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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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拥有]
我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天快黑下来了,雨快落下来了。
我奔跑着,一直跑,跑到心脏快要跳出来,跑到觉得口中又咸又腥。我的手机响着,一遍又一遍。不,我不接,即使他说再好听的话我也生气了,我不能原谅他。
难道仅仅因为段晓昨暗恋他就要这样对我么?
难道有我一个人这样痴情地爱他还不够么?
我想不透了,想不通了。我的眼里全是泪了。
天终于黑下来了。
我的手机终于没电了。是的,陈北方把它打没电了,我不想回学校,我也没有多少钱,我看了看钱包里,还有十几块钱。
不,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我坐地铁,来到外滩,来到黄浦江边。这里,曾经是我们来上海之后第一个来的地方,我们曾经对着黄浦江发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曾经那么相信爱情的誓言,就像我相信陈北方的爱情。
我的心里这么疼这么疼,这说明,我这么这么地爱着他。不爱我怎么会心疼?爱情,说到底,还是一件心疼的事情。如果你一直心疼,说明你一直在爱,什么时候麻木了冷漠了,那么才是爱情过去了,才是爱已凉。
江边的风很大,我有些冷,我裹紧了衣衫,把这件有些肥大的白衬衣使劲裹了裹,然后,我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我跑得太累了,我想歇一会儿。
夜的霓虹灯亮了起来,盛世的烟火多么让人沉醉,我却只感觉到凉。是的,我多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听我说就行了。
我走向公用电话亭。
然后想也没有想,我把电话打给了喜芽。
通了。
是我,我说。
你怎么了?喜芽问。
仅仅两个字,她就知道我有事了。
和陈北方吵架了?她轻声细语地一问。这一问,是导火索,是催化剂,我只觉得天崩地裂,眼泪如洪水滔天。我一边哽咽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说完了,问,你说,喜芽,他应该不应该死?
不应该,喜芽说。
你偏向他!
喜芽说,傻瓜,爱是一把手中的细沙,握得越紧,流得越快,最后,会一无所有。你对陈北方的爱是捆绑,他现在觉得甜蜜,有一天会觉得窒息。
我不同意,难道爱还会累吗?
不是越爱越难分越难舍吗?
喜芽劝我,爱情的最初有青木瓜的味道,有淡淡的香和青涩,到浓烈时就感觉不到涩了,到最后又会回到原来的淡淡的香。
算了算了,我说,不想听你的大理论。
也听不了了,我的钱全打光了,手机没电了。我去哪里?我到哪里去?
感觉到冷和孤单,还有寂寞,还有清冷。爱到深处,原来是寂寞。我走走停停,不知到哪里去。夜已经深了,我要走回学校去吗?
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陈北方此时正发疯一样地找我。他居然打电话给喜芽给叶画画,喜芽告诉了他,我在外滩,在一个电话亭边。
于是,他在黑夜中奔向外滩。
而我一个人正对着黄浦江水流眼泪。
夜的风吹得我浑身发冷。难道真的是我要求太多了么?如果我爱一个人,我还会再去参加另一个暗恋者的生日宴会么?我问着自己。
答案是,我不会。
这就是说,我爱得比陈北方深。
可是,我舍得不要他吗?我问了又问。答案是肯定的:我舍不得。
所以,当陈北方叫我时,当我再度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时,我缓缓地转过头,所有的委屈在刹那间化成我的眼泪,喷薄而出。
薄荷,他一步步走向我。
而我居然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我可以跑开,可以打他,可以骂他。
可是我说的是:陈北方,原谅我。
我居然说的是原谅我。我怕他生气了,怕他不要我了,我搅了局掀翻了桌子,他脱掉夹克给我披上,然后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这个动作多么忧伤,它的温暖顺着陈北方手指的方向流向我,我只觉得浑身一股热流……我说,我嫉妒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何况段晓昨又暗恋你,何况你又没告诉我,何况我觉得你是我……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哽咽着,一字一字地说,我吃醋了,生气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紧紧地抱着我。薄荷,你不知道,即使你生气时发疯时,那个样子都是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没有的,那是只有薄荷才有的样子!
