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从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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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闵彩真,第一次见东明时,我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看着东明惊讶的扬起眉,我微笑的伸出我的手,我说,认识你很高兴。东明依然是被雷打到一样的反应,没有气馁,我捞住东明他,插在衣兜的手。我说,请给我一次机会......就像现在一样,我请求东明给我一次机会。
给我一次机会,我一面在心里鄙视自己,一面还要扮着笑脸如花。
结果,是东明身边的那个小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大笑。他说,东明,看来你未老先衰了,这学妹把你当教授了。
结果,我的哲学被毫无例外的当掉了。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帅得要死的李东明。理由很充分,竟然不认识自己的哲学教授,看来,不是上课不认真,而是根本就没有上过课。惨的我,整整晚了一年毕业。我牢牢记住了,那个在不正确的时间里出现在不正确的地点的人——李东明,当时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青龙段位赛上的冠军,唯一的不是职业选手的围棋九段。也是我们哲学教授的最心爱的弟子,让我不及格的罪魁祸首。
于是,我的一生就这样和东明纠缠到了一起。
而正信,对我最感兴趣的是,入学两年的我,竟然不认识他心中的偶像,枫大的最出色的文采兼备才貌双全的校草。
其实,暗中庆幸自己的马大哈和那两年的摸鱼态度,让我能和东明在这么终生难忘的情景下,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捞住他的手,霸道的握住,久久得不放开,是真的因为,那双手温暖、安定,有种直指人心的温柔。
东明的手,我想我会握住一辈子,真的是这么想过。在慧成离去之前,是幸福的想。慧成离去,我握着他的手才能安睡。直到,有一夜,他痛苦的喘息惊醒我。我才发现,原来枕边的爱人,竟然会在黑夜里流泪到天明。
他,不幸福!而且,我是那个不幸的根本。
粗心的我,那时才发现,很久了,东明的笑容很久都没有了阳光的味道。
我,终于做出了,这一生追悔莫及的决定,拒绝了东明!
拒绝了,那时想要幸福的丈夫。
拒绝了,已经重病的爱人的请求。
拒绝了,在黑暗中流泪,却随着阳光微笑的东明。
拒绝了,在痛苦里挣扎,却始终不放弃的那颗柔软、勇敢的心。
我对东明说过,有一种错是不能犯的,一旦做错就万劫不复。可是,我却一错再错。一直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来弥补,还有长长的岁月,牵手。可是,我终于明白,时光是经不起蹉跎的!
我哭了。和东明一样,在黑夜里,望着天边妩媚的星星无声的流泪!
美惠躺在我的身边,静静的睡着。
东明把她教导得很好,不再惧怕我。这些天,他一直陪着我们,一直在浅浅的微笑,一直在深深的凝望。我知道,他也想把这样的幸福延续,延续......
我不敢问,神,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我不敢问,神,他的恻隐心和慈悲到哪里终止!
和东明一起,能握住的,可能只有现在,只有眼前。
我只想看到,每一天,东明他,能在我面前缓缓的展开他的笑,能在我的眼前,明妍的闪亮他的眼。只想知道,他还在,他还好,只是想这样,只是!
父亲的自白

十二天,从我接到电话,匆忙的从公司赶到医院,到现在已经是十二天了。
东明昏迷了十二天。
在手术室的外面,直到现在,我的心还是在突突的抖动着。没有平息没有安静。闭上眼,都是东明的影子,还有就是彩真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命运,把我们都逼进了角落。
困兽犹斗,是现在我的心情。每天,看着天边消失的最后一片黑暗,看着清亮的曙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我就会有种恐惧。我怕会听到不幸的消息,我的恐惧,还来自于彩真,那是我始终没有告诉她实情,我无法告之她的实情。
彩真一直沉默,每天看着我跑进跑出的忙碌,不发一言,不出一声。我没有勇气告诉她,东明的实况,我无法说,他生死未卜,他临近濒危。我攥着第四张病危通知书,心底是无奈的绝望。
吴泰宇走过来,利索的从我手里拽过通知书,撕得粉碎。他干得很干脆,也很熟练,因为,这是第四张了。自始至终,他不曾说过一句话,自傲地彰显他不相信。
可是,我不能!
