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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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转的不错,只是稍微还显生硬。也罢,《山之高》的缠绵,今后有了际遇你自然才会晓得。能有向往之意,已足矣。”
“弟子知道了。”叶衣敛容坐在古琴前,恭谨地聆听垂光的指点。他自小学琴,资质极是出众,纵然天性慵懒随性却也自认为练就一手好琴艺。直到在乔睿的席上遇见垂光,才惊醒原来自己的琴莫说一流,就连一流的门径也未窥见。
“好了,你去吧。”垂光挥辉手,叶衣答应着抱琴而出,身后叮叮咚咚,正是垂光信手一曲拂来。叶衣凝神听了半晌,不由得叹息,这真真正正是《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一个极清丽的声音和着垂光的琴哼了两句,陡然中断:“玉师兄,师父的琴,不知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跟上。”“呵呵。”一个男声笑笑:“师父的琴是你可以跟的?你还是先想想能否跟上师弟的琴吧。”男子的声音也是温润,却不同于垂光的清淡,更要温柔的多。
叶衣听到两人对话,抱着琴快步走入园中,长眉一挑“唷?师妹想唱?来来来我和你练练。师父的琴师妹你是别想了,叶师兄的琴还不熟,只怕绮陌你是跟得上,嗯嗯。”园中人听到都转过身来,两人正是先于叶衣入垂光门下的弟子。男子是大弟子玉隐,自幼便跟着垂光学习纵横谋略之术,而少女绮陌9岁拜垂光为师,主要学习舞艺,偶也涉及乐理。玉隐自幼受垂光熏陶,如垂光一般一身淡泊温润之意。垂光近年深居简出,诸多事务都是他替师父一手打理。而绮陌则是飞扬跳脱,聪明灵慧,无论师父或是师兄都对她宠溺得紧。这时她听得叶衣的逗趣,转过身拉着玉隐:“玉师兄你看,师父得了他里都不再理咱们两个了,日日只和他抚琴。看看,叶师兄好生得意,现在来取笑我了。”叶衣失笑,走上去道:“哎?我取笑小师妹?师父这会儿忙着抚琴没空踹我,这大师兄还在这儿站着的,不把我的琴都给摔没了。”说着放下琴,右手拉着玉隐的另一只袖子,左手模仿戏子抖动水袖,把脸一遮:“哎呀呀,师~~~兄呀,师妹这般,师弟、师弟好生,为~~~难~~~”他边唱边舞,早把玉隐的袖子拧作一团,而这边绮陌“哧”的一声笑:“玉师兄你看他!”作势追赶着要打叶衣,却又忘了放开玉隐的袖子。叶衣和绮陌闹了一阵,才发现玉隐夹在中间差点都被打了个结,相顾大笑。玉隐看着身上麻花状的袍子,又好气又好啊,也唱道:“哎呀呀,师兄、师兄才是,好~~~生~~~为~~~难~~~”
“唱得好!哈哈哈,玉隐老弟,难得你也会被整成这样啊,哈哈哈。”来人大笑着从月洞门走来,正是楚行简。绮陌见到楚行简,连忙放开玉隐跑到他面前一笑:“楚大哥来了!和表哥一起的吧?”楚行简也笑道:“自然是和你表哥来的,我一个大俗人,怎么可能跑来扰垂光先生的清幽。”绮陌咯咯一笑:“俗人自然有俗人的来法。”“行简的俗法,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说话人拍拍楚行简的肩,绮陌叫道:“何大哥也来了!”何仲言点头向玉隐致意,转过头笑:“很久没见过绮陌了。”这时绮陌和楚何两人唧唧呱呱说开,玉隐向叶衣说道:“这两人是绮陌表哥的好友,在朝中也是极有权势之人。”叶衣点点头:“那么想绮陌也是豪门之后吧。”他见玉隐微笑不答,似是已经默认,想起适才绮陌取笑楚行简,又拉拉玉隐:“师兄,师妹刚刚才说俗人的理由又是什么?”玉隐还未答,见绮陌三人已经进屋去,他两人也跟着去了。五人坐定,绮陌唤道:“弄碧,奉茶。”楚行简一听,结结巴巴地对绮陌说:“哎、哎,绮陌,奉……奉茶的事让小丫头来就可,不敢劳动弄、弄碧姐姐。”绮陌白他一眼:“这可不是你的都虞侯府,随侍的就弄碧一人,哪有什么小丫头子。”说话间弄碧已泡好茶逐一奉上,楚行简忙不迭地接过来,口里不住说“小心烫小心烫。”弄碧福了一福自下去了,楚行简犹捧着茶碗傻傻的。何仲言慢条斯理地说道:“行简?不烫了?”楚行简才大叫一声忙把茶碗放到几上,满脸通红,众人大笑不止。玉隐嗯哼一声,大家都望着他等他说话,他却转过头看向叶衣:“师弟?”“哎?”叶衣茫然不解。“知道什么叫俗人的理由了?”“哎?”叶衣万不想平时谦和的师兄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愣之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玉隐大声说:“是,师弟知道了。”众人闻言又是大笑,楚行简连脖子之后都红透了,只埋在茶碗里不作声。
好容易笑完,绮陌道:“何大哥,怎么不见我表哥?”何仲言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今日议完事后东宫好像找他有事,东宫……啊,你大哥叫我们先来,想来大概是比较麻烦,所以耽误了。”
玉隐持着茶碗的手一顿,却没有人注意。楚行简道:“这些天东宫和左相都忙得紧,拉着你大哥不放。北边匈奴闹腾着,出征也怕是快了。真不知还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出征?”绮陌一惊,“难道表哥还要出征?是北伐匈奴?”
