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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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璇的寒假因为杨飞而生动起来,她瞒着父亲偷偷地把他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在此之前,子璇虽然反感父亲的过于严厉刻板,但一直没有想过要隐瞒着他干什么,她已经习惯了什么都要干涉的父亲,即使偶有反抗也只是出于本能。可是杨飞开始就提醒了她,这段友情在父亲处很可能不受欢迎,为了保留一点小小的快乐和自由,子璇毫无罪恶感地按照杨飞的叮嘱做了。她惊奇地发现父亲其实是很好隐瞒的——父亲是房地局的小职员,过了元宵节就被工作彻底缠住了。长长的白天,子璇完全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她甚至把家里的电话也告诉了杨飞,毫不设防地对他说:“八点之后,五点之前,包括中午,你随时打电话来,我保证在!”
杨飞见她随随便便就跟自己下保证,挺好笑:“你肯定?万一别的朋友找你来玩儿呢?”
子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我哪有什么朋友?倒有几个还好的同学,因为爸爸管得严,走得也不近,整个儿假期,陪着我的,只有书本!”
杨飞从她漫不经心的回答里听出真切的寂寞孤单来,想也没想地承诺:“那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真就找你玩儿啦?”
子璇听着就高兴起来:“不真的还假的?爸爸整天让我看书看书的,都放假了还看什么书?闷都闷死啦!”
有了杨飞的日子就不闷啦!杨飞是玩中的高手,很轻易地就弄出花样来。
第二次背着父亲的偷溜,子璇这个彻头彻尾的东北孩子生平第一次与冰雪做了亲密接触。杨飞用车将她拉到一个不怎么景气的小滑雪场,租了个挺大的爬犁让子璇坐在上面,然后他拉到高坡上往下放。子璇惊叫连连人仰马翻,常常被硕大的爬犁扣到风雪里不能动弹,可是她对这种原始的运动兴致很高,总是刚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就兴奋地对杨飞喊:“哈哈,再来,再来!”
她那种不知疲惫不怕失败的高涨的孩子玩性十分打动杨飞,难得地不知厌倦,陪着她傻小子一样疯闹——拉她上来送她下去时安心不将爬犁摆正,乐得欣赏她摔成狗啃屎的惨像。子璇完全不疑有它,还以为爬犁就是这个玩法,足足心甘情愿地被杨飞捉弄了几十把,直至筋疲力尽,再也挣扎不动,才任命地赖在雪地里。
杨飞见她放赖了,乐呵呵地跑到她身边,躺下,高兴地问:“过瘾吗?”
“过瘾!”子璇气喘吁吁地答,她歪过通红的脸蛋,信赖地问:“你说这个爬犁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制服不了它呢?它活象个不听话的小马驹!”
杨飞看着她神采飞扬的面庞,叹息:“你个笨蛋!”
子璇没听懂:“什么?”
杨飞不答,问:“怎么样?练了半天**向后平沙落雁式,想不想完完整整地从山头滑倒山脚?”
“想啊!”子璇仰面叹息:“可是我没劲儿了!我是个笨蛋!”
杨飞翻身起来拍拍她:“叫我声哥,我带你滑!”
子璇立刻被吸引,毫不犹豫地:“飞哥!”
杨飞摇摇头:“不是这个,就叫哥!”
子璇不太乐意:“你是我哥吗?我爸就生了我一个!”
杨飞立刻躺下:“那算啦!”
子璇看看他,仰头看看远远的山头,俯身看看不远处的山脚,终于耐受不住诱惑,放软了声音道:“好啦!哥,你起来吧!”
“什么?”杨飞起来,装做没听清楚。
子璇气得将手套丢到他脸上。
杨飞等子璇抱紧自己的腰,招呼也不打就风一般从山坡上滑下来,子璇惊得大喊:“啊……”
婉转尖利地叫喊漂浮在整个滑雪场上空,三三俩俩的游人瞅着她笑。爬犁转眼到了坡底,子璇仍旧惊魂未定地搂住杨飞的腰不放,杨飞等了半天,见她还不撒手,使劲拍她:“行啦,行啦,腰断了!”