自从给彩真解释东明不再出现的原因后,我明白,我不能,我无法如此潇洒。因为,除了东明,我还有珍视的人——我的女儿我的彩真。
我说,连日下雨,彩真她点头;我说,东明感冒了,她还是点头;我最后说,医生让东明静养。她反应了片刻,才轻轻的笑了,才放开她的手。我的手肘,刺疼,青了一片。
彩真很惭愧,跟在我的身后,不停的说对不起。她羞涩,难为情的样子,很好笑。可是,那时的我,眼里却满含泪水!
我想,我还是露了马脚。因为,彩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的凝重。我,却再没有办法面对彩真的眼睛,对她说,东明一切安好!我不能,我无法做到这么冷静,这么理智。
对于这点,我还是很佩服东明,他,能把痛苦,掩饰的那样深,那样的平静。
在我面前,疼得生生抓裂床单的人,竟然在喘息的间隙,还惦记着彩真。他说,请不要说!
我答应了,却没有做到。
只是,这以后东明再没有问过我,彩真知不知道?
彩真遇上东明,是幸还是不幸,我真得很茫然,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女儿最爱的,也是最爱我的彩真的。
想抓住幸福,又不愿让别人有负担,用爱的目光注视,却在交集中隐藏。
爱的矛盾又深情的人。
日历又往后翻过一页,只是,东明还和二十四小时前一样,昏迷不醒。
徘徊在窗外的幽灵,弥漫着黑暗,已将那个纯洁的灵魂牢牢怀抱了,至今不肯松手?还是东明你,疲惫了,决意要放弃?可是,为什么,你微蹙的眉会带着如此让人痛惜的悲凉和痛楚?你知道吗,每过一分,你就会离我们远一分,就是这样,你还是不愿醒来吗?你,睡的时间太长了,东明,长的让我们担心,长的让我们害怕。东明,你该起床了!
垂下眼睛,吴泰宇细心的为东明擦拭着脸庞,轻柔的抚拭着东明修长的眉,“东明,你听到了我的话了吗?你,该起床了,东明。”
看着丈夫细心的柔软的为东明擦拭着脸颊和双手,这个场面是这么的奇异和谐,酸楚的美丽!金合子的眼泪扑扑的掉了下来。
“别哭,”吴泰宇微侧过身,“老婆,请不要在东明的面前流泪。他,会不安的,他,”声音顿顿,“会难过的!”
“老公。”金合子难过的看着极度认真的吴泰宇,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是这么的坚信,东明他不会放弃。他坚信,这个孩子能听到,能看到,能对他睁开净澈的双眼!
“朴医生,他让我来找你,他,”金合子慢慢地说,看着丈夫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毛巾。
“不用说了,”吴泰宇拍拍金合子的手,站起身来,“我马上就去!”
金合子等到吴泰宇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握着东明的手,才辛酸的在病床边痛哭失声。
是的,虽然医生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可是她刚才在办公室的门外,全部都听到了。朴医生叹息的话一字字都似钢刀一样,插在了心上,“东明,别离开,”“如果,东明还是清醒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希望了!”医生们会诊完,最后是朴医生的这句话!”颤抖的,把东明的手捂在流泪的眼上,“别离开!东明。”
轻轻的一声呻吟,惊动了金合子。
抬头,只见东明紧皱的眉头,艰难的蠕动着嘴唇,无声的字,在唇上形成了模糊的气息。
“东明,你要什么?要什么?”把耳朵凑近了嘴唇,终于听清了那句话,“东明啊!”心,在刹那间碎成片片。
吴泰宇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妻子红着眼睛,从门里跑出。
扑进丈夫的怀里,“东明...他...刚才在...喊...爸爸!”
