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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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再去左右、改变的陈子璇甚至后悔那么积极地看清了杨飞的生命本质——如果无能为力,还不如一无所知。
无知者最快乐,非但可以轻易获得他人的包容,自己也不去强求自己。
向爱情称臣的陈子璇干脆掩耳盗铃地故作无知起来,她尽量不去接触爱情之外的杨飞,将他幻想成心中与世隔绝的侠隐,不食人间烟火跟她相爱。
聪明的二强很快明白这是为杨飞所收服的陈子璇的自我保护,她自知承受能力有限,干脆不去正视和面对。
粗糙的高老五却不这么想。他虽然粗,仍旧在陈子璇越来越明显的刻意躲避中感觉出这个始初对自己十分亲近友好的女医生在小吃店殴斗之后对自己逐渐表露出来的冷淡,投靠他人的自卑之心就不能抑制,他憋不住话,直截了当地问杨飞:“弟妹不喜欢我吧?”
杨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忙解释:“怎么会呢?五哥你想多了,璇儿很好相处的,也很尊敬你。”高老五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五哥知道自己,一辈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入不得弟妹那样细致高雅的人眼!”
杨飞见他竟然认真,有些着急:“五哥你咋这么说呢?你是我杨飞的大哥啊!杨飞没吃没住的那些年,还不靠五哥拉巴着活命?璇儿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把五哥放在心上!她最近忙着考研,可能顾不上亲近你,你别挑她!”
高老五就叹口气:“飞子,你把五哥当成什么人了?弟妹的岁数比我小一半儿,对你又一心一意,五哥挑她?你说对了,璇儿是明事理的人,就是因为她明事理咱才觉得没脸啊!她分明不接受不喜欢咱这样的人,就是因为是你杨飞的五哥,啥也不能说,只好躲着避着,眼不见为净,这真是难为她了!”
杨飞说不出话来,高老五的明智来自自知,他无法劝解。
高老五接着叹息:“飞子,要不这话我也早想跟你说了,五哥虽然落套了,来投奔你,可毕竟当过你大哥,又这么大的岁数,不能象强子一样在你手底下讨饭吃。亲兄弟还得分家单过。你要是诚心拉巴五哥,就借五哥点儿本钱,让五哥出去单做点儿小生意。你现在不比从前了,五哥这点儿要求,也不算为难你!”
杨飞听高老五说得这样明白,也没办法反驳,只道:“五哥,本钱是小事儿,可是你想干点儿什么呢?”
高老五的笑就有了几分英雄迟暮的味道:“我还能干什么呢?除了两膀子越来越不如从前的力气,什么都没有!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卖个儿瓜子儿冰棍儿的总行吧?”
杨飞当然难过了,奈何无法表达,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五哥,也别说借不借的话,你是我杨飞的兄弟,今天你说出这话来,是我杨飞没照顾好你,我无话好说。南城那家足辉按摩室是我新开的,虽然没有日月潭这样大型豪华,客源也挺好。我把它交给你,除了秦月龙那份雷打不动的孝敬,你自负盈亏。先试一阶段,实在不行,兄弟再给你想别的辙儿!”
