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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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恕平复了一下情绪,挥挥手,吩咐将十六皇子带下去看牢,准备进行祭天。越幸被带走,侍卫们刚刚将尖叫挣扎的鸣沭琉拖到门口,只听一声阻喝:“且慢!”一个中年男子匆忙走了进来,在经过鸣沭琉身边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才跪倒在天恕面前,道:“殿下放过她吧!殿下要找的国师就是我。”天恕没有错过鸣沭琉的迷茫,那不是看一个认识的人的表情。他也没有错过这个自称是国师男人的深情,那也不是对一个陌生人能过装的出来的……好像,有点猫腻……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为国师是那个圣婴……这个平凡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好像不认识你啊。”天恕一手支下颚,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殿下,我们见面时她还是小孩子……不记得我了……也是应该的……”
“哦?”小孩子……“那么说,你后来见她都是**么?”“殿下!我只求殿下能够放过她,至于我自己认杀认剐……”话音未落,一柄明晃晃的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侍卫冰冷冷的说:“快答主子的问话。”国师的表情是视死如归,直勾勾的盯着天恕看,竟是一语不发!天恕一声嗤笑,冲那侍卫骂去:“蠢货!眼睛都白长了!看不见该架到谁脖子上吗!”话是冲侍卫去的,眼睛也毫不示弱的跟那个男人对视着。果然,那人一听就慌了,慌得他想起身阻止。在天恕面前,哪里容的他随意起身?两个侍卫上前将他按在地上,登时只觉得千斤重物压在背后,连颈子也难移动半分!只听得鸣沭琉惊恐的尖叫声响起,男人恨的眦目欲裂!偏偏坐在上位那人兴致越来越高,任他如何哀求,就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这时锋利的刀口已经架到鸣沭琉的脖子上,她吓得惨叫:“不要!不要杀我!救命!救命啊!”叫得太用力,刀锋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个血口子,不深,却吓坏了精神紧绷的鸣沭琉:“流血了!不要杀我!”声音小了很多,像是怕再碰伤了自己。
国师再也不忍听下去,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绝望的咆哮:“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没有再见过她!那一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哦……”在天恕的示意下,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你只见过她一面就肯为她死啊?我还听说,她当时还是个孩子麻,你不会…骗我,对吧?”声线危险的抻的细长,像是回应他的威胁,压制国师的手劲猛地增大了许多。事实上天恕并不在乎她跟他的关系或是情史,只是心头憋闷得慌——一直以为只要抓住鸣沭琉这个小辫子,国师圣婴就会现身。现在国师是现身了,却不是他要找的圣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总会让他恼怒,却不会让他失去冷静。他知道,能坐在国师的位置上,一定是跟圣婴有关系、且关系匪浅的人,就算不是心腹,也差不到那哪里去。所以现在才有闲心跟他们在这里耗……首先,当然是要把他逼至死路——要让他把所有不愿意面对的事通通展现在自己面前!“我……我……我是……”“你爱上她了!即使她还是个孩子!你爱上了一个孩子!”天恕很是恶劣的将这个男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挖出来……做这种事天恕最是得心应手……“你可真是——恶心的变态!”说完还刻意的向后缩了缩,好像是担心会被传染一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把那国师的脸,气得红一阵、青一阵、最后归于灰白……至此,还不能将他打击至底,天恕冲压着鸣沭琉的侍卫使眼色,那侍卫得到授意,在鸣沭琉的耳边嘀嘀咕咕些什么,声音很小,国师那里根本听不到,何况此时的国师已经沉浸在自我厌恶中,那还有心思去细听?再说那鸣沭琉,听了那一习耳语,眼前一亮,冲着被押伏在地上的男人大叫:“恶心!变态!疯子!你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在这尖锐的咒骂下,国师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了……他想起,那年春天,在早开的槐花树下,那个小小的、还带着淡淡奶味的馨香身体……那甜甜的、稚嫩的童音,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底……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冰封了二十几年的心,一下子就打开了,为了她一个笑容、一个回眸、一声大哥哥……可是……可是……他也只是大哥哥……一个不会在她的记忆里面留下任何痕迹的大哥哥……一个怀着龌龊念头的大哥哥……这声声的咒骂声,其实在他心里、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可是……可是真正听见的时候……还是……痛不欲生……这个男子止不住的颤抖、流泪……那个女子,为了自己的活路还在滔滔不绝的伤害……天恕突然感到愤怒、没来由的悲哀……是不是……是不是悦天和龙逍遥也这样被深深的伤害过呢?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这样疼苦过呢?为了这些愚蠢的人类……到底……到底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住口!不要再说了!”天恕不知道是为谁怒吼——是面前的男人、还是龙逍遥、天恕……或者是他自己……女人无辜的看着天恕——她又有什么错呢?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的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即使践踏别人的心、即使残害别人的生命——也要活下去!她为什么要死在别人的罪恶里?此时的她,也是迷茫的,也是迷茫的!同样是人类……伤害和被伤害的——都是人类啊!
