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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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不是又和父亲吵了架,子璇是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杨飞的——她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虽然杨飞在除夕夜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不自知的子璇已经糊里糊涂地芳心暗许,可是女孩子本性的骄傲和高高在上是不会允许陈子璇主动打电话给还不熟识的杨飞的。
可是现实偏偏就赶着命运走。
初二来做客的姑姑送给子璇一套熨烫头发的工具,父亲当时就不允许子璇收:“她还上学呢!用这个东西干嘛?你净瞎花钱,拿回去自己用吧!”
子璇早见过宿舍的同学用这个东西,心中当然是欣喜渴望的,听父亲这样说,不能避免地沮丧,又不能当着姑姑的面过于表露,只好隐忍着。
好在姑姑不吃父亲那一套:“都上大学了,大姑娘了!买都买了,我自己早有了,费不了你几个电字儿,你别管!”
父亲只好作罢。
子璇藏宝一样藏了好几天,初七洗了头发终于忍不住拿出来试,父亲立刻不高兴:“姑姑送给你你收着就是了,往头发上摆弄什么?学生家,多用点儿心思到书本上,老想着头发脸的,有什么出息?”
子璇被父亲批评得扫兴,不自主地反嘴:“姑姑送给我不就是用的?同学们早都在用了,就您古板!书本是书本,头发脸怎么就不能想?也不冲突?”
父亲见子璇一脸的不乐意,立刻叹息:“你现在越来越能说了,我管不了你了!唉,我早晚管不了你!我能管得了谁呢?”
父亲一处于下风,总会做出这样伤心失望的姿态来,而子璇每每无计,因为她听得出父亲在慨叹这么多年鳏居的艰难,提醒她他的付出和失意,只要这样一来,无论她多么理直气壮也只能自认落败,低头认罪。这一次,父亲的招数当然也奏效了,子璇立刻失去了打扮的兴致,悻悻地收了工具,一句话不说。可是她年轻向往美好的心到底受了挫折,不由得心酸,默默地哭了起来。父亲看见她哭了,没理她,长久的共同生活使他对女儿的脾性了如指掌,知道她自己哭一会儿,终究是会好的。子璇的心情却没能象小时候那么容易平复,她毕竟大了,毕竟上了大学,知道外面的世界别人的生活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对自己所处的境况深深的抵触和惆怅,她连饭也不想吃,电视和书本也不想看,一门心思觉得压抑气闷,想出去走走。
她就真的走出来了,离开了家,无目的地瞎逛。逛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无趣,想找人聊聊。可是找谁呢?姑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快二十岁的子璇已经知道,小事情上姑姑是宠自己的,可是她的心始终是站在父亲那边的。这个时候她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正好触摸到了杨飞留给她的那张名片,就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孤独的需要朋友的陈子璇丝毫没有意识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个电话,她和杨飞两个本来互不相干的生命,从此都彻底地偏离了原本的运动轨道。
杨飞在听到“陈子璇”这个名字时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还是等女孩略带嗔怪地责问他这么快就忘了除夕夜时才醒过神来,他自嘲地笑笑,顺口问:“你有什么事啊?”
捧着电话的子璇就一愣——什么事?哪有什么事?她突然意识到杨飞是不可能象她这样无所事事的,连忙带了歉意地说:“没有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那天,也没有认真谢谢你!你有事吧?有事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啊!”
杨飞不知怎么就听出子璇声音里的怅然来,没等她挂电话,毫不生疏地邀请:“没事就来玩儿吧!大过年的,我能有什么事?就在厅里闲呆着。来吗?来去接你!”
子璇没弄明白他说的“厅”是什么地方,光顾着为他的邀请高兴了:“行吗?你真的没事?”
杨飞闲散不羁的心立刻被子璇的兴奋感染了:“骗你干嘛?你在哪儿呢?”
杨飞的红色佳美白天看起来更耀眼气派,子璇在一个自选超市门口看着它风驰电掣而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和骄傲。她自己也说不清高兴什么骄傲什么,是长久寂寞后有了朋友?还是那样一个醒目的男人那样一辆醒目的车子竟是为了一向少人关注的自己而来?
杨飞再次见到子璇时这个女孩仍旧一脸的傻傻,就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爱怜来,推开车门相识已久地问:“冷吗?”
