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黄粱一梦短 青台遗恨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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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沿着小路走了片刻,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小路的尽头出现一片庄院。
苏剑笑一眼望去,心中大奇。时正深秋,周围山上早已草木枯黄,而眼前这片庄子周边居然碧草如茵,落英缤纷。庄后背靠一座小山,一道瀑布飞泄而下,青青的泉水绕着院落汩汩流过。一座小桥飞架沟渠两岸,远远地飘来一股静静的幽香,沁人心脾,让人几疑身在仙境。
就在他们乍一看到这如画美景之际,一路上伴随着他们的那颂书声竟忽然停了,像是庄院的主人已经知道有客人上门。
王总管毫不停留,领先走过小桥,径直来到庄院大门前。只见围墙低矮,院门古朴,毫无装饰,却显得十分庄重典雅。门的两侧紫木刻着一副对联:
至圣先师唯孔孟
大道无为慕老庄
刚刚走到门外三尺之地,书院的门忽然咿呀一声打开,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从门内走出,向众人做了一揖,说:“来的是镜花庄的客人么?”
王总管连忙回礼,言语之中十分恭敬:“在下是镜花庄的管家,特来拜见院主。”
“院主已经恭候多时,诸位先生请随我来。”
童子在前领路,众人鱼贯而入。童子领着众人穿过门墙游廊,径直来到客厅坐下。一路之上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也没有半分人声,整个庄院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童子端出一个茶托,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施礼道:“小子这就去请院主,各位请稍待。”言罢转入后堂去了。
苏剑笑心中怀疑要见自己的是不是这个“院主”,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见自己,却也不发问。端起身前的茶杯,轻揭杯盖,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茶色呈金黄,迥异于普通茶水,不知是用什么煮出来的。轻轻缀了一口,顿觉精神一爽,唇齿留香。不觉赞道:“此真乃茶中极品。”
这话说完,却发现其他人根本没有回应。四周一看,只见众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竟连茶杯都没有动过,而王总管也是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过些什么。一时之间,四周一片寂静,一丝声音也没有,气氛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苏剑笑想起临行前王总管说起“那个人”时眼中的敬畏神色,心底不禁泛起了一丝不安。
那童子进去之后,却再没有出来。苏剑笑想起自己的处境本就凶险,左右不过一死,也就放下心事,慢慢喝起茶来。谁知一杯茶饮完了许久,那童子还是没有消息。
王总管开始还很平静,渐渐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坐得久了,苏剑笑忽然感觉有些疲倦,居然有了一丝睡意。
莫非这是因为真气混乱之后,精神也变得差了很多的原因么?
此刻当然不能真在这里睡了,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四处略一观望,一眼看到客厅右侧墙上有一大幅人物画,似是十分精美细腻,刚才进来时却没有留意到。
苏剑笑心中诧异,不觉走到近前,细细观看起来。
这副画也不知是谁的作品,竟没有题诗落款。画的像是一处仙境,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鸟鱼虫,无不栩栩如生。画的正中是九位仙子,姿容俏丽,姿态曼妙,人物十分生动细腻。而笔触浓墨重彩,画风依稀正是时下盛行的仕女画。九位仙女或坐或立,或言或笑,竟没有两人的表情容貌是相同的。
苏剑笑对琴棋书画也曾略有射猎,此刻不禁在心中赞叹不已。一一看过画中九位仙子,看到第七位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位仙子的容貌竟依稀有些眼熟。他心中一怔,不由得仔细看去,却发现那画中仙子的容颜越来越清晰起来,待到心中的形像浮上脑海,苏剑笑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响,心中如遭重击,脸色顿时大变。
那画中仙子的容貌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苏剑笑只觉如在梦中,紧紧闭上双眼,狠狠地摇了摇头。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想要看个仔细,却发现眼前一阵恍惚,所有事物都扭曲模糊起来,身周仿佛有一团浓雾在旋转。心中正诧异之际,眼前又是一亮,所有的迷雾都忽然散去。
苏剑笑的第一个感觉是太过明亮了一些,待到看清身边的景物,他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只见此刻所处哪里还是原来的客厅。眼前是一个池塘,池水清可见底,水中有数十条五彩斑斓的不知名小鱼正悠然惬意地游来游去。清碧的水面之上,东一丛西一簇地生长着许多并蒂莲。荷花开放正艳,花大如盘,远胜人间凡品,粉红色的花瓣娇柔得像是少女娇羞的容颜。池边垂柳树树,微风拂过,柳枝轻摇,如多情的少女在轻轻挥手。
目光延伸开去,才发现这池塘原来是在一个院落之中,院落之中还有假山奇石,秀树娇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一样都是如此俊秀隽永。
最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景致,赫然就是方才在那幅画中看到的景色!唯一不同的,只是画中那些美丽仙女,此刻都已经仙踪难觅。
难道说,在刚才那瞬息之间,正是某一个神秘的妖魔,将他摄入这画中来了么?
苏剑笑抬头一望,已看到前方不远处正有楼宇处处,像是有人居住。
只是,这里究竟是神仙的居所,还是妖魔的魔窟?
居住在这里的那些美丽的女子,究竟是瑶台的仙子,还是勾魂夺命的妖精?
苏剑笑正自茫然无计,身后忽然有人说:“你是谁?”
这声音分明十分清脆甜美,但是事起突然,刹那之间苏剑笑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很快转过身来,却看到身后俏生生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一袭素色宫装,高鬟长裙,赫然正是图画中仙子的装束。
那女子看清了苏剑笑的相貌,忽然露出吃惊的神色,急急地说:“咦,怎么是你?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苏剑笑一怔,说:“你认识我?”