——“只有人类才会舍弃同类……如果学会了自相残杀,我就是人类了……我是妖孽!妖孽是不会丢下同类的!”这时,天恕才明白了龙逍遥的话……只有异类……才会……他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这个他应该伤害的男人……他们是同类……是妖孽!妖孽是不会互相伤害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怀抱有多温暖,只知道怀中的身躯在微微发颤。天恕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拥抱他!更加、更加用力!“你是妖孽!妖孽!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我们是妖孽……所以……不会互相伤害……我们是同类啊!你还有我们……”男子的眼泪止住了……像是回应天恕,刚刚还疯狂的泪,就因为这温暖发烫的怀抱止住了……谢谢……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咒骂、忘记了那个……小小的、折磨他十几年的身影……此时此刻,只有这个怀抱是……最真实的……展开被抛弃的胸膛……为了他……为了这个……同类……
天恕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刀。两个人,前胸贴着后背,一步步的走向他作为人最后的留恋——鸣沭琉,她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她的人又多了一个。他的眼泪向下滴着,他的身体却不迟疑的向前走!他的脑子更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对这个……这个女人做出很残忍的事……可是——怎样的残忍比得上她加诸于自己的?如果爱一个人注定就要被伤害,那么……他选择不爱!爱情对于他来说是折磨、是禁忌!第一次向一个人打开心门,迎来的是唾骂和诅咒……这个人,这个人逼他舍弃了人类的身份……逼他……可是……可是……
“不行……不行!我还是……”刀锋堪堪停在她面前,手,却是再也动不了分毫……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天恕放开了他的手,任由他滑落跌倒在地。“告诉我吧,圣婴在什么地方。”男人身形不稳的站起身来,边答道:“他从皇帝登基就去了合辙。”“还有……什么要说的?”天恕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男人苦楚一笑,人,终是逃不过自己设的局。他将已经半痴傻、半疯癫的鸣沭琉抱在怀里,侍卫得到天恕的示意,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她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仔细的打量面前的男人,突然,她呵呵一笑,梦呓般叫道:“大哥哥……大哥哥!”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狂喜的惊呼:“琉儿!琉儿!你记得我了!太……”刀……红色的刀……从男人的背后刺入,又从女人的后心刺出……这一刻,两人终于……贴近了……天恕睨着他们,嘲讽、嗤笑、怜悯、还有……惊慌……男人的手轻轻的抚摸女人的头发,安抚似的,一遍又一遍……“你……叫天恕是吧?天恕,不付出是不会得到爱情的……尽管付出了也不一定会得到,可是……世人就是喜欢做那扑火的飞蛾,我也是……今生来世,都愿意……心甘情愿……”说完将已经弥留的女人用力的按向自己,刀子跟肌肉内脏摩擦的钝声,刺耳、动听……鲜血阴湿了两人的衣裳,又一滴滴的滑落在地,渐渐形成两个小小的血洼,不一会,两摊血交融了、象征这他们纠缠的一生……天恕就这样盯着、盯着,一直到两人的呼吸停了、血迹凝固了、舍儿来了、赵千隐来了、月亮升起又落下了、太阳缓缓冲破了鱼白的天际……没有人说话,他们都陪天恕一起沉默着——或者他们也被男人撼动了?当太阳分了第一缕温暖给天恕的时候,他终于晃了晃身子,在众人的惊恐中,倒地昏迷了……
这是哪里?天恕站在一片晦暗的彩光中,四周的颜色变换不停。隐约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恕凝神,细细查找声音的来源。不久,由远及近的,国师拥着鸣沭琉出现在他面前。两人浑身是血,笑容却是刺目的美丽……——天恕,不付出是不会得到爱情的……——…………——不付出是不会得到爱情的……——我不需要爱情!我只要悦天……还有那个人……——世人就是喜欢做那扑火的飞蛾,我也是……今生来世,都愿意……心甘情愿……