子璇迷迷糊糊地松手,不相信地回头望:“真下来了吗?”
杨飞拍净身上的雪沫,又替子璇拍拍:“没下来你在哪儿呢?玩够没?玩够了走吧!”
子璇立刻反对:“不!不!没玩够!”
杨飞不纵容她:“行啦!玩半天啦!时间长了小心感冒。”
子璇只好跟着他退还了爬犁和滑雪用具,坐进车里往市区走。
独自回味了半天,子璇趴在司机座的靠背上意犹未尽地对杨飞说:“滑雪这么好玩呢?滑冰也一定好玩吧?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咱俩滑冰去?”
杨飞看也不看她:“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那么好玩儿呢?除了玩,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子璇被他打击了积极性,沮丧地向后靠了靠:“有!有一大堆事呢!”她低声嘟囔:“可我的世界里,缺的就是玩儿!”
杨飞听见了她的不满,认真地开车,不搭话。
子璇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杨飞和自己的不同来,悄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啊?歌厅的事?那就别玩了!正经事要紧!”
杨飞见她刚刚耍过小孩子脾气,立刻又深明大义起来,忍不住笑:“是有正经事,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吃东西!”
杨飞拉着子璇来到一家当时东北很盛行的涮肚店,指着红红的辣油问她:“能吃吗?”
子璇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反问杨飞:“能吃吗?”
杨飞笑了:“试试吧?”
子璇没吃上十串涮肚,却足足喝了两大瓶矿泉水,出了饭店上了车还嚷辣。
杨飞见她的嘴唇周围都红红的,乐不可支:“行不行啊你?”
子璇毫不掩饰:“不行,不行,天啊,辣得要命!”
此后八点钟一过父亲出了门,就是子璇的游戏时间,杨飞带着她过足了风雪瘾,滑冰瘾,小吃瘾、逛街瘾。
连着一个礼拜玩了过来,子璇自己都觉得过分,杨飞再来的时候,不肯跟他出去:“这几天我们浪费了多少汽油啊?”她说,“再玩儿就不象话了!”

“有什么不象话的?”杨飞笑:“我还想领你去极地馆看看那些不怕冷的动物呢!”
子璇向往地咽了口唾沫,强把理智摆在感情的上风:“以后再去吧!”
“那怎么?”杨飞问她:“今天我算白来啦?”
“也不白来啊?”子璇牵着他的胳膊笑:“你请我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今天我也请你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杨飞瞪大了眼睛看她:“你?请我吃东西?”
“怎么啦?”子璇气愤他的表情:“我就不能请你吃东西了?小瞧人!我自己做的!”
杨飞的表情更惊讶:“你做的?能吃吗?”
子璇鼻子皱起来:“吃死你!”率下下了车。
这就算是正式邀请了,杨飞站在子璇家低矮的房门前,稍微踌躇了一下,弯身走进他多次等在外面却一直没有机会看看里面情况的小屋来。屋子里很简陋,却很干净,没有缺少女主人的不堪,一切井井有条。杨飞在窄窄的客厅站定了,问:“哪儿是你的房间啊?”
子璇还在计较刚才的事,板着脸道:“你不是不吃吗?进来干嘛?”但身体还是转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撅着嘴道:“这儿!检查?”
杨飞很有兴致地凑到房间门口张望。子璇的房间更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桌,连个衣柜也没有,蓝色碎花的床单和窗帘昭示着主人的雅致和少女情怀。杨飞没进门,故意呕子璇:“比你本人干净啊!知道我要来,收拾过吧?”
相处多了,子璇也被他呕惯了,并不真正放在心上:“是!平时我家到处都是臭袜子!”
杨飞笑了:“这么厉害?到处都是臭袜子,你和你爸得几个月不洗啊?”
子璇也就笑了:“缺德吧你!”
杨飞转到厨房门口看看,问:“请我吃好东西吗?什么好东西?”
子璇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拔丝地瓜!我昨天跟电视上学的?”
“拔丝地瓜?”杨飞失笑:“还是跟电视上学的?你行不行啊你?”
