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以有羽翼 宝弓最销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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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剑笑第一个反应是移开目光,但是已经迟了。那目光居然像有无穷的吸引力,他只感到脖子似是已经离自己而去,头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甚至于眼皮——这本来应该是人身上最容易运动的一部分——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黏住一般,难以动弹分毫。
苏剑笑想运功相抗,却发现一分气力都提不起来,内力居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剑笑拼力集中精神,不断地提醒自己:小星、聂小倩、飞花公主的生命全都在我手里,我绝不能倒下。
完全没有用。
苏剑笑的毅力在这几年无为的消磨中早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坚韧与顽强。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生命早已经厌倦,对于责任,则一直是在逃避。何况,他今天实在是有些疲惫了,在这个忙碌的晚上,他体力实在消耗得太多。更重要的是,树林中的险险遭受内力反噬的一劫,加上之后与大力神魔的一战,更消耗了他很大部分的精力,使他很难再与如此诡秘邪恶的“摄魂**”对抗。
这时牛僧孺又笑了,他的笑容在苏剑笑眼里却是如此安详、平和、亲切,让他想起了亲人和情人的笑容——这些都已经离他远去多久了啊。这笑容让他有一种安全体贴的感觉,与痛苦一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种种美好的回忆忽然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如梦境一般。那记忆中的人物,在恍如仙境的云雾后面,若隐若现,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那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面容,来来去去,不断出现,又不断地消失,给人一种在现实中再也不可能得到的宁静。
一个动听的,充满了关切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你有些累了。”
睡吧。
这是来自心底的声音。
苏剑笑的眼睛分明睁得很圆很大,但是他的思想、他的意识却像是装在破漏的碗里的水一般,飞快地泄了出去。
这时他居然有些后悔。
后悔救了白乐天一命,后悔救了聂小倩和宁采臣。他看见牛僧孺微笑着走来,心中已经没有半分抵抗的意识。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苏剑笑无疑将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落到牛僧孺手中。
只是这个时候庙门之外忽然响起一个与梦境极其不协调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美梦忽然变成了恶梦,苏剑笑午夜梦回般的一下惊醒过来。
牛僧孺脸上的笑容也像风硬的岩石般一瞬间凝固在脸上。
苏剑笑在后怕于刚才的凶险万状的同时,也立刻意识到那声音是来自一个人的喉咙的声音。
但那已经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惨叫声方止,两个青衣人忽然风急火燎般冲进来。虽然情况很紧急,但是他们的动作依然从容,有条不紊,合理有效,很明显是久经训练、久经战阵的高手。
等到他们在牛僧孺面前单膝跪下时,外面已经传来第二声惨叫。
“敌人不会超过十个人……”
这寥寥几个字刚刚说完,又有两声惨叫传了过来。
“一律黑色紧身衣,黑衣蒙面,手底很硬,不知来路。”
报告简单直接准确,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纵然如此,在他们说完后,外面又有两个人死于非命。
战况显然越来越激烈了。
牛僧孺神色冷峻,却丝毫没有慌乱,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再探。”
“是。”两个人齐声回答,一齐站了起来。
然后他们忽然一起出手。
其中一个人忽然向前一扑,整个人都“贴”到了牛僧孺身上,另一个人则一掌打在第一个人的背上,掌力击实,他马上借着反震之力向后飞退!
而第一个人在一贴之后,忽然像是被弹起来一般,也开始向后飞退。他退开的同时,第二个人的掌力已经全部转移到了牛僧孺身上。
牛僧孺厉吼一声,口中猛地吐出一股鲜血。然而这股鲜血却如同一支血箭,急射在第一个人脸上,顿时将那人的眼睛全部迷住。那人反应丝毫不慢,双掌竟然能够在危急之中适时地平举到胸前,刚好来得及准确地拦到牛僧孺击向他胸口的一拳。
拦到,却没有拦住。
他双手立折,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牛僧孺掌势丝毫不减,一拳打中那人胸膛,他的胸立即像是被压扁的柿子般向内塌陷下去,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跌出去。
战斗如它的突然开始般突然结束。
另一个人本来已经退出门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同伴飞撞了过来,待要躲闪,却哪里还来得及。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牛僧孺从被袭到反击,前后只不过用了一招。这一招就已经将两个谋定而动的高手一齐杀死。
牛僧孺向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三步,才终于稳住身形。他的胸、腹、双臂、双腿、双脚全身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地方在流血,看起来居然像是被利刃所伤,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在他身上“贴”了一下而已。更绝的是,牛僧孺的脸上居然也有两道刀痕,深可见肉,也不知道这两把刀是藏在什么地方。不过这些伤虽然看着惊人,却只不过是皮肉之伤。苏剑笑看得出他胸口所中那一掌才是真正要命的。
宁采臣像是给吓得傻了,小星忽然跑到一个角落里,大声地呕吐起来。就连苏剑笑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牛僧孺的脸上布满痛苦的神色,但是目光深处分明有一丝悲哀和憔悴。他的痛苦显然不仅仅来自于伤口的疼痛,还有心灵的悲痛。两名自己平时最信任并倚为左右手的人,忽然间变成了叛徒,这种打击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的。
奇怪的是,任三郎始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竟没有丝毫要帮助牛僧孺的意思,而牛僧孺居然也像不知道旁边有这个人似的,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外面的战斗也很快就结束了,变得一阵沉寂,也不知道是谁胜了,谁负了。但是一方有备而来,一方仓促应战;一方里应外合,一方内外交攻,结果不难猜到。尽管如此,苏剑笑心中却隐隐有一种难以相信的感觉——名震天下、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和浴血奋战的“青衣十三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全数歼灭?