——我不是……我不会……我不是世人……我……——…………——…………国师无奈的笑了一下,抱紧了鸣沭琉,像烟幕一样凭空消失了……天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横在空中!他惊慌的闭紧眼睛……天恕……那人在叫他!天恕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出现在面前,那熟悉的眉眼、身形……悦天……伸手去摸,只觉得与他隔了一层透明的石头!明明就在眼前,偏偏触碰不到!悦天笑了,单纯的笑容,让天恕说不出的舒畅,全身的阴霾一扫而空——就算这天下都咒骂他,只要悦天对自己笑……就会……得到救赎……悦天……悦天……尽管摸不到他,天恕还是隔着石头描绘悦天的轮廓,只是这样做,就让他的心被填满了……………天恕……你快乐吗?……幸福吗?………悦天……悦天!只要有你……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不行……天恕……你是……那个人…才能给你的……我……爱情……不要逃……
说什么?悦天你说什么?悦天的笑容没有变,只是天恕听不到了,他焦急的呼唤悦天,可是渐渐的身体也远离了!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没有了悦天的世界……一片黑暗……黑暗……天恕在慢慢下沉、下沉……看不到悦天的笑容,这眼睛有什么用?……听不到悦天的声音,这耳朵有什么用?……闻不到悦天的气息,这鼻子有什么用?……再怎么呼唤悦天,也得不到回应,这嘴留着有什么用?……明明伸出去,却碰触不到悦天,这手留着有什么用?……不要了……都不要了……还在下沉……下沉……一切都是……虚无……是啊……是啊……我就是从这片虚无中出生的……这里就是我的……初生之所……也是我的……回归之所……就这样……安静的……安静的……
“婆娘!”…………“婆……婆娘……”……谁……谁?“婆娘……你是我婆娘!”…………什么?……谁?……天恕用力的听、用力的听!……然后……他听到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耳朵!“婆娘,俺……喜欢你……喜欢得自己也不知道咋办好了……”……是谁?……天恕用力的问、用力的问!……然后,他说话了!他问出了……是谁?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婆娘,你冷哈?俺来给你捂捂脚……”啊……啊……好熟悉……好熟悉……那温度,是那么熟悉……天恕感觉到了冰冷和温暖……
“婆娘!俺要保护你……俺要好好的保护你!”怀抱……透着阳光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天恕嗅到了……这味道让脑中的轮廓渐渐成型……他是……他是……“婆娘!你等着俺!俺指定来接你!你可得等着俺!”……对啊……是他……是他……天恕睁开了眼睛……柔和的光线中,滴滴泪从眼中溢出、滑落,慢慢滚进发鬓,**了一条晶莹剔透的泪痕……他是……“……大壮……”“殿下!”舍儿惊呼。天恕昏倒后的第十一天,终于醒了过来……作者有话要说:第四章,谢幕……
第46章
天恕的身体从醒来后就变得很弱,经常没有征兆的高烧、昏厥,太医们三天两头就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开些补药,要他好好将养。舍儿端着漆黑难闻的药汁,静静的站在床榻前。还在睡梦中的天恕眉头一皱,渐渐清醒。舍儿见状忙放下手中的药碗,上前搀扶他坐起,拿了薄被垫靠在他身后,待他坐稳了,才呈了药上去。天恕捧着药碗,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叹口气,仰头喝下。“赵千隐在外面?”天恕将空碗递还给舍儿,又接过手帕拭掉了唇角的残汁,不顾舍儿的不满,起身着装。舍儿见拦他不住,只得上前帮忙。天恕打理好了,半躺到了躺椅上,吩咐舍儿叫赵千隐进来。“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天恕没说话,一旁的舍儿清楚的看到他在冒虚汗……这也难怪,昨晚他还烧得很严重,今早刚刚退了一点……跟赵千隐对了个眼色,现在就是说什么,天恕也听不见。两人默契的安静着,想让他多休息一下……这些天来,噩耗频传,十几万大军被打得溃不成军,一连死了七位主将、丢了四座城池……皇帝的催粮状跟征兵函一道接着一道,都城里人心惶惶,大臣们虽惧于天恕的残暴不敢议论,可私下已有不少人转移家眷财产,被百姓看见,又是一阵闹……只要有一点清醒,天恕就会照常上朝、批示奏折、拿捏大小事宜——他的沉稳的确让人安心不少……可是,只有少数几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知道,天恕的身体也是一日差过一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太医的话,越来越含糊……