“怎么不行?”子璇白他一眼:“等会儿你就夸我了!坐这儿,看电视,等着!”
杨飞见子璇真的进厨房去了,规矩地在客厅的老式沙发里坐下来,没有去看电视,而是随手抓过茶几底层的相簿来。相簿里几乎都是子璇的照片,从流口水的,到扎羊角辫的,然后是小学、中学、高中……杨飞看出照片里的子璇虽然张张在笑,却分明带了没有母亲的胆怯和自卑,没有一副真正灿烂,不禁黯然,默默地放回相簿,起身到厨房门口观看忙碌的子璇。
厨房的排烟设施不是很好,子璇纤细的身体裹在淡蓝色的烟雾里,美丽得让人心疼。
杨飞不放心地问:“你真行啊?别烫着!”
子璇回过身来对他笑:“乌鸦嘴!”
杨飞看清这个笑容同认识以来见过的全部笑容一样真挚诚恳,不似照片里的做作牵强,一时无语。
子璇撵他:“你坐着等去,看我我真要烫着了!”
拔丝地瓜做得并不够纯熟,丝不够长,地瓜只是熟了,并没有香甜得恰到好处。
子璇却自信满满,紧着问:“怎么样?好吃吗?”
杨飞心疼她忙碌半天,分明不爱吃甜的,仍旧吃了半盘子多,边吃边点头:“还真不错,看不出来啊!再接再励!”
子璇笑得合不拢嘴:“你不小瞧我吗?”
杨飞实在吃不下去,推开盘子:“吃人家的嘴短!你说,怎么才能让我收回刚才的话吧?”
子璇正中下怀,颠颠地跑回房间去拿出一副开了头的十字绣来:“咱们俩齐心协力,今天准能弄完它!”
杨飞一见啼笑皆非:“姑奶奶你饶了我成不成?我给你买一个一样的回来行不行?”
子璇脸一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买现成的和自己绣的怎么能一样呢?你看这上面两片叶子,红叶子是男的,就是你,该你绣;绿叶子是女人,是我,该我绣!两片叶子在一起,代表咱俩的友情呢!我还想带到寝室里去炫耀炫耀呢!”
杨飞低头看看,红叶子的图形比绿叶子大上许多,拍额道:“谁规定红叶子是男的?我看都是女的,不绣不绣!”
子璇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杨飞的手:“就是男的,就得你绣!”
杨飞硬着头皮绣了两针,一心逃离这可怕的处境,急中生智地说:“我还真忘了,歌厅的饮水机不太好使,得找人修修,你自己绣吧啊!”
子璇听他提起正事,不勉强他,只拦了一拦:“你等等!”
杨飞疑惑地看着她放下十字绣再度走进卧室去,不知她还有什么古灵精怪。
子璇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百块钱,认真地递给杨飞。
杨飞一愣。
子璇说:“这是我攒的三百块钱!”
杨飞看着钱,笑笑:“是那牙钱吧?”
子璇却没笑:“这几天你领着我到处玩,不说我也知道,花了不少钱,三百不多,你先拿着,等我……”
杨飞听她说着才明白过来,立刻翻了脸,将钱哗地一撇:“陈子璇你太好笑了,你以为有钱就有人陪你玩儿?”
子璇没料到杨飞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我?”
杨飞嘿嘿冷笑:“你把我杨飞当成什么了?跟包儿?随从?司机?”
子璇彻底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杨飞看也不看她,踩着地上的钱跨出门,上了车扬长而去。
子璇没熬到下午就给杨飞打电话。
杨飞起初不接,后来忍不住接起来,声音很冷淡。
子璇知道他还气着,加倍地陪了小心:“你别那么想嘛!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飞不听她解释,把话说得很绝情:“不管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自己很驴,以后我没时间陪你玩儿啦!”
子璇没想到杨飞突然这样不近情理,被噎得愕了一愕,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察觉到眼泪要滚落,连忙挂了电话。
盛怒的杨飞没听到子璇的接话,听到了忙音,坚挺的双肩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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