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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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就此不再联系,对杨飞和子璇来说,可能都是好事。可是如果从来是如果,从来是假设,事实是,单纯的子璇为了杨飞的突然发作深深地忧伤起来,她连续很长时间没有出门,表面在看书,实际上一直在回想,回想与杨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想争吵起来的情形,她不明白,杨飞一直担当大度,怎么就说翻脸就翻脸了呢?而且翻得那样彻底坚决,连解释和挽回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流了很多说不清楚的眼泪,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猜想和分析,最后仍然忍不住,直接去了挪威森林找杨飞。
子璇去的那天路上的雪有些化了。东北的春天从来出其不意,前一天还滴水成冰,第二天就冰消雪融一派温暖要到了的景象。很久没有出门的子璇没做好准备,没有换上一双防水防滑的鞋,虽然一路小心,裤腿上还是溅了许多泥水,快到挪威森林的时候甚至摔了个跟头。子璇当然知道自己的样子狼狈,她也想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但往回走了没几步心里突然就急切起来,仿佛不立刻见到杨飞会怎样似的,她问自己找杨飞想干什么,道歉吗?她已经道过了。质问吗?她凭什么质问?子璇说不清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但她明白,挪威森林就在眼前,如果她不立刻进去,可能就不再有勇气踏入这个自己只来过一次的地方。所以她就进去了,不管不顾地进去了。
走进经历过一次的黑暗,几个见多识广的服务生的诧异眼神使子璇立刻自惭形秽,她忘了自己的坚决和勇气,声若蚊哼地询问那个接待过自己的人杨飞在否。
当日对杨飞毕恭毕敬的小哈巴狗此刻的目光却居高临下不屑一顾,他只瞟了瞟子璇就不耐烦地说杨飞不在。
子璇不甘心地问:“那他什么时候来啊?通常什么时候?”
伺候惯人的家伙更加不耐烦,甚至挥手向门外赶她道:“什么时候来我们怎么知道呢?通常?老板啊!哪有通常?”子璇被轰出门来的心情是无法言说的黯然,她并不知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把她当成了遭**遭抛弃的蠢货,但她仍然为没有受到礼遇和尊重难过,天真地想:我和杨飞分明是朋友嘛!他们怎么这样对待老板的朋友?
傻瓜一样在挪威森林门口站一会儿,子璇的年轻气盛重生出来,心想反正来了干嘛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有电话吗?再打一个怎么了?隔着话筒骂过来?
杨飞没有骂过来,他只是懒散,对一个公共电话号码:“你好!”子璇听到他的声音竟恍如隔世,眩晕了一小会儿。
杨飞的声音就带了不悦:“你好,哪位?”“是我!”子璇不得不控制自己的神经,话音却不知不觉带了委屈:“我去歌厅找你啦!他们说你不在,把我赶出来啦!我……我想见你……你在哪儿呢?”杨飞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哪儿呢?”子璇看看歌厅的大门:“我就在挪威森林外面呢!你忙吗?我就说几句话!”杨飞慢慢地说:“我马上出来!”
杨飞出来时太阳正好走到头顶,满世界的光明和灿烂。
子璇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身污浊,一脸可怜,活象落难的公主。
杨飞打量着她走近,叹息:“你怎么啦?”
子璇还一怔,片刻之后知道他是问身上的脏,傻傻地笑了:“摔了!”
杨飞不知道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无奈地转开目光,往远处看了看,问:“什么事啊?”
子璇听出他问话里的距离来,强笑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已经完工的十字绣,涎着脸递到杨飞别着的脑袋前:“红叶子绿叶子,漂亮不漂亮?”
杨飞不看叶子,皱着眉看她:“你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的?我挺忙,没事我回去了!”
子璇见他真的转身就走,心寒冷得一抽,不由自主地道:“你怎么这么难说话了?”
杨飞听见,慢慢顿住。
子璇低头看着手里的十字绣:“你也不仔细看看它,上面还有你绣的两针呢!虽然你绣得一点也不均匀工整,我也没拆,只要有一针也算咱俩一起绣的啊!我还想着它是咱们友情的见证,可是……可是……”
一个女孩子这样的低声软语里,没人能不心软,杨飞慢慢地转过身来,走到子璇跟前,扯过十字绣去看看,再问:“你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的?”
子璇见他返回,生出希望,重新笑道:“我知道我用钱把你惹恼啦!知道你生气啦!所以也不敢给你打电话。这么多天你的气也该消了吧?没消的话我再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当面道歉!你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啦,是我不好,用肮脏的金钱亵渎了我们纯洁的友情,我以后不再犯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了行不行?我没有朋友惯了,冷丁儿有了你,冷丁儿又没了,心里……”
杨飞看着她那么快又笑出来,委曲求全地哀求,又看着她渐渐笑不出来,脸上的坚冰不由自主地瓦解,叹了一口气:“你还真当真?谁跟你生气了?我只是最近忙,没时间跟你玩儿!”