“这些事我们也说不上。”何仲言看了楚行简一眼,转开话题,“绮陌你别担心,这些事都是以后的事了。这次来是你爹爹从家里给你捎了东西,看我们说着都忘了。”只见他拿出一个檀木盒子,外表古朴,并不见奢华之处。绮陌脸色变了变,叫弄碧过来收了。叶衣玉隐只是陪坐着品茶,楚行简难得竟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各人又聊了几句,却都是心不在焉。何仲言看看天色叹口气说道:“看这样子今天寒卿是来不了了。绮陌,我和你楚大哥就回去了。”绮陌“嗯”了一声,神情有些萎顿。叶衣站起身来说道:“我送两位大人出去。”何仲言微微一笑:“叶先生说笑了,在垂光先生这我们算什么大人。”叶衣看这他也是一笑:“我称两位为大哥,何大哥那声先生可就是恼人得紧了。”三人慢慢走到院外,楚行简打头迈了出去,何仲言停下来向叶衣点点头。叶衣踌躇一下,还是开口唤道:“何大哥!”何仲言闻言,只等着他说话。叶衣又顿了一下,好似很艰难地问道:“何大哥可是在台谏院?”何仲言不答,又是一笑。叶衣闷声问道:“中丞大人可好?”何仲言一愣:“叶衣认识御史中丞柳大人?”叶衣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这几年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各处都听得说中丞大人一心为民,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何仲言第三次笑了,说道:“柳大人很好,是我辈心中所向。所谓高山仰止,就是这样了。”叶衣行了一礼:“何大哥走好。”何仲言换了一礼,走出院门时抬头看天,四是喃喃自语:“这天又要变了。”说完走了,不复回头。

叶衣看那两人走远,旋回身来到轩中,却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不以为意,抱了琴回房。这时又听得垂光漫不经心的一曲《山之高》,叶衣失神,只怕是追不上师父了。
“你可是还放不下?”垂光停下,佳楠的香气随着淡烟从秀气精巧的今鼎中升起,袅袅的萦绕并不急于散开,倒似在垂光身前绕成一抹烟帘,影影幢幢。
“……”玉隐不语,半隐在纱帘的阴影下,师徒俩是谁也看不清楚谁。
“你放不下。”垂光左手一阵急拨,琴声散乱,恍若面对自己倔强的大弟子,无法静下心来。“玉隐,你可记得为师如何对你说的?我对你倾囊相授,不是为了那陈年旧事。”
玉隐努力想要看透那层烟,偏偏佳楠的味道越来越浓。“师父可是放下了。”语音平淡。
弦断了,垂光静默半晌,抬头直视玉隐:“不要毁了你自己。玉隐,你不是我慕音馆的人。”
“……”平时清淡的佳楠今日馥郁的让人几欲呕吐,玉隐勉强定下心神,迎视垂光锐利的目光:“是,师父。”
“你退下吧。”垂光挥挥手,即使倦怠的样子。玉隐垂手退出,扑面而来的风瞬间吹散了身上馥郁陈厚的佳楠香气,让人精神一爽。
院中最大的海棠下红影翻飞,他站在廊下隔着大半个院子远远望去,是绮陌随着垂光的曲舞着。垂光的弦断又心绪烦躁,一曲《山之高》有些杂乱,绮陌的舞便也恍若乱飞的蝶,摇摇欲坠,很是慌张不知所措的样子。玉隐想到何仲言带来的檀木盒子,心里一痛,却也只能能静静看着小师妹在一片乱红中舞得仓惶。天色暗了,慢慢只能看见大红的影子,过一阵,弄碧走来把绮陌劝回屋了。玉隐方踱到海棠下,伸手扶着亭亭如盖的西府海棠。呆立了一会儿,蹲下身去一把一把,慢慢把地上的海棠拢到身前,只望着出神。