当夜杨飞对陈子璇提起了高老五的事情,陈子璇不免惶恐:“我哪里做得不周到让他误会了?我真没有那样的意思。”
杨飞安抚地摇摇头:“你别往心里去。五哥终归不是二强,甘心在我身边被呼来喝去,我早该想到的。”
自此高老五就在南城自立了门户,除了聚谈兄弟情谊,很少到杨飞的地方来掺和。按摩室的生意也很不错,虽然不能象杨飞的其他买卖那样流水过万,每天收入三百伍百的还是轻松容易。新跟上高老五的女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一辈子跟泥腿子丈夫苦熬,全部积蓄不过几千块钱,守了寡认识了高老五,才知道什么是富贵奢侈,而今凭空成了一个拥有四五个雇员的老板娘,更不知如何是好起来,日日和几个出身不好的按摩小姐明目张胆地坐在店门口高声谈笑。
会宁城小,高老五的足辉按摩室距孙家阴死不活的洗头房不过半街之遥。孙媛媛虽然对重返杨飞身边早已不抱希望,但从没放弃过对他的关注,几次看见高老五女人肆无忌惮地坐在按摩室门外喝骂服务员,心下奇怪,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这家按摩室兑出去了吗?”不可一世的老板娘见孙媛媛那样一个穿着讲究的女人上来询问,还以为是从前来过的旧客,故意炫耀起跟杨飞的关系:“没有!杨老板送给我男人的!”孙媛媛果然奇怪:“送的?你男人是谁啊?”老板娘刚要答话,远远看见跟邻居打麻将回来的高老五,笑吟吟地伸手指指:“就是他!”孙媛媛回头,看见略微苍老但容颜未变的高老五,立即想起广州的旧事来,眼窝微微红了。
高老五也认出了孙媛媛,稍带尴尬地走上前,勉强笑着,打招呼:“媛媛啊!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啊!”
孙媛媛调整一下情绪,真诚地说:“早听说五哥来会宁了,本想去看看,可是我……也没这个身份……五哥,你挺好的?”豪侠的高老五看不得女人的脆弱,竟微微有了歉疚:“媛媛,你和飞子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咳,聚散本是常事儿,你想开点儿!”孙媛媛点点头,脸上的哀伤却没减。
高老五瞅瞅她,继续道:“你哥的事儿……你也别太怪飞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就是那么个燥人儿!”孙媛媛不让高老五再说:“五哥,孙媛媛不是蛮人!他跟我哥是跟我哥,跟我是跟我。广州他救了我,我记得呢!”高老五笑了:“那就好!不愧是闯荡过的人,有见识!媛媛,今天怎么到我这儿来啦?听着信儿啦?”孙媛媛也笑:“听着什么信啦?要不是我看嫂子脸生好奇问问,也不知道五哥是这儿的老板啊!我家的洗头房就在前面,天天经过!”高老五拿出江湖人的热情:“是吗?邻居啊!那以后常来常往啊!不提飞子,光论同在广州捞过饭吃,也亲近啊!”孙媛媛笑了:“那是。我虽然和飞子掰了,看见五哥还跟见着亲人一样!”

高老五说过让过就把对孙媛媛的邀请遗忘了,或者说他的邀请本来就出于形式——孙媛媛的江湖习气虽然深得高老五狂野不羁的心,但他明白,她毕竟是杨飞过去的女人,他不能毫无芥蒂地跟她亲近;何况按摩室周围那几个爱好麻将的邻居日日不肯放过他,他常常坐下就晨昏不知,也没有时间去联络孙媛媛。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人却成了孙家洗头房的常客。
女人因为贫穷粗糙了四十多年,冷丁儿认识了孙媛媛那样一个时尚风骚的异类,不知不觉就被吸引;又蒙她肯瞧得起自己,走过路过总甜甜地唤一声嫂子,关切一下近况,见识窄浅的心便很容易地被拉拢了。她并不是不知道孙媛媛和杨飞的关系,但却不以为然,心想:梁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孙媛媛也没放在心上啊!再说,自己也没帮着她做什么坏事,难道就因为她是杨飞曾经的女人就做不得朋友了?
就做起了朋友。
孙媛媛领着女人走遍了相熟的美容院理发店,灌水一样朝她灌输着有关于名牌服饰的见识和经验,女人很快人模人样起来,越发把孙媛媛引为知己,不但常常邀到店里来私语,更常常找到孙家洗头房去聊天。
身受重伤之后江湖地位大不如前的孙大宇得知女人是杨飞兄弟的相好之后曾经很反感地骂过妹妹:“你就是没脸!非得跟姓杨的有瓜葛的人来往!你再把姓杨的当人,他他妈的也不扯你了!还不是你哥养活着你吃饭穿衣?心里向着外人!”孙媛媛当然只有哭。
冷眼旁观的孙父却暗地里教训了儿子一顿:“你就知道嘴厉害!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不知道寻机会找回来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怕你自己先泄了气!你妹妹心是傻,可你是男人啊,怎么也光知道在表面上看问题?杨飞现在如日中天,你提刀硬跟人家干,肯定是死无全尸,那怎么不想招儿阴地里整他呢?什么最要人命?外伤再凶险好得也容易,要是肚子里烂起来,嘿嘿!听说那女人的相好是杨飞最重视的兄弟,找这缘法还找不来呢,你还往外骂?”
