮帮他们。”
“你能帮什么呀,你能干什么你说。你太小了。行了你,别说了,回去好好看书去。我马上上高中了,你也马上要读中学了,很快就是大人了。怎么能说这种话。再说了,你愿意一辈子像妈妈一样吗?愿意吗?”
“不愿意,不能像妈妈那样。”他的妹妹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服上的扣子,小声嘟囔着。一提到他们的母亲,他们仿佛都有了悲切的理由。
“就是了,快回去学习去,我还要做作业呢。”
“那好吧。”幼弱女子从她哥哥的床上坠下来,她的大鞋子由于不合脚,走起路来鞋底发出响声。门沉重响了一下,被关闭。
陈贤觉得自己尽管弱小,但始终是妹妹的靠山,很多话能够跟他直言。仿佛他是个大人,能够解决她们内心的所有困苦,总之,他一直是她们的依赖。他亦觉得自己的重担,幼小时,就能分辨是非,在一个疏离的空间思考一些不合年岁的问题,他相对比同龄人要懂事,成熟。
咚咚门又响了,是他的母亲,问:
“贤贤,睡了吗?”
“没有呢,妈,有事吗?”
“你去把这些贡品给你婶婶家送过去,前天是你大爷的祭日,我跟你爸爸正好去了你姥姥家,那天正好也是你姥姥的祭日,所以,你婶婶家就没去成。想来想去,还是你给送过去,算是补过吧。毕竟事情都过去了,我跟你爸再去会不合适的。”
“非要今天送吗?我还要赶作业呢?”
“送去就回来了,快去吧。要不让你妹妹跟你一起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东西给我。”他放下钢笔,站起来转身接过母亲手中用布包裹的一兜东西,感觉重重的。想必是些馒头、水果吧,他想着,走了出去。
“等等,贤贤,拿把手电吧,路太黑了。”他的母亲把手电硬塞进他手里。
“好吧,我去了。”他走在一束明亮的光线下,推开陈旧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关闭后。一个人走掉,门口的田野在月色里朦胧一片,大片水雾,能够清晰鼻息它的味道。他小心抱着东西,路上遇到很多走夜路的人,都拿着手电,照来照去。亦没有人说话,到了他婶婶家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里面传出剧烈狗叫。
“谁啊?是谁?”是他婶婶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是我,婶婶,贤贤。我妈让我来送东西。”
“哦,送东西啊。快进来。”有人迅疾来开门,门裂开,他看到他的婶婶手里的光线对着他怀里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啊,贤贤。先进屋吧。”声音显得热切。
“不进去了,婶婶,听妈说前天是我大爷的祭日,他们没能来。所以让我送这些过来。”
“哟,你爸妈还能记得你大爷的祭日啊,真不容易。没有一个人过来踩场哦,算什么族里。”他的婶婶直面地发出怨恨声,他亦知道,他的婶婶向来挑剔,一直跟他的母亲针锋相对,多年依旧。他的婶婶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能够见风使舵,与村里的霸族人家都有来往。屈膝卑微,赢取一席之地,也许他的婶婶是对的。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的。可是他的母亲就做不来这些,始终坚硬,像拥有棱角的石头,不容人欺压。更不会为了某种长久打算,而企图讨好任何一个家族,故此,她跟他的父亲一样一生孤寂,被人疏离,看不起,踩在脚下。两个人又不能容忍这样的人生,一直与之对抗,直到生死。现如今,两个人内心已都磨损,磨碎,似乎变得低调黯然多了。他终于明白,他的父母本是不起眼的,但是很多时候,才华和能力往往能够成为被众人妒忌的焦点,他的父母,尽管一生贫弱,却又争强好胜。孤单的家世,却要活得体面,故此会遭人妒忌是必然的。

他听不下他婶婶越说越刻薄的话,一声不响地转头,关闭大门,转身走掉。
“喂,喂,贤贤,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他的婶婶站在门内透过大门中间的罅隙朝外喊叫。陈贤亦不理会,扭亮手电,大步走掉。
“这孩子,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越这样,越没人理。”他的婶婶仍旧不放过他,站在门内大声喊着。
