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以有羽翼 宝弓最销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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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现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
牛僧孺是进士出身,唐穆宗时官任户部侍郎。那时正逢中书令裴度与李逢吉争权,争斗的结果是以裴度被外迁到山南西道任节度使告终。这牛僧孺向来与李逢吉为朋党,因为这件事得以挤掉前宰相李吉甫之子李德裕,被授予同平章事的职权。唐代中期政局动荡,瞬息万变,后来李逢吉也因为政治斗争被贬了出去,而牛僧孺却凭着八面玲珑的手腕,始终能够稳稳地呆在相位上。
李德裕是中唐一个十分有才能的官员,当时官任西川节度使,治军有方,很快平定了蜀地的动乱,使百姓得以安居下来;并整顿边军,加固边防,使南诏和吐蕃莫不敬服。大唐和土蕃的交界处有一个城池名维州,又称为无忧城,在岷山西北,是军事重地。维州原来是大唐的疆土,后被土蕃夺了去,由将领悉袒谋据守。后来悉袒谋背叛了土蕃,跑到成都来归降,李德裕非常高兴地接纳了他,派兵收回维州,并上奏朝廷要给悉袒谋请功。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高兴,唯独牛僧孺以不宜与土蕃为敌为由,提出了反对意见。皇帝一时昏了头脑,居然听从了他的意见,要李德裕归还维州,并且让他抓住悉袒谋交还给土蕃。李德裕无奈之下只得照办,这一下至使悉袒谋全家为土蕃所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这牛僧孺跟李德裕本来就是对头,怎么可能看着他立下这种大功,从中使坏当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想这下却捅了马蜂窝。李德裕对牛僧孺也早已怀恨在心,这次给他逮住了机会,立即怂恿监军王践言入京向皇帝谈及此事,当然少不得讲了很多牛僧孺的坏话;又拉拢了很多大臣,整天在皇帝面前吹风。皇帝本来就有些后悔,这样一来哪里还能不发作?不过这牛僧孺也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坐而待毙,他一方面拉拢向来与李德裕有隙的另一位宰相李闵宗为自己说情,一方面又勾结宦官王守澄等人,最后更来了一招绝的,居然抢先下手上表痛陈自己有罪,要求惩罚。皇帝本就懦弱,一时心软,只是把他下放到淮南道任节度使,算是逃过一劫。
苏剑笑过去曾与牛僧孺有一面之缘,印像却是十分深刻。牛僧孺本是关中武林世家“剪月山庄”庄主“千手刀神”令狐挽的得意传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三十年前就已经名动江湖。他所修炼的绝技“横刀三叠劲”变化莫测,无坚不摧,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当时人人敬服的“无为三老”选入“青梅煮酒录”。
“青梅煮酒录”是无为三老所创,专门点评武林中的超绝高手,入选之人无一不是一时翘楚,至今仍被认为具有最高的权威。二十年来,为了要在这“青梅煮酒录”中占有一席之地,已经不知道英雄豪杰喋血饮恨,化为一抔黄土。
牛僧孺却至今仍舒舒服服地活着。
他轻轻地举了一下手,殿中的格斗立刻戛然而止。
苏剑笑身后两人急促的喘气。飞花公主用剑撑地,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剑上,长发早已散乱,被汗水结成了一绺一绺的,十分狼狈,整个人只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虽然苏剑笑刚才以九成功力强行震散了她堵在心脉的瘀血,使她得以有暂时自保的能力,但是这时的战斗却无疑使她的伤势更深了几分。
小星的情形更难看。苏剑笑在动手前并没有忘记解开他的**道。很显然他为了保护身后的宁采臣,在战斗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移动过;而为了保护左手的灯笼,他的左手也几乎没有动过。
所以他身上至少十道伤口,每一处都还在流着血。但是他甚至没有哼一声,眼神依然有神而坚强。
这对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来说实在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苏剑笑默默地接过小星手中的灯笼。灯中的油似乎已经快见底了。
牛僧孺目光就像是一个猎人在看着一只掉进陷井中的猎物,呵呵笑着说:“原来苏公子的意剑术已经到了以意化形的至高境界,身为魔门断界高手的任三郎都不免吃了哑巴亏,牛某实在不得不为公子喝彩了。”
这时任三郎也已经缓过劲来,在一旁狠狠地瞪着苏剑笑。苏剑笑只当是没看见,淡淡地说:“那也比不上牛大人深谋远虑,借刀杀人,算无遗策。”
牛僧孺神色丝毫不变,笑着说:“我实在想像不出你为什么竟然敢在那样的情形下冒那种危险。如果换作是牛某,那是宁可痛下杀手的,而你居然真的敢出手去救她——是什么让你有那么大的把握呢?还望公子稍加点拨。”
苏剑笑说:“方才是不是只要我下手稍重,她立即就会有生命危险?”