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是悲伤,吴泰宇推开妻子,颤巍巍的走进房间,靠近了那个他想用尽一切来挽回的人。
“你的心愿,”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弯下腰,把东明抱在怀里,紧紧地拥在胸前,“你的心愿,我一定替你做到。东明,”大滴的泪水,掉落在东明苍白的脸上,“可是,请求你,求你东明,睁开眼,东明睁开眼,再看看这纯净的蓝天。”请你睁开眼,“东明,我的孩子,睁开眼,再看看我,好吗?”苍老的头颅,垂在东明的身前。压抑的呜咽,回荡在空中。
“求你,别离开!我的孩子!!”
缓缓的睁开眼睛,随即,明亮的光线又让眼睛微眯了起来。试图地想举起手,可是软绵的身体根本无力动一下。胸口似压着千斤巨石,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东明静静的打量四周,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医院。随着意识的恢复,接踵而至的是沉痛的悲伤。成哲......这两个自从嘴里逸出,轻巧的爆裂在空气中,紧接着是让人目眩的疼痛。
轻轻的合上眼,锁住那即将溢出的咸涩滚烫的液体。
那羞涩的笑,那幸福的笑,那瘦小的身影,拖着残疾的腿,在记忆的深处,徘徊!
想紧紧地抓住,却再也没有气力,没有了那信赖的小手!
“还有,”门口传来低哝,“你再吃点,好吗?”金合子的声音。
“我不想吃!”吴泰宇的声音透着疲惫。
“再吃一些,多吃点,才好陪着东明啊!”温柔的哄着。
睫毛抖动了一下,颤巍的张开。明亮的光线照在吴泰宇的头顶上,耀眼银白的颜色刺痛了眼睛。您,您的头发......
“喂,老太婆,这书,我念到哪儿了?”吴泰宇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呃,”金合子跟进来,“让我看看!”
东明猛地闭上了双眼,胸口重重的起伏,一滴泪不受控制的滑出眼角,缓缓的落下。
您们的头发,都...白了...
是我,是因为我,是担心我,是这样吧,日夜心悬,才让您们如此的苍老和伤痛。对不起,我怎能报答您们对我的这片心意呢?真是,对不起!
“东明,”惊讶掺杂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东明那!”看到了那滴璀璨如珍珠般的泪滴。
睁开双眼,是雨后晴空般的清净,“不晚,现在不应该算晚吧!”现在,想成为您们的孩子,不算晚吧!
他,瘦了很多。脸颊瘦削的线条,如同刀刻。
彩真远远的站着,贪婪的看着咫尺天涯的爱人的容颜。禁足十七天,才让她得以见到魂绕梦牵的人。
父亲带来美惠看望东明,顺便也带来了彩真。
“你能保证不让东明看到吗?”怕,女儿的一时情不自禁,只能狠下心得到再一次的保证。
有意让彩真看得更清楚,特意的带着东明和美惠坐在医院开阔的草地上。
他,看上去好虚弱!阳光下,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的近于透明。淡浅的嘴唇也不复往日柔润的光泽。只有,那一双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一如既往的如同黑宝石一样灿灿闪亮!
临近九月,阳光不似夏日那样炽烈,午后的风中有了天高气爽金秋的味道。
怕东明着凉,彩真的爸爸脱下外套,披在东明的身上。蓝条的病号服和深色的休闲装,在他的身上搭配的一点都不奇特,反而有了一种让人瞩目的儒逸优雅。阳光活泼的跳跃在他的周围,细碎的短发,随风张扬,垂敛的眸子如有所思的凝注......
东明啊,我愿,我愿永远这样。不在你的身边,远远这样看着你,也是幸福!