陈贤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从小他的婶婶都跟外人一样看待他的家人,他对她没有丁点好感。从不跟婶婶说话,除非迫不得已。他亦很讨厌他婶婶家的那几个孩子,一个瘦弱女人,为了下代能够翻身,居然生了七个孩子,四个男孩,三个女孩。她为了生孩子,躲避计划生育,成为全镇的典范,被人用大喇叭广播,当新闻播放,后来家里的房子全部被收购、摧毁,那些癫狂的企图引诱婶婶打掉孩子的人,利用各种手段,企图使他的婶婶和她的男人上钩,接受惩罚,想必是一笔不错的罚金。这对男女,四处安家流离,过尽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听说为了生下第四个男孩,他婶婶的男人无奈,跑到街上捡瓶子,废纸卖,以求生存。等到最后一个孩子两岁时,这对男女才浮出水面,并甘心接受惩罚。并一再发誓,以后不再生孩子,两个人跪下信誓旦旦,是的,七个孩子的父母,再生势必会危机四伏。看到他们态度诚恳,家徒四壁,亦没有任何一丁点的东西能够作为惩罚,实在没办法,超生的事便撂下,至今没人再追究。这对男女,带领七个孩子,面对被摧毁的房子,禁不住老泪纵横,一点一滴,需要重新搭建院子。好几年,他们跟七个孩子睡在一个草棚里,刮风下雨一家人包作一团。七个孩子,走在街上,穿戴亦像乞丐,看到谁家孩子嘴里动一下,就像要吃。愚昧与无知,带给族人希望的便是这些孩子,他们将拥有怎样的人生,没人能够知道。后来,七个孩子日渐长大,吃成了家庭危机,他的婶婶便到他家里寻求吃的,拉着他的母亲,泪如雨下,她的愁苦,感动了母亲。把家里吃的穿的,用的,装了一麻袋,让婶婶拿回家。婶婶感激不过,要给母亲跪下,被母亲制止,他的母亲说:
“孩子一天天成长,既然是个事实,就要面对,好好养活孩子吧。”
后来,很多时候,他总能看到婶婶在他家中出入,每次都能博取母亲的同情,并拿走很多用品。亦是母亲甘心做的,以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村里,自己的族人就是亲人,有难亦必要帮助的,没有任何推迟。只是他母亲的憨直,善良并没有换取婶婶的恩惠,多年后,婶婶家境好了,孩子力所能及了,她便忘记先前母亲的一切恩典,与霸族家的女人勾结,孤立母亲。并常常在背后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有人听不下去,便会说上几句。
“你怎么能这么说贤贤的妈妈呢?你忘了从前的事了,你拉扯几个孩子,没吃没穿,是谁帮你的。真是的,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他的婶婶仿佛被人拆穿底细,脸上无光,翻了翻眼睛说:
“哼,她帮的那点东西,能干吗?我的七个孩子还不都是我一口一口养大的。你怎么看扁人啊,你站到那方的?”
“我不站任何一方,我是公道方,说些公道话而已。你不承认没关系,可是别人都看着呢。真是的,还是同族呢,怎么会有你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人?就会给族人抹黑,摊上你分明就是倒霉。倒霉啊。”丧失素养与道德的女人,对话亦是入木三分,从不会顾及对方的脸面。她的话音刚落,周围便爆发了一阵哄笑声,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你说什么?说什么你?”他的婶婶恼羞成怒,冲过去与那个说公道话的女人打作一团,他婶婶一直巴结的霸族女人们,都站在周围看热闹,亦没有人上去劝架,像看马戏团表演,对他婶婶一直屈膝卑微的供奉并不十分赞赏,全当作脚边一只狗,遇到大事,则不会说上半句公道话,哪怕是偏袒婶婶的,也不会说,婶婶一直奉为神灵供奉的霸族女人,只不过是她们玩耍的猴子,实质始终受排斥,被人看不起。仿佛流淌外族人的血,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还无法更改血液的本质与偏见,故此他的婶婶到死亦不会明白,她所付出的努力,只是别人手中的工具,用以对待他母亲的刀剑,来败坏他母亲的名声,亦能够对他的母亲声明,自己族人都团结不了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他的母亲随时被冷嘲袭击,尤其来自他迂腐婶婶的言论,更是令他的母亲伤心。说公道的女人是另一霸族的,无论陈贤的婶婶如何下贱做人,企图讨好并赢取地位与市场,其他族人仍不把他婶婶放在眼里,看她亦是一只败坏族人信誉的小人,没人看得起她。只是她自己觉得自己的身价在一日日提高,势力一天天壮大,遇到大事会有人捧场并出头露面,没人敢在村里欺负她,她的日子抑或后代人的日子将辉煌无比,想想她都会激动。世间有很多事,并不是个人的微薄思想所能承接的,事实怎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切都是个骗局,工具而已。有的人一生活在虚无里而不自知,内心一直庆幸,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悬崖,无路可退。
陈贤知道刚才他婶婶的话不能够告知母亲,不然他的母亲又会伤心。他那千疮百孔的父母,亦不能够再承接苦难,算了吧。他低头推门进去,院子很静,亦知道父母和妹妹都睡了。他悄悄走去自己的屋子,关闭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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