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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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支探戈]
兰州的春天好像来得晚。
黄河解冻了,喜芽喜欢站在黄河边,看着一江春水东流。雪落黄河时,黄河知道她的难过,春雨落到黄河时,黄河知道她的伤感。
黄河边有很多风车,这个城市好像多了一种古朴的味道。她站在风车前,看着对面的山,看着黄河上的桥,还有山上的那些花,樱花,苹果花,杏花开了梨花开。花儿在春天努力地开,可喜芽的寂寞是一样的。
喜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林与飞了。
林与飞和叶婀娜好了以后,他们不再参加同乡会,同乡会的温度渐渐凉下去,林与飞不去了以后,喜芽也不再去了。
她仍然是胖乎乎的,戴着黑边眼镜,永远的运动衣。薄荷总来电话,不是和陈北方吵了,就是好得不得了,这对沉溺于爱情的小恋人啊,让她非常羡慕。她多想有这样一个男友,和他吵和他闹,可是没有。她始终是一个人的战争,暗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人的爱情,与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可让她忘掉又有多难。
她偶尔去找叶婀娜,去找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想遇到林与飞。
她知道林与飞常常会去找叶婀娜,于是她也常常去。
偶尔他们会遇到,可是有一次叶婀娜说,喜芽,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喜芽愣了。这句话听起来,很唐突,又很受伤。很让人难以接受,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喜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每次来,会给叶婀娜带好看的杂志,叶婀娜喜欢看《瑞丽》和《时尚》,看那上面的化妆品和服饰,然后努力地打扮自己,为了投其所好,喜芽会买一些过期杂志给她。
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就是看到林与飞。
有时看得到,有时看不到。
但就是这偶尔也成了不可能。
叶婀娜不让她来找她了。
为什么?她小声问,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和难过。
叶婀娜染着手指甲,粉蓝色的,很艳。她的手真好看,喜芽的手不好看,染了会更难看吧,所以,一直素白着。
叶婀娜吹了吹,那苯的味道就冒了出来。她有些得意地说,林与飞说,怎么喜芽老来,烦不烦?我想,他是不喜欢你的,所以,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你想,你来了我还要应酬你,他来了应酬他,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好的,喜芽小声说。
这声音小得好像没有,好像只有自己能听到。
她转身下楼,下楼之迅速让她难以想象。结果,她跌了下来,她的腿拐了,可是,她仍然坚持着走到站牌底下,下了车,才知道骨头折了。
她一直没有哭,虽然想哭。
打上石膏,有同学说通知她家里,她说,不用。
整个冬天,三个月,她打着石膏,待在宿舍里。别人去上课了,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等同学回来抄笔记,抄得很整齐。虽然三个月没去听课,可是,在期末考试时,她仍然名列前茅。
春天慢慢来了,喜芽的腿慢慢地好了。
她更沉默寡言了,不说话,低着头走路。
她没再去西北民族学院,整天呆在兰州大学的校园里发呆。她还是会常常想起林与飞来,林与飞瘦了没有?还是那么喜欢叶婀娜么?
如果林与飞不来找她,她想,她是不会去找他的。是的,不会。
当林与飞出现在她教室门口时,她看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林与飞长得太好看了,好像明星一样,站在教室门口喊她的名字。
正是初夏,林与飞那天穿了一件薄粉的上衣,有英文字母,喜芽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叶婀娜”三个字英文字母,淡蓝色牛仔裤,黑发飘着。喜芽忘记是怎么走出教室的,只觉得两条腿都不对了,好像走顺了似的。窗外有黄鹂在叫着,空气中传来蔷薇叶子的清香,原来,兰州的夏天也这么美。
喜芽一直以为自己会记恨林与飞。
可是她没有。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仍然控制不住的心跳,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天空是蓝的,小公园里安静得很,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你能借我点钱么?
喜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林与飞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行,她说,多少?说行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半丝迟疑。
一千。
行,她说,我给你去取。
喜芽没有一千,她只有八百。但是,他来找她借钱,一定是有急用,这就是看得起她,哪怕她去借,她也要去!
半个小时之后,喜芽拿着一千块钱出现,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粒粒,饱满而生动。是的,她因为这点喜悦就很满足了。
林与飞找她来借钱了!
居然找她来借钱了!
想想啊,借钱,那是多难为情的事情。可是,他居然和她张嘴了!
那天晚上,喜芽一直很兴奋很激动,觉得这是一件让人甜蜜得不得了的事情。她的卡上没钱了,于是,她去学校的公告栏,看有什么事情可做没有。很快她找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当家教,给附近小区的一个孩子补英语,一个月500,每天两个小时;一个是给学校餐厅帮忙,一个月400,每天一个小时就行。她很快就谈妥了,如果不是林与飞,她不想兼职,只想努力读好书,现在,她想了。
因为,她怕林与飞再来第二次借钱。
果然,一个月之后,林与飞又来了。
还是一千。
她刚刚到手的钱就借给了他,甚至她没有问半个字。林与飞只是说,我会很快还你的。
不急,她说,你用吧。

他走了,背影那么好看。喜芽发现,自己还那么爱他,哪怕是看他一眼,哪怕是他的背影,这一发现,让她心碎。
她又兼了一份职,是给图书馆帮忙,这又可以多挣一点。
她把多余的时间,全用来挣钱了,而挣钱的唯一用途就是借给林与飞。林与飞去干什么了?买股票了?做生意了?她没有问,觉得问了就不对了,就全错了,她只要给。因为如果喜欢,给予就是幸福的,她要的不对,只要他能来,能找她来借钱。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冬天,她借给他大概一万块钱了。
而林与飞,从来没有还过。
兰州的冬天来得仿佛分外早,喜芽去给学生补课时,回来摔了一跤,鼻子和脸都肿了。她趴在地上,忽然就哭了,眼泪落到泥里落到雪里,她这是为什么?谁能懂得她?