讨厌!我破涕为笑了。
不讨厌!
讨厌!
不讨厌!
我们争着,我还要争下去。他低下头,突然以迅速的如闪电一样的速度的吻住我,旋转而湿润,温暖而潮湿。我回应着他,我们紧紧相拥,在春天的夜晚,在黄埔江边。
也许所有恋人的争吵都抵不过这短暂的一吻吧。我们和好了,不过十分钟。
他说段晓昨真的暗恋他,一直想来送他东西,包括笔记本电脑。
你动过心没有?
没有。
再说一遍。
真没有,一台笔记本就能把我收编了,我也太不值钱了。
可是,这次生日,她说了几次。最后一次,她在操场上拦住陈北方,夜晚有夹竹桃的芬芳,段晓昨站在暗影里,几乎有眼泪:其实,其实我只想让你参加我十九岁的生日,此后,我再也不会有十九岁。
陈北方终于答应了她。
并且,他花一百块钱给段晓昨买了一支钢笔,他说,想来想去,送口红香水你肯定得闹,我心里也觉得过不去呀。想想,除了送你,我不能送别的女人这种东西,所以,干脆送个五六十年代的东西,反正也没有人用钢笔了,去参加人家生日宴会,不送东西又不合适,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郁闷。哼哼,居然还送笔,什么时候给我送一个?我又吃醋了。
你呀,就是小性子,内外不分。
其实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是你的,只有你拥有,陈北方说。
什么?
陈北方指了指他自己:我。
我笑了,他有这个本事,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说了,他是我的化骨绵掌,他能把我满腔愤怒化成一腔春水。
我们几乎走了一夜,到天亮时,我累极了。
走到一个早点摊上,他买了豆腐脑和烧卖,然后说,吃,吃饱了才有劲想我恨我。
我才不想你了,我有点挑衅地说。
那我想你,我专门负责想你。
以后,不许理那个段晓昨了。
不理了。
真不理了,否则我还闹。
你呀,小心眼,同学之间得说话吧,我不会上她的当。她是我的阶级敌人,行了吧?陈北方用手指弹了我一下,你是个吃醋的小马驹,一生气就踢人,以后,当了我老婆可咋办?
可是你知道那个段晓昨漂亮大方开朗风情啊,而且父母还是外交官,她还爱你。
可我不爱她呀,我心里呀,只有那个又青涩又绵软又任性又腼腆的傻女孩,她的名字,叫夏薄荷。
我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晶晶亮的烧卖。我低下头,看到烧卖上有一滴更晶晶亮的东西,它正顺利着烧卖的纹路流下来。
我爱你,陈北方。我在心里说,一直爱,永远爱,到死。
陈北方教给了我一句西班牙语t’emo。
这个西班牙语的高材生总是在生气时一溜溜地说西班牙语。我问他为什么不说中国话,他说,说中国话得把你气死。
我终于明白,他在用西班牙语骂我。
可他说得最多的是t’emo。
特别是再见的时候。
我问他这句什么意思,他说你傻瓜呀,当然是“再见”的意思。我说他每次在我转身时都说t’emo呢,于是,在和他分手的时候我也说这句,我们俩总是挥着手说,t’emo,t’emo,t’emo。
当然,最感人的一幕总是出其不意的。
比如他突然出现在我楼下,兵临城下的感觉。他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是从师哥师姐那里淘来的,白衬衣,粗麻的裤子,因为高而瘦,那裤子在风中飘荡起来,用我们宿舍老五的话说,你家男人,颇有几分薄姿啊,你如果不要了,送我们。
好啊好啊,我说,什么时候我换了新的就送给你们。
当然,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
这个只属于我的男子,我前生今世迷恋的男子,怎么可能送给别人,怎么可能啊。除非我化成了骨灰,除非我们之间的爱情随一江春水东流了。

那是一棵硕大的樱花树,他一手抚着把,一脚斜跨着,对着三楼窗口嚷着,那靠近窗口的人就是我,白色的带着蓝色小花的窗帘往外飞着。陈北方说,再过多少年,他也忘记不了那窗帘,好像我在飞向他一样。
而他在楼下喊着,夏薄荷,夏薄荷。
很多女生伸出头去,她们会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男生,他站在樱花树下,绝色倾城。是的,我怎么可以忘记,怎么能够忘记?