天恕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舍儿连忙向赵千隐示意——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昏睡了过去,他们总是在他快清醒的时候才说话。“殿下,今日清晨,皇上又发来三道催粮状。说是三军气势低迷,再不发粮,军心会不齐……”话没有说下去,每次都是一样的话,重复也没什么意义……舍儿望向窗外——一片银白。这样的冬天,哪有储粮呢?舍儿垂下眼睑,她知道天恕的难处、她也明白皇上的难处……她……无能为力……
“……千隐……”天恕的声音掩饰不了的疲惫和虚弱,他向舍儿招招手,让她将自己扶起来。他坐直了脊背,问赵千隐道:“国库里还有多少粮?”赵千隐答道:“回禀殿下,除去城中百姓用粮、宫中用粮、和后备粮,所剩无几。”
“将百姓的粮食刨除去,还剩多少?”赵千隐大惊:“殿下!这……”“回答!”天恕变了脸色,刚想发怒,只觉得胸口一闷,忙虚咳几声,方才稍稍缓解。
“回禀殿下,大概够剩下的兵将们吃一个月的。”天恕点点头,又问:“那还有多少银两?”赵千隐是将军武将,知道粮食的多少还有可能,国库的金银岂是他能得知的?可是他不知道,有人清楚的很——舍儿身为后宫总管,这些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她接过话头,回答道:“殿下,国库内的银两所剩不多,入冬的时候为兵将们添了装备,一时间还缓不过来……”天恕闭着眼睛,久久未语。再睁眼时,已是决心暗下了:“将后宫一切值钱的物品统统暗销,召集都城内几个大的米商粮贩,能换多少米就换多少米。另外,征集官员府内的家丁、苦力、走卒,十天之后,我亲自领兵出征!”天恕的目光不知不觉的飘向了窗外,雪花……又开始飘落了……该是结束这场战争的时候了……
离出征还有两天。天恕将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不知在睡着还是在想什么。他身边瓷碗里的药汤,袅袅的冒着热气儿。火盆里面的干柴,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动。这一切,都安静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怎么钻进来的,他在天恕身边站定,很是吃惊的打量着这张黄瘦的脸——干瘪的脸颊、枯黄的鬓发、消瘦的身形……跟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啊!只是短短的数月,就叫他变成了这样?莫非,他真如传言般——病入膏肓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是恨他的、该是幸灾乐祸的……可是……现在除了惊讶,只剩下淡淡的心疼和担忧……担忧?心疼?你在想什么?他可是仇人啊!你的大仇人!你该杀了他的!复杂的情绪堆积在白嫩的小脸上,挣扎了半天,小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愤愤的哼了一声,低低的嘟囔道:“我现在杀你胜之不武,也不光明正大,不是君子所为。你快点好起来,我杀你也杀得痛快!”说完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抱住——“十六弟……”越幸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直!他想起了母妃和表姐尖利的惨叫!想起来那夜里皇贵妃殿外隐隐约约的呼救……走马灯似的,把他吓得心跳差点停止……“十六弟……”天恕显然从一开始就是醒着的,现在才出声,或许是为了观察越幸吧,自然也将他手中的“小物什”看在眼里。他将越幸捞入怀里时,顺手就拿到了那个小纸包,不着痕迹的塞入怀里,一边叫越幸分散他的注意力,致使越幸根本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

“你……你怎么是醒着的?”越幸颤抖着,他极力的抑制,奈何对天恕的害怕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摆脱的?“呵呵……十六弟……你……会是个好皇帝……”越来越虚弱的声音引起了越幸的注意,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只感觉背后的身躯热得发烫!几乎要烧起来了!大惊,张口就呼:“来人呐!快宣太医!快来人……”一只青筋凸起的手抓住了他,回头,天恕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搁在唇边,示意他噤声。这个动作好像费尽了力气,天恕累得将头枕在越幸的肩上,粗粗的喘息着。他呼出的气都是炙热的,滚烫的!越幸生气的吼道:“你生病了,还不看太医,这么不听话,小心大灰狼来吃……”话还没说完,只听肩头的天恕低低的笑着,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情急竟拿出了奶娘骗自己的手法来哄他,天恕笑着笑着,突然向后倒去!