子璇听了他的话立刻就高兴:“我就说嘛,你挺大个男人哪能那么小心眼儿?”
杨飞看着她的灿烂,无法说话。
子璇的情绪却渐渐高涨起来:“咱们又是朋友啦!你不忙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吧?哦……对啦,我马上就开学了,你打电话也找不到我,这样吧,等周末我给你打电话吧?”
杨飞见她只知道自说自话,不禁冷笑:“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子璇见他又冷淡,立刻小心:“干嘛?咱们……是朋友啊!”
杨飞躲闪不开地看到她的一片清澈无邪,终于不忍心再用冷漠伤害,笑:“是朋友啊?说话可得算数!”
他似乎没法跟子璇深谈,忙忙地把十字绣塞回子璇手上去:“不过我最近可是真的忙,不能陪你,你先回去吧!我帮你叫个车!”
子璇把十字绣叠起来,装好,拒绝道:“叫什么车?我走来的,走不回去?行了,你忙吧!别管我啦!”
杨飞只好把叫车的手放下来,看着子璇拉好挎包的拉链,心满意足地对自己笑笑,然后,毫无心机地走到阳光下去了。
杨飞在原处站了半天,直到子璇轻松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慢慢转身,踱进歌厅去。歌厅里没有客人,几个服务生懒懒地干着一些准备工作。杨飞驻足看了看,喊那个将子璇打发出去的人:“二强!”
二强听杨飞喊他,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跑上前来:“飞哥!叫我?”
杨飞看着他谄媚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刚才有个女的来找我?”
二强没料到杨飞会问这个,琢磨着杨飞的意思:“是……”
“你说我不在?杨飞很快问。
二强只得承认。
杨飞的眼神严厉起来:“你不认识她吗?”
二强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
“她跟我一起来过吧?我领着来的!”杨飞的眼神渐渐冷。
二强胆寒起来,不期然地解释:“总有人来找飞哥,我们也不敢都让上楼……”

“行了!”杨飞打断他:“别人我不管,这女孩是我的朋友。以后她来,我在,你领她上楼;我不在,你打电话给我,不许狗眼看人低,记住了吗?”
二强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子璇没把十字绣拿给寝室里的同学看,她突然不知该如何跟别人解释自己和杨飞的友情。子璇只是单纯,不是绝缘体,她知道自己和杨飞这种性别不同的友情未必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说不定他们会把它理解成男女关系什么的,她觉得那样就亵渎了她宝贵的友情,也亵渎了杨飞那种不计较金钱不贪图回报的情谊。于是她把本是个小靠垫的十字绣沿着叶子周围认真地绞了下来,绞成一幅方方的手帕,细细锁了边儿,见天随身带着。有一天和她挺亲密的田雨不经意地见了,惊讶地对她说:“子璇,你拿这个当手绢啊?十字绣不扛洗的!”子璇只淡淡地笑:“谁说要洗来着?”
子璇时隔两个星期之后才跟杨飞通了第一个电话。
杨飞并没十分惊喜,只淡淡地谴责她:“说话没算啊!”
子璇笑着解释:“其实我没忘,可是上礼拜学校开学庆典来着,我抽不开身,等过了,宿舍楼的电话就锁上了!”
杨飞仍旧淡淡:“那这个礼拜呢?你这号码还是哈尔滨的啊!不回家了吗?”
“不回家!”子璇斩钉截铁地说:“回去也没意思,爸爸就知道让我看书,他自己看电视。我跟他说了,同学们都去做家教,我也试试!勤工俭学嘛!”
杨飞被她这个新奇的想法勾起了兴趣:“家教?你一个医学院学生能教什么?”
“教什么?”子璇不太高兴:“你总是瞧不起我,医学院学生没读过高中?我帮人家补习嘛!”
虽然隔着电话,杨飞却似乎看见了她撅嘴皱鼻的模样,笑了:“你不要误人子弟啊!”第二个电话按时按晌。
杨飞劈头就问:“当成老师了吗?”
“哪那么容易呢?”子璇说,“我们还算新生呢!也许大家都不太信任我们!上礼拜在商场门口站了一天,连问的都没有。”
杨飞听着就心疼了:“那就算啦!你爸也不差你挣那两个钱儿,回来吧!”
“我不想回去!”子璇说实话:“我爸整天整天陪着我,不说话也不出去,比上学还闷呢!”