他的手里,有买给我的小包,有城隍庙的花生米,有新款的内衣,有护舒宝……我说他,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给一个女孩子买这些呢?可是,他买了,一直买。记得第一次买给我护舒宝,他递给我,脸红了,然后说,看看用这个牌子行不行,广告上看到了。
即使内衣,他也知道什么尺寸。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穿36A?
他看我一眼,傻丫头,我们常常拥抱;再说,男人爱上一个女孩子,眼睛就是尺寸!是啊,爱上一个人,眼睛就是尺子了,刷拉一下拉过去,我就知道,我的陈北方,他的腰围是二尺四,他的鞋子要穿到43,他的裤子要三尺三寸半……我还知道,他的手掌放上我的手掌恰恰好,而我们最最迷恋的动作是十指相扣,就这样牵着手,一直散步。
如果坐在他的单车,我会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因为我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那么醉人的清新。我想,我是先爱上他的味道再爱上他的人吧?因为他,我也喜欢用薄荷,所有的洗涤用品,无一例外。
二十岁,我的二十岁生日就要到了。
九月二十一日,是我的生日。
处女座,一个追求完美的星座。
我故意不提醒他,哼,记得段晓昨的生日,不记得我的。给人家买钢笔,给我买什么?越来越不像话了,已经十天没出现了,就是一个破短信,真是要上房揭瓦了!
懒得理他。
班里活动也多,宿舍里正忙着给老三相亲,来自青岛的一个小伙子每天出现在325宿舍门口,简直比时钟还准。在上海打工,和老三是高中同学,没考上大学,就是为了老三才来的上海,下了班,第一站,325,从不误点。
爱情这件事情,从来不卑微。
青岛小伙子对我说,夏薄荷,你告诉老三,我这一辈子只爱她。为了她,我会尽力打拼。我想,这句话是真心的,有这句话,够了。
老三。她心里最脆弱的一点我知道,就是这小伙子没考上大学,她曾经说,如果他和陈北方一样多好啊,我能不同意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啊,我劝她说,爱上一个人,还管他做什么吗?
如果陈北方是一个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工作的人,你要吗?
要,我一秒钟都没有迟疑。
爱上他,哪怕他遭遇再多艰难险阻,哪怕他拐了瞎了傻了,我也要。老三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哎,太难了。
我相信爱情,即使全世界都不再相信爱情了,我也相信,因为爱情的美好如一场春雨。好爱情是一场春雨,弥足珍贵,在你久旱的心上细细密密地淋,虽然绵长,可是湿地三尺,一生不忘。
好爱情是一片暖阳,在你最冷的时候,温暖你的心你的肺,让你感觉到冬天里不冷,心里面好像有个小火炉,一直温暖着,热乎着。
好爱情是一碗陈年的汤,什么时候喝都滋养你,而且年头越久,越会历久弥香。这碗汤里,夹杂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夹杂了你和她的所有记忆,夹杂了青春里的爱情和芬芳,你可以忘掉爱情,你却忘不掉爱情的这碗汤。
好爱情是一条小溪,流过时,涤清心里的尘沙,并且,你愿意和小溪一起去找大海,即使再有多少艰难险阻亦不怕。
好爱情能让一个平常的男子成为君王,即使不是别人的君王,也是她的君王。好爱情能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成为公主,即使不是别人的公主,也是他的公主,他忽然变得玉树临风,她忽然变得清秀飘逸。好的爱情,很容易让人变得比从前好看十倍。
好爱情是一场春风,吹到哪里,哪里就开花了。
是,这是我的爱情观,而陈北方给我的爱情,是整个春天,吹到哪里,哪里都是花。
我一直相信,这场爱情是我一生的醉,再也不会更改。所以,他晚来半分钟,我便闹,所以,他少发短信,我便撒娇,这次我真生气了。
十天,整整十天,他没有出现!
