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碎,那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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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碎,那么碎]
其实不仅喜芽管陈北方叫妹夫,陈北方的宿舍里已经统统管我叫三嫂。
三嫂,想想,多么暧昧的称呼。
一进上外,一找到陈北方的宿舍,这帮家伙就说,三嫂来了。陈北方在宿舍里行三,老大是青岛人,老二杭州人,因为有几分女相,所以,被同宿舍其他弟兄称为大嫂二嫂。想想,一个男生被叫做大嫂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大嫂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也是165,于是我管大嫂叫165,二嫂个高,190,可是,瘦得厉害,我管二嫂叫二级风,那意思,二级风以上就不要出门了。
毫无疑问,陈北方是605宿舍里最帅的男生了。有人称他是裴勇俊的弟弟,搞得我老大不高兴,我说裴勇俊算个屁,能和我家里的陈北方比?
我把陈北方唤做内人,这家伙说,我太没大没小。
605宿舍,陈北方是第一个谈恋爱,用他们的话说,从高中阶段就开始下手的,所以,我从一进门就被弟兄们叫三嫂。不过,大嫂二嫂管我叫弟妹,其他三个人都我叫三嫂,对这一称呼我由开始的不适应很快就转变为迷恋,陈北方说我,你是不是特别想转正?
那是,我骄傲地说,我特别想转正。
可我特别想回到旧社会,陈北方看着我的眼睛说。
为什么呀?我茫然地看着他,万恶的旧社会多万恶呀,人们吃不饱穿不暧的。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时的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啊。
我叫了一声,一拳头挥了过去,让陈北方尝尝什么是野蛮女友。
别呀别呀,他,我只是这么想想,我又回不去。我心里想,看来,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天性啊,哎,我叹息一声说,假如真的是那样,我就当九姨太吧。
为什么当九姨太啊?
想想呀,当九姨太,既年轻又漂亮又风情,穿个小旗袍,花钱去美美容,然后和你撒撒娇,一想就美。
腐朽堕落,陈北方骂我,不思进取。
谁愿意思进取啊,我说,你说恋爱谁还思进取吧。
也许所有爱着的人都一样,都爱昏头,都喜欢说颠三倒四的话。我们一周至少要见两次,在那个四川锅魁米线的小店里吃上一次饭,有时会要上两个菜,我最爱吃的是泡菜。到后来,我一进门,服务生就会说,泡菜一碟,两个锅魁两个米钱,一碗多放辣椒,一碗少放。
这句话,这个小四川说了三年。
整整三年,我一进门,他就嚷这句话。那年,小四川才十九,如我们一样青涩稚嫩的年纪。后来,当我独自一个人来到上海,当我一进门,看到满嘴胡子的小四川,看到他发了胖,听到他见到我的刹那发了一下愣,然后嚷出这几句时,我的眼泪如洪水决堤了。
原来,所有的爱情记忆如尸骸。你以为它过去了,可是它还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就像那淡淡的薄荷味道,我不能闻,闻到就会心碎。在陈北方离开我以后,我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面奶和肥皂,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发液,我怕想起这个人,我怕一切记忆卷土重来,然后将我淹没至死。
可是在二十岁初春的这一年,我是这样幸福而甜蜜,当着别人的弟妹和三嫂。
甚至,我不惜跑去给大嫂二嫂和那些弟弟们洗臭袜子,拉着同宿舍的姐妹们去当友谊宿舍,也因此成就了他们老四和我们老五的美满姻缘。到后来,这对夫妻定居澳洲然后得知我和陈北方分手后,他们欷不已,因为我们还是他们的媒人,还曾经为他们牵红线搭鹊桥,但最后我和陈北方却是一场离散。
也许所有的初恋都一样,它只是为后来的恋爱做一个序幕而已。可是到后来你才发现,你如果再想爱上一个人,是这样难这样难。难道你以为你已经不能再爱,不可再爱,难道你找到的下一个人,还以第一个人为蓝本。
但是甜蜜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些?在寒假回来之后,我每周两三次坐在陈北方的单车前,乱哼着歌穿过校园的樱花树。上海的春天是这样美,我们常常去那些故人故居,比如张爱玲故居、陆小曼故居、宋美龄故居,骑车穿过那些旧地时,榆钱树散发出动人的芬芳,香樟树也如此地香气袭人。上海,真是一座可以倾城之恋的地方。
我是个贪吃的家伙,陈北方带我去淮海中路845号的红房子西菜馆,这是上海最老的西菜馆。当我们手里的银子多一点之后,我们立刻跑到红房子,点法国的洋葱汤、法式蜗牛、奶酪烙鲑鱼、芥末煎牛排……说实话,真贵,可是,也真好吃。
都是陈北方宠爱我,所以,我会吃到上海最好吃的东西。
每个周末,我和陈北方都会去一个地方。
这个春天的周末,我却没有找到他。
约好的是周日,因为周末有一个外教要来讲《金瓶梅》,我太想知道外国人如何评价《金瓶梅》了,所以,我取消了和陈北方的约会。
反正有的是时间,少见一次怕什么。
可是教授没来,这个美国人感冒了发烧了说不出话了,讲座取消了。
于是,我准备给陈北方一个惊喜。
不再提前发短信打电话,直接去找他!直接去605!然后我们准备做地铁去看杜月笙曾经住过的地方。我知道杜月笙娶了孟小冬当姨太太,并且,孟小冬曾经是梅兰芳的情人,并且出过家。所以,我更要看看她和杜月笙曾经住过的地方,关键是杜月笙死后,孟小冬再也没有开口唱过一句戏!