垂光对弟子很是严厉,每日鸡鸣时分三名弟子皆已起身问安,随后垂光先授教玉隐,叶衣绮陌各自练习。后两人学琴学舞都已学的艰深,往往月余才有所成。是已大半时间垂光都独自授教玉隐。这日玉隐课已毕,悠闲地在院中品茶读书。绮陌在海棠下苦练惊鸿舞,叶衣端坐在廊下反反复复揣摩《山之高》。这时只听绮陌一声欢叫,抬头看见高高瘦瘦一人踏进院来,一袭简简单单黑袍,腰间坠了口剑名含章。叶衣看见师兄师妹都突然站了起来,停下琴望去,原来正是那日在乔府所见之人。叶衣的白发甚为显眼,薛寒卿甫一进来就已注意到。这时绮陌拉着他走到叶衣面前介绍到:“这是师父新收的曲艺弟子,叶衣师兄。”又向叶衣笑道:“这就是我表哥。”叶衣点点头,薛寒卿笑道:“原来先生拜到了垂光先生门下。”绮陌瞪大眼看着他:“你认识叶师兄?”薛寒卿说道:“一面之缘而已。”叶衣一笑而过,任绮陌拉着薛寒卿说着说那,自己只是全心抚琴。玉隐说道:“我们进屋说吧,不要扰了师弟。”绮陌嫣然道:“是是是,我倒忘记了。”薛寒卿回首一望,依旧白衣白发,只是不再是独立在漫天风絮中,换成艳红海棠,犹生出几许荼蘼。春日风大,一树乱红就纷纷扬扬落在廊下,有几朵刚巧落在叶衣的琴案上。叶衣不耐,探起身伸出衣袖去拂花,未束起的白发顺势落下,长长的铺在琴上。恰好这时又是一阵风,夹着海棠,叶衣琴上、发上和衣袖上瞬时缀满团团点点的红。叶衣无奈地等风过,定定神继续抚琴。
绮陌见薛寒卿呆呆看着那边,也好奇的望过去。看见叶衣后轻叹一口气说:“叶师兄不知为何,如此年纪就已经是满头白发。”说完又加了一句:“但这时候看着叶师兄却觉得不像是活生生在这世上的人。”薛寒卿无意识的接口道:“竟像是春日遇见的狐仙了。”绮陌和玉隐同时一愣,接着绮陌拍手笑道:“想不到表哥也会说这样的话!你骂叶师兄是狐妖,可被我们听见了。”“绮陌!胡说什么!”玉隐沉声喝道。绮陌自小随着垂光学艺,垂光性情清冷,倒是大师兄玉隐如她父兄一般。绮陌对玉隐满心依恋,这时见玉隐难得的动怒,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薛寒卿自悔失言,忙用其它的话岔开来去。玉隐不再言语,只听着他二人言笑晏晏而去。
一时间庭院里只有叶衣的琴声漫漫。
薛寒卿来找绮陌不过是看看表妹穿的用得可好、有没有生病什么的,并无重要的事。坐了一个下午也就起身告辞。绮陌今日的舞未曾练完,遂拉着玉隐作伴,剩下薛寒卿独自向外走去。垂光所居院落虽不大,亦有浅浅一湾池水。此时尚是暮春时节,池中种的青莲不过才露小荷尖尖,倒是飞花落在池面上,引得池中锦鲤纷纷浮出水面嘬啜,煞是有趣。而叶衣正闲闲立在一旁,看鱼儿相争,见薛寒卿来了不过随意看一眼,似是并不想理会的样子。薛寒卿此时却也为难起来,不知该默默走掉还是上前招呼为好,一时相对无言。说是相对,也是薛寒卿静静看着叶衣,叶衣漫不经心地看着池水而已。薛寒卿不由得迷惑起来,这样的人,和当日高歌《水龙吟》的怎会是一人。若不是一人,这样的闲适静默又真真正正就是那日在乔府后飞絮中的感觉。可是这样的闲适静默又怎会变成铁马冰河,是不是当时台上台下就是两人。薛寒卿越想越远越想越乱,这时只觉自己辛苦谋划,求的不过就是眼前这般的闲适,现在这花这水这人就是浑然天成的风雅,要是每日可以这样过,何苦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出入于那巍峨宫墙之中。
“啵”一尾红霞跃起复又坠入水中,叶衣依旧看着锦鲤,薛寒卿猛地清醒,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为何竟会有如此颓靡的想法。当下慌张迈步,匆匆走开,唯有走到院门终于还是回头一望,却与叶衣看过来的眼神撞个正着。彼此间都是一愣,一方目如寒星,一方眼若桃花。
叶衣一挑眉,还是笑了:“将军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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