父亲不知说了什么,东明弯起了双眼,轻轻的笑了!树梢的一片绿叶,在他的微笑里,箐然飘下,落在肩头。修长的手指拈住那片翡翠,莹绿的颜色,茵茵的透过了指尖!俯下身子,对着美惠说了几句话,又轻巧的捻着叶柄,转了几圈,递给了守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女儿。
美惠站起身,把那片绿叶放在胸前,对着东明,弯起大大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嘴向上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于是,一个大大的甜甜的纯洁如同天使的微笑,盛开在和煦柔暖的风中。
彩真捂住心口,看着美惠,看着女儿这么突兀的展现完美。
眼睛深如大海,有无数颗小星在那里闪烁!向女儿伸出手臂,温柔的揽美惠入怀,嘴角绽开了那灿若骄阳的微笑!
“我要去美国!”思考了一下午的彩真,在晚饭后,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父母彼感意外的对视,“为什么,你现在会有这种决定呢?”一下午的沉默,就是因为这吗?
“我想,”眼中有了泪光,“我想让东明幸福!”让他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啊!想起那深深如海,却有小星在闪的眼睛,“爸爸,你说过,我是要东明还是要爱东明,我一直不明白。可是现在我懂了!”爱他,就会让他放心,纵然会千般委屈自己,“爸爸,我爱东明。我不会不顾他的感受,我要让他幸福,让他快乐。不再为我们母女而患得患失。是我的错,”让东明他,对我失去了信心,“所以,我必须努力,”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坚强,我的快乐,让他安心,“这是,我欠他的!”让他能绽开如此温暖,灿烂的微笑,是因为美惠的点滴进步吧,“我想让他看见,美惠的笑脸,想让他听到美惠喊他爸爸!”那个微笑,东明的那个微笑,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夺人心魄。它是从那么一颗温柔深情的心里绽放的奇葩,盛开的花朵。如果可能,愿挽住那个笑容的霎那芳华,直到永远!!
“爸爸,我不知道我还能有多少时间,我还能爱东明多久。所以,让我带美惠去美国吧!这是,我为东明能做的事了!请帮助我,好吗?爸爸!”
窗外,碧空蓝天。
“我想,成哲他,更愿意让老师保管!”成哲爸爸的声音低沉有力。一枚小小的贝壳,古朴的形状,浅蓝的色彩,带着体温,放到了手掌上。
惊讶,“不,这是成哲用生命......”东明了解这枚贝壳,对于成哲父母的含义。
“老师,”成哲妈妈微笑着流着泪,“成哲已经在我们的心里。可是,在成哲心里的,是老师您啊!“
眼泪,在眼眶中闪亮,“我,”轻轻的抿住嘴,紧紧地握住这枚沉重的贝壳,这是用生命许下的愿望,“我会用生命来珍惜,来保存。请您们放心吧!”
“我们,我们只是希望老师您,早日,”唏嘘的,止不住的泪水,在静然的流淌,“老师,您一定要保重!早日康复!”对上东明哀婉的微笑,“老师,您一定要好起来,孩子们都盼着您,想着您!”请您一定要好起来。
“他们和成哲一样,老师,在您的身边,很幸福!”
清爽的风,卷进房间,温柔的吹拂那晶莹的眼,抚过那瘦削的脸庞。
“决定了?决定去美国了?”正信问,唤回神游的彩真。
微微笑笑,彩真点头,“我想,快点去,越快越好!”
迟疑的,“不担心东明吗?”
咖啡的热气,好像熏进了眼里,一切都变得朦胧迷离,“他,还好吗?”从父亲那里问不出什么,只是,正信你能告诉我吗?
轻叹口气,“还好!”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仔细的观察正信的表情,哀伤的微笑,“我想,让东明听到美惠的声音,听到美惠喊他爸爸!这是,我欠他的!”心里会这样疼痛,“我,让东明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应该补偿他。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得及!”