多痴情呀,我想。如果做,就做孟小冬这样的女子。知己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就再也不开口!因为,世上再也没有懂得的人!
东湖路七号,我们约好的,去看杜公馆!
可是,推开605,大嫂二嫂却愣了一下。
小四说,三嫂来了。
你三哥呢?我很是理直气壮,好像这里成了家一样。
可能……可能出去了吧。
怎么还可能?出去了就是出去了。我转身要回学校,可是,分明感觉不对,因为大嫂二嫂看我的眼神不对。平时他们很爱开玩笑,叫弟妹呀花痴呀请我们吃饭吧,即使陈北方当时不在,他们也会张罗着去给我找,为此,我还允诺给大嫂找个一米六五以上的女孩子,以保证下一代又高又帅。
可今天他们沉默着。
一个看霍金《果壳中的宇宙》,一个正在听歌,把耳朵堵住。
我走到他们面前,很严肃地问,陈北方呢?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然后说,好像出去了吧。
真有问题了。
一个说可能出去了,一个说好像出去了。
我掏出电话,打陈北方的手机,关机了。
周末,居然关机了。
即使知道我去听课,也不用关机吧。他曾经说过,我手机24小时为你开着,一是怕你想我发神经,给你发短信的机会。如果你半夜实在想我想得不能动弹了,就打电话。二是怕你有个急事找不着了,比如你肚子疼了,比如你发烧了。三是如果你想吃什么了,我会立刻给你买回来。
瞧瞧,爱情到了这样生动的程度,谁还能怀疑它呢?
可是现在,陈北方不见了,关机了。
我看着他们,很冷静地说,如果你们不告诉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到天黑,甚至到明天,我不怕在男生宿舍一个人呆着。我会睡在陈北方的床上,和你们睡在一起,我会等待他回来。
我想,是我的不要脸态度吓住他们。大嫂终于说了,他和一个女孩子出去了。
一刹那,我只觉得天昏地暗,他和一个女孩子出去了?一个女孩子?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二嫂说,一个北京的女孩子,开朗大方美丽,从去年来了就一直追求陈北方,陈北方不敢说,也不敢告诉你,怕你吃醋。那个女孩子很优秀的,外公外婆都是外交官,现在母亲也在国外呢,之所以陈北方不敢说,是怕你自卑。
哼,我冷笑一声,我自卑什么?我虽然是小城市来的女孩子,可未必自卑!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我知道我自卑了。
我真的自卑了。我如此失败,他出去约会了,去和另一个女孩子走了。
小四解释,三嫂,你别误会,段晓昨虽然一直迷恋我三哥,可陈北方并不太喜欢她,对她没有感觉,陈北方一直说过,三嫂永远是你!
老五说,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生日,她托人说了半天,三哥起初并不想去,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
告诉我他们去哪里了?我说,告诉我!
老六一直看着我。这个忧郁的少年一直看着我,我看着他说,你告诉我。
他沉默。
我想,我理解他们的沉默。可是,谁能理解我快发了疯呢?二嫂告诉我说,可能去一个叫蓝夜的酒吧里,据说是段晓昨的一群北京老乡。
一群北京人?只请了陈北方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身就走了,大嫂在外面喊我,我顾不得了,跳上出租车就喊,去蓝夜!
我根本没想我兜里有钱没钱。我想,我就要去找他,就要找到他。
蓝夜,一个充满了浪漫味道的酒吧,里面是热带的植物和迷人的音乐,透明的玻璃有毕加索的画,而我心爱的人正在和那个女孩子频频举杯,这样的镜头让我快发疯了。
当我看到陈北方时,他愣了。
虽然是十几个人在一起,他仍然愣了。
也许每个男人都虚荣,都愿意被女孩子暗恋,特别是出色的漂亮的女孩子。所以,当了听说段晓昨一直暗恋他时,他动心了,来参加人家的生日宴会了,并且还给段晓昨买了礼物!
他怎么可以给别的女孩子也买礼物!
我的出现,好像一道闪电,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句电影里烂俗的问话,一下子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什么也没有说,把自己手边的一杯啤酒一下子泼到陈北方的脸上。
我听到了尖叫。
我还看到,那个叫段晓昨的女孩子一直在给他擦。
段晓昨的确比我漂亮,比我风情,甚至带着北京女孩子的骄傲。
出租车司机进来了,他说,小姐,你还没有给钱!
我居然忘记给钱,我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接着进来的是大嫂,他掏出一把钱塞给了出租车司机,然后拉着我往外走,而陈北方开始说话了,别理她,疯子!
我居然是疯子!
我再度冲过去,然后掀翻了桌子,之后,我扬长而去。
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那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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