第47章
其实越幸一跨入天恕寝宫的花园,就有侍卫盯着他了。只是天恕对于越幸的态度很暧昧,平时不加以监视、管制,放任他四处晃荡,连出入天恕的的寝宫也没有特别的交代,倒是有吩咐无论何时,要对他多加照看,小心意外。所以暗处的侍卫就没阻拦越幸。舍儿连续几天忙着筹粮的事,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了,刚刚才被天恕挥退回房睡下,赵千隐更是身在宫外,在天恕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暗处的侍卫。而舍儿给他们的命令是——绝对不要让主子身边没人!因为今天天恕突然说要安静一会,强硬的撤离了所有人,这一个也是偷偷留下的。所以任越幸再怎么叫喊,也无人应他,眼见着天恕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通红的脸颊、苍白的嘴唇……这个人是仇人、该杀他——明明在心底疯狂的提醒自己、明明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可是此时的越幸,却是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他将自己的袍子脱下,盖覆在天恕身上。张开两条短小的腿,拼命的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呼喊救命。皇宫的戒备何等的森严?没跑出天恕寝宫两步,就撞到了一队巡逻兵,越幸抓住领头的就叫:“快去找太医来,另外去叫老是在十三哥身边的那个宫女来——快!”巡逻兵见冲出个小孩来,本要抓住讯问,却反被那小孩抓了去,劈头盖面的一阵喊,想来这头头也是见过世面经验老到的,一手抓住了越幸的胳膊,一边吩咐手下照他的话做。“属下眼拙,您可是十六殿下?”越幸找到了人,就要回去看天恕,谁知这奴才抓了他不放,还问个没完,气得一跺脚:“狗奴才!知道我是谁还敢抓我!放开我!”那侍卫心里也有番计较。看这小殿下着急忙慌的要寻太医,定是监国大人出了事,至于怎么出的事、出了什么事,都还得等大总管来定夺。要是那时管自己要人,这小殿下再来个“踪影皆无”,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能放手。于是放是放不得,只得由他叫骂扭打,也不敢稍加怠慢。不过一刻,舍儿面色憔悴的赶到,见越幸一脸气鼓鼓的喘着粗气,侍卫还苦笑着不肯放手,大致上就明白些了,朝越幸微微下蹲做福,眼角示意侍卫可以放手了,侍卫跌忙放开这个“活泼过头”了的小殿下,也跟着舍儿行礼。越幸刚想发作,只听舍儿问道:“不知监国大人这是怎么了?”越幸到底是个孩子,被这么一带,轻易的就忘了方才侍卫的事,又急得想里面走去。边走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于舍儿听——自然,他的来意是一带而过的。舍儿也着急,探了探天恕的额头,脸色大变!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叫了几个天恕的直属侍卫来看门把园,自己为天恕宽衣解带,拿了烈酒擦拭天恕的身体。越幸见自己帮不上忙,急得团团转,一个劲的问:“有我能做的吗?有我能做的吗?”舍儿忙中偷空跟越幸说:“请殿下用布绢包些雪回来。”越幸听见了雪,头也不回的冲向了外面。站在雪地中傻了眼——用什么包啊?绢布他是从来不带的,外袍又给了天恕……越幸一咬牙,将贴身的棉袍脱了下来,撕了表面的锦秀绢织平铺在地,捧了雪就往上面放。他人小手小,几个来回才堆了一堆,抱起雪堆就往回跑……舍儿见越幸光着上半身跑了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吃惊。冰凉的血放置在天恕的头上,不一会就化作雪水滑下,天恕的体温还是没有降下来……舍儿有些不安了……对还在努力抓雪回来的越幸说:“十三殿下就先有劳十六殿下了。奴婢去去就来!”话毕,未等越幸有反应,舍儿先一步向外奔去。回到自己的小跨院,舍儿翻身上房——真真是身轻如燕,翩若惊鸿!转眼间双足又稳稳地落在地上,整**作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看得出是身怀绝顶功夫的练家子。只见她手上是一只壮实的鸽子,浑身的雪白,只在左眼睑上有一线红,它的右腿上栓着一个小小的筒子,仔细看,还有精巧的塞盖。舍儿抱着鸽子进房,在书案前略微沉吟,抓起细毫,摊开一张小纸条,仓促几个字,就小心的卷起,塞入了鸽子右腿的筒子内。