“彩真!”正信惊讶的低呼。
“知道,象,这种动物吧。在它知道自己衰亡的时候,会悄然离群......它们,骄傲的活着,自尊的死去!”迷离的水滴,终于离眶而出,“东明,他,也是一样。在最后的痛苦关头,伸出的手,会推开最爱的人!”手指颤抖握在一起,“那是他爱的方式。正信,我能做的,能为东明做的,就是让他推开!”张开眼睛,泪水盈盈的,是一片清亮,“这,也是我爱他的方式!”

骄傲如他,定不愿自己见到他痛苦辗转的样子!
东明,这是你的选择吧,把最爱推开,自己承担黑暗......
雨,似忍了许久的泪,磅礴而下,在天地淋漓畅快的奔撒!
骄傲的活着,自尊的死去。
是这样吧!
朴医生办公室。
东明坚定的再一次请求,“我要出院!”
愠怒的看着东明,“胡闹,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道吗!”
微垂下眼,看着被绷带包扎的手。清晨,不小心划破的小伤口,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我,活不了多久了,是吧!”浅浅的笑,看着朴医生猛然复杂的双眼,“我的病,我知道!就算这次醒过来,但,并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吗,我说得没错吧!”口吻很轻,也很淡,“既然这样,就请不要把我困在医院里。医生,”抬起双眼,“因为,我也很怕,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这种无意义的死亡。看着身边的人,为自己忙碌,难过,痛苦,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事,这种心情,医生您能体会吗?”一双眼有着沁浅的婴儿兰,诚挚的看着朴医生,“我,我想为他们做一些事,医生,我想为他们,为我爱的人做一些事,只是这样。我不想浪费我的最后的时间,只是想这样。请您,”看到朴医生眼中闪烁的泪光,心里轻喟,“请您,别为我担心,也请您放行!”
“您,”朴医生用上了敬语,对于小他几十岁的一位病患用了敬语,“您,真让我无言以对,东明!”
回到怀谷,东明没有直接回家。他径直去了海滩,迈着还有些虚浮的步子,来到第一次遇见成哲的地方。
这里,依然,蓝天高远,白云成片,海鸥飞翔,碧波如练。
“这里,这里,还是这样美丽!”海滩上,依稀还有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还有着那个忙着满头大汗,却还开心笑着的成哲。可,空落的怀抱里,再没有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个水仙一样柔弱的孩子,永远消失在蔚蓝的海水中。而,那灿烂的笑脸,也永远停留在心里的最深处,也永远浮现在蔚蓝的天边,和慧成一样,永远!!
猛烈的海风,鼓动衣襟。望着东明的背影,正信的声音便哽咽在喉头。没有想到,命运一旦撕去温情的面纱,会以这样一副狰狞的面孔出现。这,不是痛苦,不是。这是把一颗温柔、善良、脆弱的心,放在烈焰上炙烤得炼狱。东明,你,还行吗?你.....
“东明,回医院吧,好吗?”走近东明,“医生说你还很虚弱,在治疗一段时间,好吗?”
“我还好!”东明的声音在风中沉沉的传来,“我想留在这里,正信,想在这里!”
“东明,不要这样。生命是可贵的,不要放弃!”
“正信,你认为我放弃了吗?”东明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醇和,富有磁性。一如那个冰冷的雨天,除了伸过来的那双温暖的手,还有就是这个醇和、低沉的声音,撞击在耳膜上,更撞击在心里。
“躺在病床上,一个人细数着死亡临近的脚步,就不是放弃吗?”东明转过身,深黑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对我来说,正信,那才是真正的放弃!我,也曾恐惧过,正信,也在黑夜中哭过。怨恨过命运的不公,伤感人生的短暂。”回过身,极目远眺遥远的蓝天,“可是,又一次,我看到了日出。那喷薄而出的日出,让我醒悟,生命的真谛。不在于长短,而是你生活的每一天,是否都留有遗憾!正信,我知道生命是可贵的,正因为可贵,我才会想做点什么。为了我所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去做!只有做些什么,我的生命才不至于苍白!”