子璇一**坐进车里,使劲儿跺脚:“不冷,你来的真快!”
杨飞看出子璇分明是冷了,悄悄调大暖风,转动车身,拿出少年人的顽皮:“这么快就想我了?”
子璇在后座上瞪他一眼:“你带我玩就带我玩,不带就不带,占什么便宜!”
杨飞听她说话的口气十足没出校门的幼稚,忍不住笑,加了车速问:“愿意上歌厅玩儿吗?”
“歌厅?”子璇惊奇地问,她年轻单纯没见过世面,满世界林立的歌厅歌屋对她来说无异于火星月球。
杨飞在后视镜里瞄一眼她张口瞠目的样子,不再问,一溜儿烟将车开了出去。
歌厅的门面挺大挺火爆,名字也挺有意思——挪威森林。
子璇站在车下,看看那几个故意歪扭的大字,好奇地问:“怎么叫这个名字?”
杨飞看她的眼神也好奇:“没听过吗?伍佰的歌。”
伍佰?子璇疑惑地想,一个歌手还是一个乐队?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就是这么土,没有办法,苛责的父亲纸包纸裹地将她养大,不给她一点儿分心于书本之外的机会,即使是上了大学,刚刚过去的那个学期里,子璇每个礼拜也只能在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宿舍里住上五天。
杨飞见子璇的脸上又浮现出一贯的傻来,好笑地拉过她的手,走进歌厅的大门。
门口站着的服务生立刻点头哈腰:“飞哥!”
子璇又疑惑地看看那个毕恭毕敬地服务生,心想:他是老板吗?还没想明白,眼前就黑了。歌厅的光线是刻意的暗,没有准备的子璇立刻什么都看不见,她反客为主地握紧了杨飞的手,惊慌地道:“慢点儿,慢点儿,我要摔跟头了!”
杨飞听着身边女孩毫不掩饰的叫喊,心底更笑起来,慢慢停下脚步,道:“站一会儿就好了!”
子璇听话地站住,等待眼睛适应这个山洞隧道一样的房子,待到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才发现眼前果真是一个从不曾经历的世界。足足有她家两三个那么大的一间屋子,转圈摆着看上去挺高档的皮沙发,圆圆的吧台迎面矗着,微弱的射灯底下站着两个似笑非笑的服务生。南边的角上辟出挺大一块面积,转圈儿用透明玻璃围住了,里面支了直至天棚的架子,上面摆满了酒水饮料和吃的零食,五颜六色的昏暗光线不知道从何处折射出来,晃到器物和人身上,让子璇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处身人世,而是电影小说里的盘丝洞之类的魔界。

杨飞一直等她傻傻地巡视一圈儿,才压了笑地问:“看清楚了吗?能走了吗?”
“哦?”子璇缓过神来,意识到杨飞还在等她,问:“走?上哪儿啊?”
杨飞还没有说话,已经有服务生模样的人迎上来,复杂地看看子璇,问杨飞:“飞哥来啦?还包二行吗?”
杨飞看看来人,想想:“别包二了,包一吧!”
说话的人点点头,对楼梯上站立的人招呼:“飞哥,包一!”
楼梯上的答应了,转身飞奔上楼。
子璇好奇地看着他们,觉出杨飞握着自己的手加了力,便跟着他上楼。
杨飞轻车熟路地在二楼更加昏暗的光线里把子璇引领到已经打开门的包一里。
子璇觉得眼前豁然一亮,连忙闭眼,好半天才睁开,看清楚三十多平方的房间里除了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和沙发茶几之外,只有杨飞和自己,不禁奇怪地问:“你就领我上这儿来玩吗?”
杨飞松开她的手,自己坐到沙发里去,打开果盘旁边的红酒问:“你来玩儿过吗?”
子璇诚实地摇摇头,在杨飞的身边坐下来:“没有!这里的装修真特别……可是,有什么好玩的呢?”
杨飞看看她,倒了两杯红酒,问:“你喝不喝?”
子璇立刻捂着嘴笑了:“什么?喝?”
杨飞再看看她,拿起几上的遥控器,按开电视屏幕:“那就唱歌吧!你会唱什么歌?”
“呃?”子璇十分吃惊,满脸讶然地看看屏幕:“歌?我还真不会唱什么歌!”