舍儿捧着鸽子走窗前,在它耳边细细低语几句,那鸽子竟似通人语,回应般的“咕咕”几声,舍儿朝天一扔,它就借助那力量忽闪双翼飞远了……舍儿看着鸽子远去,才匆匆顺来时路返回。她再进房的时候,太医已经在替天恕把脉了。十六皇子越幸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张小脸沉的低低的,看不出什么心绪。舍儿也只好垂首站好,等待太医的吩咐。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轮番为天恕请过脉,聚在一起,小声商议着。最后,其中一个资历最深的胡姓太医首先站了出来,刚想跟舍儿回报,又瞧见了一旁的十六殿下,一时间也为难该先更谁说。舍儿自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罔顾主仆之序,低低的唤了声:“十六殿下。”越幸从刚刚太医到时就有点走神,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时听舍儿叫他,才猛地回神。见太医已经垂拱在他身前听候吩咐,忙问如何了,胡太医道:“回禀十六殿下,十三殿下自上回受了惊吓,就没有完全康复,加上最近几日操劳成疾,已是寒气入骨,阴风侵入五脏……怕是……怕是……”舍儿闻言面色惨白,失声惊叫:“怕是怎样?!”见这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总管失态,胡太医心里也是一阵不是滋味——这十三皇子在他手里也调理了有日子了,一开始明明只是惊吓过度,伤了肾脾,后来也只是着了风寒——这些都只是须调理一下即可痊愈的小事,可是也不知怎么,上好的药材,太医们亲自熬制、名贵的补药,也不少喝——偏偏!偏偏就像石子儿掉入了海里,除了划出几道涟漪,就再也没了反应……一直到现在,不得不宣布……宣布放弃……胡太医心中暗叹,也是时候告老还乡了……想着,颤颤巍巍的向十六殿下跪下去,口呼罪臣无能,他身后的一干太医,也都随他下跪,齐呼臣等无能……
舍儿惊得倒退了三步,许久说不出话来,直直的望着在躺椅上仿佛沉睡的天恕……
“胡太医!他现在还在喘气啊!他还活着!你用药啊!你治疗啊!有什么办法,你使啊!不能就这么放弃啊!”越幸小小的手揪住老太医的朝服圆领,使劲儿的向上提起,赤红的眼睛逼视着他,其中复杂的感情深深的撼动了胡太医——为皇家劳碌了一辈子,早知道皇家的亲情中,水分很大,每次见到眼睛里快溢出的幸灾乐祸,就忍不住心凉一次,不免为皇家子孙喟叹……如今的十六皇子,许是年岁尚小,不懂那些肮脏的事,在这孩子的眼睛里面,竟是真真愤怒和惊惧——胡太医叹了口气,就算如此又如何?十三皇子的身体已入膏肓,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如果没有奇迹,那十三皇子……挺不过这个冬天……只不过,十六皇子说的对,他还没有断气,还有生机,这样,自己也只能用药减轻他的痛苦……一直到大限那日来临……“都闭嘴……”天恕传来一声呻吟似的命令,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手不停的抚着额角,脸上还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舍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朝太医们使了个眼色,后者很有默契的悄然退下,舍儿跟最后出门的胡太医耳语几句,就忙倒了杯茶给天恕。天恕接过来,一口喝下,勉强的睁开微微浮肿的眼睛,看到越幸,竟掩饰不住的吃惊。还没等天恕说话,越幸就作了个礼,急急的退下了。舍儿见天恕没有拦意,也就任他去了。等他完全没了踪影,天恕才说:“……他什么时候来的……算了……你去叫赵千隐提了金无伦同来。”舍儿看天恕不断的揉着额角,张口欲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福了身退下去了……她前脚一走,天恕的眼睛纪睁开了,凭地炯炯有神,哪里有半分病容?“你们……”话音刚落,只见两个黑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天恕刚想说什么,冲着敞开的门皱眉:“先去把门掩了……”门……应声而关……房内看得见的三人没有人动一下……那么说,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好多秘密……好多……惊人的秘密……作者有话要说:近些天很是……