那女子说:“幸好遇到的是我,如果被别人看到,你可就要糟糕了。快跟我来。”说着转身就走,急迫地向苏剑笑招手,示意他跟上。
苏剑笑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她走。那女子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像是怕被人撞见,行动十分地谨慎。苏剑笑跟在后面走着走着,蓦然想到,如果这里的一切都与那画中一样,那画中那名相貌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岂非也在这里?一想到这里,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心也不争气地怦怦直跳起来。

那女子在楼宇中转了几转,所幸一路之上并没有遇到他人。很快来到一座二层小楼门下面,那女子急促地敲起门来。过了片刻,才听到门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啊?”
“七姊,是我。快开门。”
“你这小妮子怎么净来搅人清梦。”话中大有责备之意,但门还是很快打开来,一个彩衣丽人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内,抬头一眼看到门外的苏剑笑,惊“咦”了一声。
这一刻苏剑笑却已经像丢了魂般怔住。
这彩衣女子正是那与“她”相貌相同的女子。
先前那宫装女子用力把苏剑笑推进门内,急急地说:“别发呆了,被人看到就糟了。”
苏剑笑只是失魂落魄地任由她推进去,宫装女子却不进门,把门合了起来说:“七姊你自己照看姊夫吧,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情况。”彩衣女子说:“多谢你,九妹。”说罢把门阀上了。
苏剑笑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彩衣女子,她脸上蓦地现出一片羞红的笑意来,忽然伸手抓住苏剑笑的手,领着他上了二楼,到了一个房间,像是她的闺房,找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了。
苏剑笑稍微回过神来,吃吃地问:“你……是素云?”
彩衣女子静静地笑着,轻轻地说:“呆子。”
她的笑宛如午夜盛开的兰花,恬静而优雅。这笑容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笑容,恍如已经期待了千年万年的笑容。
两串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滑下,滴落在他的手臂。
“你……还活着?”
彩衣女子笑意依然,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道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天堂?难道他和她是在天堂中相会?
彩衣女子依然摇着头,却不回答,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是很明白。”
苏剑笑大概说了一下,这件事本来就荒唐,他也不指望她能听明白。彩衣女子却没有半分疑惑的神情,彷佛事情本该如此。她眼神中渐渐充满了柔情,问:“你这些年还好么?”
苏剑笑顿觉百转千回,心下一片凄苦。再看看眼前这如花般的笑颜,又觉得过去的一切苦难都已经不重要。此刻只知道无论这里是天堂也罢,是地狱也罢,再要让他与她分离,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正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楼下又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先前那宫装女子“九妹”在门外急声叫开门。彩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起身下楼。门刚开一缝,九妹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又返身将门合上,语带惊慌地说:“七姊,不好了。大姐已经发现有生人闯入,现在正带着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搜人呢,眼看就要到这边来了。你快先把姊夫藏起来吧。”
彩衣女子却不惊慌,只是秀眉微蹙,说:“大姐也太烦人。也罢,被她看到了终究是个麻烦。你先过去应付一下,我随后就来。”
九妹答应一声,开门离去。彩衣女子把门关上,重上楼来,看到苏剑笑脸色有些苍白,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上前牵住他的手,说:“不用担心,只是一件小事。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这点事?”
苏剑笑脸色稍缓说:“与你相关的便不是小事。”
彩衣女子牵着他来到一个一人多高的衣厨前面,打开衣橱的门,把苏剑笑推进柜子里。
彩衣女子说:“你先在这里避一避,我去去就来。”说着脸色忽然肃然起来,“只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我没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自己开门出来。”
苏剑笑依依不舍地说:“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才行。”
彩衣女子用力地点点头,又再叮嘱道:“记住,我回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出来。”
彩衣女子把柜门合上。苏剑笑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所有声音都沉寂下去。
衣橱里通风倒也很好,苏剑笑丝毫不感到气闷,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四周万籁俱寂,让人不自觉地感觉到一种压迫。回想起刚才遇到的一切,恍惚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想着想着,心中百感交集,一会觉得这些事情委实神奇诡异,一会又觉得无比的幸福欣喜,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如此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彩衣女子竟然缈如黄鹤,彷佛一去就毫无消息。苏剑笑最初还揣测可能是事情比较棘手,一时半会办不完,就拖了时间。谁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苏剑笑渐渐地有些害怕起来,想要开门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想到彩衣女子临走前的叮咛,几次都生生忍住。
那女子一直没有回来,外边一片死寂。苏剑笑只觉得越来越害怕,开始在心里一二三地数数,先是想数到一千,如果还不回来,无论如何要出去看看。数到了一千,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又想还是再数一千。如此来回了四五次,外面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剑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到最后实在无法再忍耐,想到与其在这里不明不白地受着煎熬,不如开门出去,纵然外面是刀山火海,受那千刀万剐,也胜似这等无声的折磨。
苏剑笑缓缓伸手按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狠心,用力一推。
那门毫不费力就被推了开来。
印象中门外就是彩衣女子的闺房,颜色雍容而优雅。此刻门一打开,眼中却是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闺房。苏剑笑心知不好,待要后悔,哪里还来得及。只觉眼前忽然又是一片朦胧,彷佛所有东西都旋转起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苏剑笑一惊之下,不禁万念俱灰。只是这一次似乎又有点不同,那旋转竟没有很快停下,不停地转着转着,到后来仿佛连他的魂魄都要被转进这漩涡里了。
苏剑笑想要伸手抓住一件东西,然而四周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渐渐的,苏剑笑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完全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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