“那,”杨飞想想:“你上我这儿来?我最近不忙,陪你玩儿!”
“那怎么行?”子璇笑:“两天呢!我住哪儿?”
她无心的话提醒了杨飞,杨飞一时无言。
“要不,你来玩儿吧?”子璇建议,“你有车,嗖儿地就回去了!”
杨飞听她说得象开火箭般容易,笑了,想想:“好啊!那明天早上,你别赖床,我不等你!”
杨飞和丰田佳美一起出现在哈医大校园里的那天,虽然适逢周日,留校的学生并不多,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也许是杨飞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和满校园的医药味儿书卷味儿太不协调,凡是经过的人都怪异地瞄上人车两眼。子璇打扮停当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听到两个打饭回来的女孩子悄声咬耳朵:“这谁啊?”“哪儿的老板吧?”“够帅的!”“你动心啦?”“动什么心?比我哥还大呢!”“比你哥大怎么了?你将来嫁你哥?”“不嫁哥我也不敢嫁这种人啊!你看那气势,目中无人啊!肯定大男子主义!”子璇忍着笑跑到杨飞跟前:“嘿,大男子主义!”
杨飞没听明白:“说什么呢?”
子璇围着他转转,研究他的眼睛:“目中无人吗?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杨飞搞不清楚她调皮什么,无奈地拉开车门:“走吧!群众!”
汽车从学府路开出来,杨飞问子璇:“吃饭了吗?”
子璇点头:“吃过了!”
“这么早?吃的什么?”
“稀饭!”
“饮食癖好跟人很合拍!”杨飞点头道。
“你说我没滋味儿是不是?”子璇立刻不依。
杨飞笑:“你说你这人,聪明时真聪明,傻时傻得不靠谱!”
“你不傻?”子璇不承认,“你以为我爱吃稀饭啊?学校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杨飞听见,不接她的话,问:“哪儿玩去?”
子璇似乎毫无准备:“哪儿玩?你这么好玩不知道?”
杨飞见她一副等自己带领的模样,偏了头:“我是会宁土包子,到你地盘儿不是你安排我吗?”
子璇竟然被问住,很认真地思考着说:“上哪儿呢?我还真不知道。哦,对了,他们说红博和秋林可漂亮了,好东西多了,我还没去过呢,要不,咱俩上那儿逛逛?”
杨飞听她提出逛商场,眼神立刻复杂,转过头看看前方,沉吟一下,道:“好,那去吧!”
子璇逛高级商场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土包子,她耸肩缩脑,小心谨慎,看看这个标签张张嘴,瞅瞅那个价格伸伸舌,要不是有副青春甜美的脸庞加上身后的杨飞坐镇,恐怕早被保安请出门去了!
杨飞不动声色地跟在没见过世面的子璇身后,逢到有适合她的,就问一句:“试试?”
子璇的表情和回答总是一样:“你疯啦?”
一个小时下来,杨飞不陪她走了:“光看不买什么意思?”
“你这人?”子璇嗔他:“看就得买?那么多逛的人,都买?”见杨飞没反应,想想:“不好玩是吗?那咱们换个地方吧!”
出来不远是索菲亚教堂,到处是换下冬装的红男绿女,杨飞指指那些人,对子璇说:“看看人家都穿什么?再看你,老气横秋的!”
子璇被他说得不高兴,板起脸:“丢你的人啦?”
杨飞看着她:“逛商场嘛!白浪费脚力干嘛?换换季呗!”子璇见他仍然绕在消费上,只好严肃地说:“大老板,穷人家孩子逛大商场就是过个眼瘾!花钱?爹妈能卖吗?”
杨飞看着她也严肃:“你也说我是老板?我送你不行吗?”
子璇见杨飞不象是开玩笑,垂下眼睛说:“上次我给你钱你翻了脸,现在你这么说,我不能翻脸。可是咱俩是朋友,朋友不谈钱,你记住!”
杨飞见她说完先向前走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朋友怎么就不能谈钱呢?谈不得钱叫什么朋友?难道我将来有难你手里掐着钱就是不跟我谈?”
“那是两回事!”子璇继续低头前行。
“什么两回事?通财之谊嘛!就不高尚了?”
“不是不高尚!”子璇站下,“可是通财之谊应该是落难时的雪中送炭,不是没有必要的贪婪和侵占!”
杨飞也站下,看着子璇:“什么贪婪和侵占?你倒认真!女孩子爱美是天性,那么多漂亮衣服,你不喜欢?”
“喜欢啊!”子璇大方地承认,“等我工作了,有钱了,一定买两件穿穿!”
杨飞见她一副远大志向的样子,笑了:“出息!两件?”
“那怎么?成天买?不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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