外面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实力究竟是如何的可怕?
一个低沉威严,不带丝毫得意,甚至也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忽然响起:“苏剑笑,立即杀了牛僧孺,我给你一条生路。”
苏剑笑大声应道:“好!”他说着,握剑的手一紧,紧紧地盯着门口,却看都没看牛僧孺一眼。
门外这些人的来意虽然还没有确定,但是十有**并不是为了牛僧孺来的。何况牛僧孺刚才受袭时发出那一声大吼,几乎连聋子都能听见,任谁都知道他负伤不轻,此刻根本没有必要假他人之手来杀他。外面这人却忽然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不用想都知道他居心叵测。
果然,话音方落,袭击立至。
一阵刺耳的瓦片碎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碎石飞灰在嘈杂声中扑头盖脸打下来,让人几乎看不到、听不见那四条随后扑下的黑影。
两人扑向苏剑笑,两人扑向牛僧孺。
人未扑到,强劲的杀气已经把二人紧紧包围住,几乎使人窒息。
苏剑笑终于明白“青衣十三卫”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了。仅仅是眼前这两个人,应付起来就已经让他感到颇为吃力。
苏剑笑头也不抬,手中长剑挥出,剑光耀眼生寒。在这一片迷蒙的粉尘中,苏剑笑瞬间接住了十三次攻击,反击了五剑。
剑光飞洒之中,两个黑衣人倏忽借着兵刃交击的力道又腾身而起,从来时撞开的洞中穿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着过地。人去之后,却忽有血花从空中落下,瞬间混在尘土中,消失不见。
苏剑笑肩上也被击中了一记,虽然及时避开要害,但是衣服还是被从体内涌出的鲜红浸湿。一阵剧痛传来,使他感到右臂一阵麻痹,几乎握剑不稳。
他为了护住左手的灯笼,没有能够躲开最凶狠的一记杀招。
同一时间与牛僧孺交手的两个人也飞退出去。
牛僧孺名列“青梅煮酒录”的“横刀三叠劲”果然名不虚传,瞬间就使两个敌人负伤而退,但是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如死。
显然敌人的目的只不过是试探,所以一触即退。但是这一初步的接触已经让苏剑笑感到有些胆寒。
苏剑笑看了看小星、飞花和宁采臣,发现他们都已经落得灰头灰土脸。苏剑笑示意他们退到角落去,同时大声对外面喊道:“朋友,千万不要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苏某死不足惜,如果不小心伤了宁采臣,那就不好玩了。”
外面一片死静,没有人回话。但是这句话显然产生了作用。
苏剑笑转身看向牛僧孺,却一言不发。牛僧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人确实有拿得起放不下的豪杰气魄,“你要的东西就在蒲团下面的地板下。”牛僧孺说话时已有些吃力,但却非常干脆,“我要先走一步,还望苏公子自求多福。”
苏剑笑淡淡地说:“你还是求上天保佑宁采臣吧。”
牛僧孺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面无表情地向门口走去,这次任三郎却紧紧跟在后面。
小星很吃惊地看着他们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奇怪地问:“他们……这不是去送死么?”
年青人就是年青人,刚才分明还是你死我活的对头,现在看到他们的惨况,居然又动了恻隐之心。
“他是要借任三郎的‘五鬼搬移术’遁走。”苏剑笑说着,径直走到蒲团前。
“五鬼搬移术”名列魔门十大不传密技之一,具有匪夷所思之能。功成之人可在瞬息之间将任何东西通过“虚无魔界”搬移到想要去的地方。当然所能搬移的数量和距离与个人的修为有关。任三郎无疑颇精于此道,要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牛僧孺“搬”走,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门外很快发生了一点骚动,但是很快又平息下去。敢跟堂堂淮南节度使作对的当然不是普通人,门外的人无疑也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苏剑笑手中油灯的灯芯已经开始在燃烧了,这说明灯油已经烧完!
他迅速把供桌前的蒲团移开,略一查看,就发现地上的一块地板有些松动。揎开地板,一眼看到一个骷髅头。
骷髅色呈黑白,布满了丑恶的斑痕,任谁都无法相信这枯骨生前就是那美艳无双的聂小倩。苏剑笑还真是想让宁采臣过来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红粉骷髅,色即是空。
此刻他当然已经无暇理会这些了,心中一静,开始默诵起“大无常诸灵无妄赋”,准备送聂小倩魂归地府。
“大无常诸灵无妄赋”并不是复杂的咒语,只不过短短的三十六个字,转眼之间就能念完。
然而他这咒语却终究没有能够念完。就在咒语将完未完的一瞬间,他忽然强烈的感应到一种危险。这个念头完全没有来由,那是多年修炼形成的一种潜意识的反应,是多年在刀山火海、生死边缘磨练出来的本能。苏剑笑完全是下意识地旋身向右边急移,这一移救了他一命。
一支仿佛蕴力千钧的精钢铁箭擦着苏剑笑的衣角飞过,却掠过他手中的灯笼,带着灯笼的残片直飞出去,咄的一声钉在佛像上,齐羽而没。
然后才听到一声低沉而震撼的“嗡”的弓弦震动声——这箭的飞行速度竟然已经超过了声音。
油灯啪的一声砸在佛像上。
粉碎。
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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