“东明那!”正信看着东明,此刻的他,是虚弱的,但,更是强悍的。他,是斗士,是不向命运屈服的斗士!是鹰,是雄鹰,虽然折翼,却依然会抖开双翅,以傲藐一切的身姿鼓风翱翔。以那绚烂、致美的身影,完成生命最后的诠释!
我,不能阻止你,但是,我可以陪伴你;我,无法追上你,但是,我可以跟随你!
东明!
恩絮,你还好吗?想告诉你的是,恩絮,你说对了,东明拒绝了我!他,不同意我来怀谷执教,“你留在枫大,会比这里做得更多!”东明义正辞严。我忘了,他,一直是位务实的人。“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我不能留下为止!”他的话,是留下的理由。一个人固执的坚强,会迸发多么大的生命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所作所为会让人遗忘他是个病人!恩絮,我和你说过吧,东明一直是站在我前面的人。现在他还是这样!
我想你,恩絮,想你……
电脑前,看着要发给妻子恩絮的邮件,正信疲惫的闭上眼。
电话铃声响起,拿起,听完,放下,正信的脸没有太多的变化。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彩真,你真的要走了吗?因为你的签证,办下来了!
是这样吧,东明回到怀谷,彩真要去美国。尘埃就这样落定,就这样带着无奈,带着遗憾,就这样,这样的让人心痛难忍!
分离在即,手,终将松开,只是时间长短的分别而已!
在自己主导的这场分离中,预定的目的真的达到了吗?东明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不想让彩真受到伤害,可最后,伤害最深的也许就是彩真。这,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微蹙着眉头,自嘲的笑笑,看来,万事不是由着自己的意愿!
移开膝头上的书,站起身来。该去学校,围棋班活动的时间就要到了。九月赛期临近,暑假也快过完了,白驹过隙的眨睫之间,竟然是夏去秋来!时间,过得着真是快啊!快的,让人有些手足无措;快的……眼睛浮上了一层雾气,彩真,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在我离开后,你才会不觉得寒冷!从没有问过你,爱人,没有问过你,你的心愿。
我爱你,只希望这份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就这样走了吗?一阵尖锐的疼痛,在心间盘桓不去。酸痛肿胀的眼,注视着低垂夜幕上的那轮如银的圆月。
东明说:“我心似明月,夜夜照君身!”
东明说:“月夜中的你,是分外的美丽!”
东明说:“金井微澜明月夜,共话巴山剪窗烛!”
东明说:“一切都有可能,只要我们愿意!”
东明说……
是我放弃了,东明你啊!
栏杆怎样倚偎,才能将心中的块垒尽去;笛声如何听,才能将离愁如云散尽;怎样才能将心里的最深处的痛楚,安抚,不让它夜夜升起,带着冰冷的气息,在身体内游走,每到一处,都是苦不堪言的折磨!
再一次,在路边凝望那个小巧的房屋,与路边疏落、别致的花草。
再一次,看到东明在路的尽头依稀模糊的微笑。
于是,再一次,让泪水溢满眼眶。
领着美惠,踏上那条小路。身旁摇曳着翠绿,浅紫,鹅黄。丛丛,丛丛,如毒辣的火焰,刺心的提醒,分别在即……
分别…归期渺渺…
想望进你黑亮的眼睛,东明,至此,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你的肩,我还能靠多久?你温暖的怀,我还能依偎多久?
“带上你最美丽的笑容,”父亲说,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最美丽的笑,告诉你的爱人,告诉东明,你的快乐!”
在院门口,彩真胡乱擦了一把泪,蹲下来,注视美惠,“宝贝,我们就要见到爸爸了,高兴吗?我们一定要高兴,知道吗?”
大树下,东明斜倚在躺椅上,一双手交叠的放在腹部,膝头打开的书,一页页的在微风中摆动!