她还是决定不问。
元旦的时候,林与飞又来了。
这次,他执意要请喜芽吃饭。
真的么?喜芽几乎不相信。
因为林与飞每次来都匆匆来匆匆走,喜芽挽留过他,希望他尝尝兰大的饭,可是他没有,急匆匆地拿着钱就走了。
但这次,他说,我想请你吃饭。
喜芽点着头,近乎惶恐。她甚至想回宿舍换件衣服,这件衣服好像太暗了些,她新买了一条牛仔裤,虽然是杂牌子,可是穿上显得瘦呢。
走吧,林与飞说。
喜芽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她想和他并排走,可终究没有。她想,林与飞始终就在她的前面,始终。
他们选择了一个附近的小饭店,大概也是学生开的,干净雅致,有学生手绘的画,还有淡淡的衣草的味道。林与飞挑了一个叫“水云间”的雅间,淡蓝色的椅子,原木的小桌子。服务员进来,林与飞说,你随便点。
这句话,分外地大气了,喜芽差点哭了。什么时候,她可以随便点菜?
她的手有些颤抖,她说,我不会点,只会吃。
这句话,分外地愚蠢了。
笨,林与飞说。这个“笨”字,在这个雪夜里,带着埋怨又带着宠爱的味道了。
暖气烧得很热,一层层地扑到脸上。喜芽觉得穿得多了,厚毛衣还穿着,好多女同学为了好看只穿一条保暖内衣,下面就是丝袜呢,她不行,她怕冷。
喝一点酒,林与飞说。
好,喜芽点头。
要科罗娜吧,林与飞征求她的意见。
白酒吧。
林与飞倒吓了一跳,这小妮子还喝白酒?
要五粮春吧,林与飞说,我喝过,口感不错。
行,喜芽点头,什么都行。
一瓶五粮春,四个菜,两个人喝酒。喜芽只觉得想喝,因为心里热,倒了一大杯,说了声我敬你,然后一饮而尽,到了肚子里,火辣辣的,胃立刻热了起来。伴着短暂的疼,她感觉到头晕,看着林与飞好像也是几个人了。
行吗还?林与飞问。
行,喜芽镇定地说。说是镇定,只是嘴上镇定,眼里心里全乱了。眼里是这个人,心里是这个人,现在,此时此刻,他属于她,是的,他是她的,离他三十公分的距离,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吧。他们看着对方,喜芽忽然趴在桌子上,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委屈,太委屈了。
她这么爱他。
他却不喜欢她。
喜芽感觉有一种温度慢慢伸过来,是林与飞的手。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喜芽感觉巨大的震撼,浑身颤抖起来。她不敢动,怕林与飞的手挪开,她不敢轻易出声,怕惊动了这一刻的温柔!
那顺着发丝直到心尖的温暖,那片刻的抚摸,让喜芽心里翻江倒海洪水决堤。她感觉到浑身发冷,这冷却又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不能动弹。
他们都喝多了。
外面下着大雪,一片一片,好像童话世界一样。
树都枯了,天上居然还有星星,林与飞拉着喜芽跑着,一边跑一边嚷。
他嚷的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世界上,也许本来就有太多为什么。
最后,他们站在黄河边,坐在风车上看对岸的灯火。黄河雪落,寂静无声。这深深的夜,只有他和她在相互取暖。
林与飞离得喜芽很近,近到呼吸快扑到脸上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喜芽忽然说,林与飞,我们跳一支舞好吗?跳一支探戈?
喜芽忽然想起那年的圣诞节,她一直努力地练,努力地练,为的是和林与飞跳一支探戈。可是,那天她却突然闹了肚子,高烧不退,她还买好了漂亮的裙子,还偷了母亲的高跟鞋。可是,她却没有和他能跳一支探戈。
现在,林与飞就在她面前。
现在,他们都喝多了。
她就想和他跳一支探戈。
就在此时。
就在此刻。
林与飞安静而狂热地看着她,然后伸出了手。
于是,在深夜,在黄河边,在大雪中,你可以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和一个胖胖矮矮的女孩子在跳舞。他们很认真地在跳,旋转着,跳着,好像漫天的雪花在给他们伴奏,好像世间只有他和她了。还用问林与飞为什么不喜欢她吗?还用问吗?一切是那么的多余啊。
林与飞脚下一滑,然后摔倒了。
喜芽也倒了,他们笑了,笑了很久,酒气喷到对方的脸上。笑够了,林与飞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喜芽,为什么你不是叶婀娜?为什么叶婀娜不是你?他抬起她的下巴,有点痴情地问。
他们只跳了半支探戈。
喜芽的眼泪哗地流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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