九月二十一日,终于到来。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日。在上海,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生日的人。
中午,在食堂买了面条,吃的时候,眼泪掉到碗里。二十岁的寂寞生日,没有生日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礼物,甚至,没有祝福。
晚上,仍然是。
我没有食欲,吃不下去,一个人去校园的小亭子里散步。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那么,我自己祝好了。
我要惩罚他的粗心!
一定要!
怎么求也不行!
我决定了,关掉手机,不理他了!不给机会了!
就在我想关掉手机的一个刹那,他的电话来了!
接,还是不接?
心一软,接了。
在哪里?他怯怯地问。
不要你管!我负气地说。
到底在哪里?我受伤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受伤了?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倒是我忽然急了起来,顾不得生气了,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往回跑。陈北方说,他在我宿舍的樱花树下。
我在往回走,我说,别急,我马上来。
暗影里,看到他,他也看到我,我们几乎是同时扑向了对方——是的,扑。
他身上果然青一块紫一块,他笑笑,我刚打完架回来,我打赢了,嘿嘿!
和谁打架了?我紧张地问,你要疯么?要让我急死么?怎么回事?我一连串地问。早就忘记生日,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我不在乎了,只要他好好的就好了。他受伤了,眼睛也让人打青了,我恨不得找那个人玩命去。
没事,他满不在乎地说,来,伸出手。
我伸出手。
他拿起我的手,这个无名指,我一直向往它,向往有一天它戴上我的戒指。今天,这个梦想实现了。说着,他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在暗夜里,我借着微光,还是觉得那钻石一闪,破了夜空,好美的钻戒!
当我纤细的手指戴上钻戒时,他吻了一下它,然后小声说:宝贝,生日快乐。
眼泪,不争气的眼泪哗就下来了。
我死死地抱住他,打着他,我说,我以为……以为你忘记了啊。
哪敢忘记?你是我的小姑奶奶,忘了还不杀了我,知道我这十天干什么去了?帮忙出一本书,翻译校对,没看到我瘦了,说好了给五千块,结果今天只给三千,我和他们打了起来,动了手。钱拿到手了,立马去谢瑞麟,买了最小克拉的钻戒,如果钱多,我就买大克拉的。薄荷,相信我,我会给你买大克拉的,一定会!早晚有大大克拉的!
你是为给我买钻戒和你打架?
是啊,他们不给钱,只能揍他们!因为这帮家伙言而无信。
我摸着他的脸,微微地肿了。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他打完架就跑到商店给我买戒指,他记得我的生日,要在今天送我一枚戒指。
这样就套住了你,别想跑了。
我想说什么,却觉得哽咽着,我想表达,却觉得无以表达。
我的小爱人!我心里叫着他,我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会好一辈子。我拉着他的手,走,我们去吃饭吧。
先在这棵树下许个愿吧。
好,我说。
我闭上眼睛,一直念的是: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睁开眼睛,他正微笑着看着我。
你许的什么愿?我深情地问他。
他贴进我耳朵说:我要和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子,男孩儿像我,女孩也像我,因为我比你长得好看……
哇——我挥了一拳过去,他哎一声,我又抱住他,他趁机搂了我,然后一张热热的唇压下来。
有人呢,我小声说。
不管,让他们看,陈北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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