花朵,在身旁寂静的怒放。
看来,又是睡着了。彩真想起在月夜下熟睡的东明,酸涩的微笑。领着美惠走近了东明。
果然,低垂的眼,静静的合着。连风,都敛去躁动,微微吹拂!
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目光流转着温柔,望向彩真微含泪光却更显晶莹的眸子。声音低沉醇和,飘洒在有着馥郁花香的风中,“爸爸说,你们要来!”在这艳丽的花从旁,微醺的风里,展开最灿烂的笑容,“彩真,去美国前,你能告诉我,你的心愿吗?”
我的自以为是的脚步,彩真你跟随的很辛苦吧!
我逃了,狼狈的从东明的身边逃开。
因为,看到他的笑脸,我心如刀搅。我没有勇气在他的身边,还装作若无其事。我想哭,我想喊,我想恨,恨这不公的命运。
但,更多的是恐惧。慧成的笑脸,隐隐的在东明身后显现。我害怕,如果身边没有了东明,我会怎样?我会怎样?
可是,我还能挽回什么?心里空荡的让我疼痛,东明问我的心愿,他还想为我做些什么?他,做得够多了。可是,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连快乐的笑都没有勇气给他。我想,我还是那个失去孩子就无法自拔的彩真,一个软弱的女人。我没有坚强,我想,永远永远的偎依在东明的怀抱里!永远!东明,你知道永远的含义吗?你知道吗?
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找到以前的酒,我,不想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我,想醉,想醉,想忘掉这椎心的痛,想忘掉这两难的世界!
我想,我是真的醉了!我笑着,感到一双手抱我到了床上。感到那双清凉的手,在我滚烫的额头上,眷恋的抚摸。清新的味道,在身边悠然浮动,一如东明。甚至我听到东明的声音,在我的身边响起,“是的,我们在枫城,爸爸,您不用担心!”
在枫城?呵呵,你在撒谎呢,东明在怀谷,和美慧在怀谷!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亮的回响在房间内,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于是,我笑了,大笑出声,根本不管我的头,如裂开一样疼痛。
轻柔的叹息,在身边响起。
这是真的吗?东明,是你,是你吗?
我伸出手,四下摸索。空的,只是空的!没有人、没有人啊!
一只杯子放在嘴边,水,甘甜的滋润着冒烟的喉咙,“你,是空的,我知道,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我呢喃,抓住了一片衣襟,轻轻地摩挲着发烫的脸,“你是梦,是我的幻觉,对不对!”
下一刻,我被拥进一个怀抱,我听到他的声音,“是,我是你的一个梦,”温柔的就像四月的春阳,“睡吧,好吗?别哭!”手指轻柔的擦去我的泪,“别哭!”
我哭了吗?呵呵,不,我没有哭!我不会哭!
我说,更深的偎依在那个如真似幻的怀抱里。你是谁?我再问,对着空气,又情不自禁的笑,你是谁呢?
没有人回答,我就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没有人,没有人在我的身边!
这个夜晚,我睡得极不安稳,总感觉有人在身边,轻轻地走动。有一次的惊醒,是好像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可是,凝神细听时,却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
我,醉了。彻底的醉了!
我闭上眼,深深的把头埋进了枕头中,压制住那就要逸出口的呜咽!~东明,东明,我在心底呼唤着,每个字每个字,都牢牢地铭刻在心上!
阳光,刺眼的照在脸上,彩真醒了。迷糊的打量着四周,床头柜上的水杯和醒酒药让她猛然坐起,这是……心,颤抖起来。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厨房中忙碌的丈夫。
“东明。”颤抖的叫出那个名字。
回过身,看到彩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醒了!美慧,我们准备吃饭喽!”