更新慢了些,敬请原谅。
第48章
金无伦被冷冻在天牢也有日子了,随着时间,记忆开始复苏,只是断断续续的,只有零星的片段,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只是始终有两个字回荡在脑海里面——报仇。他甚至不知道为谁报仇、向谁报仇!可是这个念头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他发疯……他本能的觉得那个最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少年知道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每日每夜,除了回忆自己的过去,就只剩下想见他、想见他……这一天,他的愿望实现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到天牢,他打开了锁,目无表情的站在牢门边,侧着身子示意他出来。金无伦跟在侍卫身后走出天牢,在牢中呆了多日,不见天光,乍一见阳光,他不由得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脑中突然渗出几个熟悉的片段——似乎自己常常暴露在这样的阳光下面——具体干些什么有想不起来……侍卫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下,甚至步调也没有变过丝毫。他好像毫不在意金无伦会不会跟不上或者是走丢,每每有巡逻兵经过,就会有人向他行礼,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卫队,见了他活像见了鬼,脸色森然,不敢半点放肆。这人的身份定是不同寻常——金无伦这样想着,他并不知道,只要是天恕的贴身侍卫,在宫里是人见人怕,更因为他们从来不打折扣的的执行天恕各种“非人”的命令,还面不改色,大家背后都称之为“食人鬼”……还好,他们除了天恕直接下达的命令以外,不会单独行动。一些见过世面的老人儿都说——这是一群没了灵魂的人,他们没有**、也没有感情。而他们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怕……也有人说他们是只会执行天恕命令的会走动的肉块——虽然是个有点夸张的比喻,也不尽属实……金无伦被带到了天恕的寝宫前殿里,那个侍卫向一个面目清秀、脸色蜡黄的宫女行了个礼,就在门外站好。那宫女引着金无伦走向内殿,一路上,金无伦有心想要攀谈,却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宫女跟方才的侍卫一样,隐隐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甚是不好亲近,只得作罢。
这带路的正是舍儿,她并没有直接带金无伦去见天恕,一是因为金无伦久居深牢,身上难免有些虫毒一类,须先净身。再者天恕刚刚睡下,多让他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休息一下,只要他睁开眼睛,就是没完没了的忙,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于是尽管舍儿跟侍卫们接到的命令是——立刻将近无论带来,她还是绕了一圈,为金无伦沐了浴,梳洗妥当,直至带到天恕跟前,已耗去了半个时辰。
金无伦一见到这些日子徘徊在脑子里的人,激动的无法言喻,抬腿就要上前,却被舍儿拦下——天恕还在睡,他嫣红的脸颊、颈项和急促的呼吸,无一不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在这时候叫醒天恕,舍儿自然是万分不愿意的,于是金无伦只得被拖着等待。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天恕难耐的翻了个身,似乎睡的不大安稳,渐渐的由梦中转醒。舍儿上前,倒了杯水给他,天恕要伸手接,舍儿却一手绕过他后背,借他力量坐起,一手将茶碗送至他口边。这样的接触从前天恕是绝对不允许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舍儿看着怀里没有反抗意愿的天恕,面色十分复杂……如果……一直这样……一直是……