牛僧孺说:“也不会马上就死,但是只要稍稍做点手脚,她就会完全像是死在你手上了。她本来就是伤在你剑下的,不是么?”
苏剑笑说:“以她的身份,连牛大人都不敢杀她,在下向来胆小怕事,又怎么敢下手呢?大神魔王的手段我可是消受不起。”
牛僧孺说:“这个好像并不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苏剑笑说:“我本来也不是很肯定,可是看到这位任公子居然真的伸手去抓我的剑,我就已经有了九分把握。”
任三郎的脸色看起来又阴沉了些。
苏剑笑接着说:“在那种情况下任谁都能想到这把剑上必有古怪,而任公子真的伸手去拿,分明是故意向我卖一个破绽。”
牛僧孺不紧不慢地说:“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谓欲盖弥彰吧。”说罢居然有一些唏嘘。
苏剑笑瞧了一眼油灯,油又少了些:“牛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开始谈正经的交易了呢?”
牛僧孺呵呵笑了起来:“交易这个词倒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苏剑笑说:“牛大人如果想要研究遣词造句,只怕是找错对像了。”
“苏公子何必如此着急?”牛僧孺老神在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你杀了飞花,我马上就还你聂小倩的骸骨。”
苏剑笑回头看了一眼飞花公主。飞花公主脸因为失血而苍白如死,她原本明亮如月光的眼神如今暗淡无光,无依的像是一只面对着凶狠的恶狼却毫无反抗能力的绵羊。

苏剑笑说:“她本来就是伤在我的手上,即使我不再出手,看她这个样子好像也很难活着离开。”
“不错。”牛僧孺说,“如果你担心大神魔王的话,不妨毁尸灭迹,我可以保证我的人是绝对不会讲出去的。”
苏剑笑说:“这么看来这桩交易我非但不吃亏,好像还占了大便宜。如果我再不答应,就不但是一个笨蛋了,而且是一个混蛋了。”
牛僧孺说:“你当然不是。”
苏剑笑说:“可惜。”
牛僧孺说:“可惜?”
“只可惜我虽自认还不算太笨,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苏剑笑补充,“因为吃亏的生意我固然不会做,占便宜的交易我更是不敢做。”
牛僧孺说:“如果你这么冥顽不灵的话,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苏剑笑说:“其实也简单。因为我手头好像还有一桩生意可以做,而且我保证牛大人也会十分乐意做这件生意。”
苏剑笑说着,伸手从小星手中拿过他的剑。
牛僧孺笑了:“难道苏公子是想出手硬抢么?”
苏剑笑说:“哪里,在牛大人面前动手抢东西我当然没有丝毫的把握。不过……”
他说着忽然闪电般将剑挥出,架在身旁的宁采臣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杀这个人,却好像不是什么难事。”
小星、飞花、宁采臣和任三郎都被苏剑笑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但是牛僧孺的脸色居然丝毫没有变,依旧笑容可掬地说:“苏公子,你莫不是急昏了头?这个人好像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吧?”