杨飞微微欠了欠身,带了笑研究她,学着她的口气道:“你还真有趣,是不是现代人啊?”
子璇总算听出讥讽调侃来,板下脸来:“不会唱歌就不是现代人啦?”
杨飞看看她生气的俏脸,仍笑:“当然!我上小学时就会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了!”
子璇立刻绷不住,笑着看杨飞:“那也算?”
“怎么不算?”杨飞一本正经:“你唱不唱?你唱我立刻给你放!”
子璇的注意力再次被电视屏幕吸引过去:“放这个东西?伴奏吗?”
杨飞往身后的沙发里靠了靠,深深地看着好奇的子璇。
子璇研究了一会儿,回头问杨飞:“这房间要收钱的吧?”
杨飞把双手叠到脑后,舒服地挺了挺身体,点头。
“多少钱?”子璇追问。
“一个小时四十块!”杨飞平淡地说。
子璇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她立刻站起来:“我不玩了,咱们走吧!”
杨飞好笑地去拉她的手:“你干嘛?”
“干嘛?”子璇一脸的不能相信:“一个小时四十块?咱们上这儿玩什么?快走吧!”
杨飞无奈地直起身:“这是我的歌厅,一个小时四十块是收别人的价儿,谁敢问我要钱?”
子璇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相信了,想坐下,半途又直起身:“那也别玩了,别占着地方,留着挣钱吧!”
杨飞终于忍不住笑:“你怎么那么财迷啊?一个小时四十块,得有人来才值四十块,没人来,空着不也是空着?歌厅全指夜里赚钱,大白天的,你当这儿是金屋?”
子璇仍旧看着他,衡量着他话的真实性,杨飞使劲拽了她一把:“大小姐,坐下吧!”
子璇终于坐下了,却颇有点儿忐忑:“是吗?我也没来过,怎么知道?”
杨飞懒懒地递给子璇一片冬季难得的西瓜,不说话。
子璇接过西瓜,刚想吃,想起什么地问:“哎对了,我见到你就想问你来着,不知怎么给忘了,咱们俩见过两回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飞颇有兴致地侧身看她:“怎么陈子璇小姐?想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子璇再单纯也知道以身相许的意思,立刻红了脸:“我把你当朋友,你再闹我回去了!”
杨飞端详着她的认真,收了玩笑:“我叫杨飞!”
“杨飞?”子璇立刻忘了他的调笑:“挺好听的名字!”
“好听吗?”杨飞看着她。“
好听!”子璇一本正经地点头,“听到这名字就看到你的人了,开着辆破车扬天乱飞!”
杨飞没想到子璇会这么严肃地挖苦人,听她把自己那辆不知羡煞多少人的丰田叫做破车,无可奈何地笑了,转了话题道:“你究竟唱不唱歌?到歌屋来不唱歌可是浪费哦!”
子璇也来了兴致:“真有‘捡到一分钱’吗?”
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朋友,天南地北东拉西扯地在情调暧昧的包间里神侃,杨飞的话也不少,却多是被子璇牵着走的。子璇的谈性很高,毫无心机地倾诉和询问,亲热地开玩笑,仿佛杨飞是她熟悉了一辈子的人。杨飞不知不觉就被她的单纯快乐感染了,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耽误时间听一个傻傻的女大学生废话,饶有兴致地陪她乐呵。
不知不觉大半天的光阴就过去了,子璇肚子饿了,才醒起看手表来:“哎呀,两点多了,我说怎么饿了呢!不跟你玩儿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去呢!”
杨飞好笑地看着她:“这么多水果都被你吃了,还饿?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子璇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不行,不行,我爸还在家等着我呢!这大过年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吃饭呢?再说,我老不回去,他该担心了!改天再玩儿吧啊?”
杨飞见她的神情完全是贪玩误了回家的孩子般急切自然,只好站起来:“那就走吧!大小姐!”
杨飞的车在子璇家胡同口停下的时候,天下了雪。
子璇高兴地说:“你看下雪了!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啊!”
杨飞见她快快乐乐地下车,不由自主地叮嘱了句:“别跟你爸提我,小心他说你!”
子璇调皮地伸伸舌头:“你以为我傻吗?”
杨飞无奈地笑着,调转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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