“金无伦。”天恕的声音有些迷茫,那并不想是在叫唤谁的名字,倒像是在提醒自己面前的是谁。金无伦虽然直视这这个还算得上是孩子的“主子”,可是他没有心思去揣测天恕的虚弱,现在乱哄哄的脑子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就在他以为抓住什么的时候,又……就好像太多的东西一起涌上来,可是入口太小,结果一个也没有进来……导致他只能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生怕稍有动作这些东西就会消失。尽管他是如此的小心,那些好不容易聚集到一起的回忆还是被天恕的一声叫给打散了,他懊恼的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这个叫他的人身上。“金无伦,我听说,你失去记忆了。”“…………”金无伦无语,他不是听出了那是问句还是肯定,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还记得圣婴吗?”“…………”看金无伦一瞬间的动摇,之后又是一脸的茫然,天恕掩饰不住的失望。
“那……你还记得在合辙的事吗?”“…………”这回金无伦连一瞬间的动摇也没有了——看来对方是很小心的将“不该有的记忆”都抹去了啊……“罢了。金无伦,你随我出征吧。那里,才是你该生存的地方……第一次见你时候,那是的你…才是金无伦……你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我会有点生气呢?舍儿?”天恕揪其乐胸口的衣襟,回首问舍儿,那软弱,出现在天恕脸上,就是——灭顶的惊艳!失去记忆的金无伦看呆了、失去感情的侍卫看呆了、就连习惯了压抑自己的舍儿也看呆了——没有人能抵抗一个“曾经”的强者,一个曾经连对他仰望也是种冒犯的强者,就这样**裸的将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天恕这一刻是这样的真实,触手可及……再也不是那个站在云端冷笑这俯视众生的支配者……如果这样就是自己想要的……那么……那么为什么会这样的痛彻心扉?
舍儿眼前一片模糊,将头压低至天恕目所不及的高度,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殿下,这种感觉叫——寂寞。”她不知道,自己躲避天恕的同时,也将天恕推出了自己的“目所能及”,此时的天恕,哪里还有一点软弱?那个高高在上的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两滴泪珠坠落在地,阴湿了舍儿脚前两块不规则的圆形地面,一丝残的嗤笑爬上天恕嘴角——到底是,谁输了?十天,要征兵、买粮、准备出征的确是太少了,可是没有人抱怨,因为十天已经是极限了,后方每耽搁一天,战场上的战士就多挨饿一天、敌人就多一分胜算……为了自己的丈夫、儿子,可怜的女人们只能贡献出自己的幼子、老夫……二品以上的官员为了宝贝儿子,除了所有的家丁、还要奉献出自己藏了多年的“私房钱”,个个疼的呲牙咧嘴。可是没人敢质疑天恕的命令,就像没有人敢追问鸣家家眷究竟流放何方一样……大米商贩齐聚都城,好多人自作聪明的跟官员们讨价还价,想发一回国难财。他们不知道官员代表着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可怕,他们只知道,这是个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别说自己荣华一生,还可以福荫后辈,子子孙孙都可以吃穿不愁……很快,他们发现这是个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朝廷放榜:凡是趁机哄抬米价者,全家充军,家产充公……本来这也是朝廷常用的手段之一,老油条们是不会怕的,让他们惊心的是接下来的事,天恕以个人——监国摄政王的身份下令,国难当头,米商尽全力支持战争者,赐免死金牌一块、“心怀天下”匾牌一块,荣归故里;有心无力者,壮年少男全部充军,以示爱国;捏造事实、贪财贪生者,以叛国罪论处,满门抄斩,不留活口!天恕的话,一向是施行的比宣布的快,在米商们哈希冀朝廷许诺更多让步时,接连三家带头米商被杀,连坐三百多人!面对如此无情的手段,再也没有人敢说“不”……
粮、兵、军费、大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天恕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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