苏剑笑淡淡地说:“所谓货卖识家,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如果牛大人认为这桩生意没法做,我也是没有办法。”苏剑笑抬起左手的灯笼看了一眼,“只不过再拖延一会,牛大人就是想做生意恐怕也要做不成了。”
牛僧孺紧紧地盯着苏剑笑,看了片刻,忽然双手轻鼓,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苏剑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不过我还是很奇怪,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剑笑说:“刚才还在河边时我就很奇怪,我想不通为什么居然会有人和魔道联手设下了一个陷阱,他们的目的何在?如果说他们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女鬼,打死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牛僧孺笑着说:“换了我也不信。”
苏剑笑说:“攻击我的那三个人,其中一个大力鹰爪功已经有了七层火候,另外两人的‘灵蛇禁’枪法也有六层功力,这样三个人在武林中绝对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直到见到了牛大人,我才想起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苏剑笑深深的看了牛僧孺一眼:“我好像记得到牛大人座下名闻天下的‘十三青衣卫’中恰好就有三个这样的人。”
牛僧孺说:“不错。”
苏剑笑接着说:“这三个人之所以能在地下隐伏待机,很显然是得到了魔门十大不传秘技之一‘五鬼搬移术’的帮助,这恐怕就是这位任兄的功劳吧?”
任三郎冷冷地哼了一声,苏剑笑微微着说:“当时任兄一定就潜伏在附近,倘若要对聂小倩和宁采臣下毒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然而任兄居然没有下手,可见本意是不想要他们的性命。此刻在这荒山废庙里居然能看到牛大人虎驾亲临,倘若我还看不出宁采臣是块宝的话,那才真正是笨蛋了。”
牛僧孺说:“但是你莫要忘了你曾经答应聂小倩的事,你敢杀他么?”
苏剑笑募地嘿嘿冷笑起来,说:“难道牛大人竟然以为我是正人君子?大人难道忘了我的出身了么?”
牛僧孺自现身以来,始终面带微笑,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有丝毫意动。但是苏剑笑这句话出口,牛僧孺的脸色竟然微微一变。
“中州五条龙。”牛僧孺缓缓地说,仿佛要把这五个字在嘴里嚼碎,咽下。
“中州五条龙”这个名字在江湖中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兴之所至,快意恩仇”八个字是五龙标榜自己的口号,“不分黑白,亦正亦邪,任性而为,不择手段”则是江湖朋友对五龙的所作所为下的结论。
这五个字说出来,苏剑笑脸上冷笑依旧,心中却已忍不住一阵阵的刺痛。因为这五个字对他来说代表着一种痛苦的回忆,一段沉重的历史。早已经藏在内心深处的痛楚像是藏在棉里的针刺一般,终于露出锐利的利刃来,毫不留情地开始了扎刺。
牛僧孺脸色陡的一沉,用一种断然而不容反驳的口气说:“好!你把这个人交给我,我马上还你聂小倩的骸骨。”
苏剑笑也冷冷地说:“大人错了。我只是说如果你给我聂小倩的骸骨,我就不杀他,可没有说要把他交给你。”
牛僧孺说:“这人对你毫无用处,你何必抓住不放?”
苏剑笑冷笑:“毫无用处么?未必见得。在下师徒二人能否从这里活着出去,恐怕也得落在这人身上了。”
牛僧孺说:“你又想要聂小倩的骸骨,又想要命,胃口也太大了些吧,你当真以为他是个稀世之宝吗?”
苏剑笑说:“是不是稀世之宝那也全在大人身上了。不过我这盏油灯恐怕快要坚持不住了,大人最好把握时间。”
牛僧孺不耐地说:“你想怎样?”
苏剑笑道:“马上把聂小倩的骸骨交给我,让我们师徒二人和飞花公主离开,然后我就撒手不管这个人,接下来该怎么办那是大人自己的事。反正这里是你的地盘,还怕他飞上天去?除此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牛僧孺说:“是吗?那你握剑的手为何在颤抖呢?”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飘渺起来,仿佛是来自云端的乐声,松松垮垮悠悠长长的,似乎在四周回荡开来。
苏剑笑不禁一怔,却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仿佛从他的眼中透射出一种柔和而邪恶的光芒,令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苏剑笑大惊,陡然想起这正是道家九法中排在第三位的“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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