昨夜,你,是你……
泪水快速、严重的汇聚,彩真搂住东明,清瘦的腰身,终于让泪水决堤泛滥!对不起,东明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我还让你担心!对不起。
拍着彩真的肩,却没有劝慰。想让彩真好好的发泄,憋在心里的委屈与难过!
密密的搂着,尽情地哭着,彩真想要把所有的泪,所有的悲哀在此刻全部洒尽。直到,听见东明压抑的咳嗽,让她惊醒。
放开双手,竭力让心情放松,“对不起!”
“哦!”凝视彩真红肿的双眼,有心让气氛欢快,“你的泪,”看看肩上的那片泪痕,指控的语气,“擦在我的衣服上了!”
破涕为笑,但,心里又马上一疼。东明啊,你总是这么委屈自己的照顾我的情绪,你一直都没有变,没有变,“对不起,”深吸一口气,笑笑,“我想,还有鼻涕!”
“唔!”微微扬起了眉毛。
“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洗干净的!”轻柔的嗓音,让东明勾起唇角。
“不要!”宠溺的揉着彩真的头发,“这是人家最喜欢的衣服了!你,”看着彩真终于露出真心的笑,也轻轻的笑起来,“你要赔,要赔一件新的!”
“好!”强忍住泪水,“赔给你,你这,这个小气鬼!”
凝视,良久,“彩真,如果为难的话,”轻轻的叹口气,“你,不必去美国!”
愣住了,看着东明一双痛苦挣扎的眸子,心里如同地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想去,就算了!”东明转过身,语气轻松的,“不要一副被雷打到的样子。好怪呢!”
“不,”下意识地摇头,“不,”东明,请不要这样,我想为你,为你做件事。我不能让你心中留有遗憾。我更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一直被你保护着,从不关心你在想些什么。我不能原谅。“让我带美慧去美国吧,”我要让你听见美慧犹如天籁的声音,“让美慧走出封闭的世界,让她能正常的生活,”这一直是你想要的,是吧,“东明,这是我欠女儿的!”不要考虑我,东明,我会很坚强!
去美国,东明,可能我会后悔,但是不去,我一定后悔!东明,我爱你。让我能为你分担,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要抱着你,要拥抱着你,走今后的岁月!
“你,”坚强的笑,如果,我昨天让你看到了我的脆弱,那么,我愿让你看到我的坚强,“要等着我,东明,等我回来,让我把欠你的幸福、快乐、还给你。好吗?”这就是我的心愿,东明,你一定要等着我!
“你,不欠我什么!”东明拉过彩真,“你真的不欠我什么,彩真,是我,是我,”欠你一个承诺,一个永远!
“不,是我对不起你,东明。”我要补偿你的还有很多,“你一定要等着我好吗?答应我,东明!”
“傻孩子!”搂住彩真。
“我会,哭!”彩真轻轻地说。
“不差了,”温柔的声音,“你已经要赔给我一件新的了!”
埋首在东明的怀里,东明的声音低低的传入耳朵,“彩真,你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坚强。为了美慧,你身旁的美慧,也要坚强。你,可以做到吗?”
“我,一定做到,东明。一定会!不仅为美慧,也为你,我身边的你,东明!”
静默,蓦然轻轻地笑起来,“是,也为了我!你身边的我,彩真,你要记住,你身边有我,无论我在哪里,你的身边都会有我!不会离开,因为,我们从不分离!”
明媚的下午,飞机带着彩真和美慧,呼啸飞过。阳光照在东明的脸上,一颗璀璨的小星,滑落眼眶。
请你,请你记住,我们不说再见,是因为我们没有分离。
还记得那首诗吗?彩真。
你的怀抱
是我永远飞翔的理由
只有一次次的飞翔
才能接近你纯净的胸膛
才能看到你明媚的目光
那,从腋下穿过的

是你开怀的笑吧
我的爱人
爱你美丽的笑容
是蓝天的影子
我们,如此不同
你,是阳光的孩子
而我
却属于夜
是暗夜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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