孙大宇听了,心服口服地看着父亲:“爸!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
杨飞一点也没有预料到孙家会在高老五身上动脑筋,他陷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忙碌里,又时时刻刻留恋着跟陈子璇燕尔新婚般的共处,无暇顾及太多。
陈子璇正式做起了考研的准备,业余时间刻刻不离书本,即使回到会宁,回到杨飞为她准备的府邸,学习也成了她暂时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的第一要事。
看陈子璇学习对杨飞来说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那张让他魂牵梦系的漂亮脸庞认真专注着,皱着眉头,时而深思,时而记颂,一乎儿又因为攻克而喜悦起来……
杨飞实实在在地支持陈子璇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因为那理想对他来说是今生不可能企及的梦境,可他常常又被陈子璇不知觉中流露出来的美好吸引得无法宁声静气,忍不住捣乱:“能不能考上啊?”开始时陈子璇为他的不守规矩和打扰气恼:“你老这样一定考不上!”被他问得多了,又好笑:“你盼着我考不上啊?”
这时的杨飞一脸冤枉:“没人比我更盼着你能考上了!”他会借机抱住不让干扰的陈子璇,粘腻地说:“不考上就不嫁给我,快考上吧啊!考上我还得等好几年,不考上我等什么时候去?说不定胡子都白了!”
陈子璇对他这种急切没办法:“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你真是的……现在……还不跟嫁给你一样了?”杨飞很认真:“怎么一样?”他不怀好意地笑:“饭是做熟了,可是总得找个理由端上桌啊!”陈子璇忍不住打他:“什么饭做熟了?你才是饭呢!”
杨飞让着她:“我是饭!你把我做熟了,也得把我端上桌吧?这么没名没分的,弄得我每次见叔叔都尴尬……”杨飞的假装委屈将陈子璇逗笑了:“你还要名分呢?有什么尴尬的?你着急管我爸叫爸了?”“是啊!”杨飞毫不掩饰:“叫了爸我好孝敬他啊!”陈子璇羞他:“不叫爸就不能孝敬了?假的!”
“不是假的!”杨飞亲一下陈子璇:“什么是对你爸最好的孝敬?就是咱们的幸福和名正言顺啊!我想他心里一定不愿意让咱们不结婚就住在一起,只不过没办法!好老婆,加把劲儿,今年考上了我奖励你!”陈子璇跟他认真:“奖励我?怎么奖励我?”
杨飞眼睛转转:“你要什么呀?钻石戒指?”
陈子璇瞪他:“那是你想要的。”杨飞嬉笑着承认,搂着她的腰:“你来回跑太辛苦了,我今年包了点儿工程方面的活儿,年底挣了钱,在哈尔滨给你买个房子,换成我跑,好不好?”陈子璇听了叹息:“你就知道花钱,我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没有你,皇宫我也不住!”学习就被迫停止了,因为杨飞已经吻住了她,已经**难耐地将她抱离书桌,一起滚到床上去了。
尽管爱情分神,聪明的陈子璇还是在转年的二零零四年顺利地考取了研究生。
杨飞的激动竟比子璇父亲还甚,逢人就说:“我老婆!第一次考,没费吹灰之力,这能耐儿!”
听多了他吹嘘的医院同事会酸酸地对陈子璇说:“你上辈子是杨飞的主子吧?我看你放个屁他都会说香!”
陈子璇听了这样的话只能笑,不了解杨飞的同事们怎会知道他其实是那样一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他的心里,只肯对自己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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