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峰下木葱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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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行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出。谷听潮将千斤重担交到他手上,他自觉责任重大,必须主持大局,当即扫视全场,暗暗观察局势。曲默笑所带的部众上山以后,有意无意地聚集在下山的路口前,呈扇形排开,已将下山道路阻住。曲默笑让鲁一平当众练剑,从面上说是为释楚天行之疑,其实也有炫示实力、震慑当场的用意。楚天行随便拉出一人,实力便能达到这般境界,虽说莲花堂下未必人人均有如此功力,但与他相仿甚至更强的一定大有人在,这样看来,曲默笑的实力比之叶凌云只强不弱。反观己方,天都堂下尚有余力可战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即使将陈长空手下的人都算进来,总共不过三十出头,个人战斗能力亦不占优势。强弱之势,一望可知。
起初对阵叶凌云时,局面也是敌强我弱。但彼时有谷听潮先发制人在前,陈长空突施强援在后,竟硬生生扭转战局。这时曲默笑虽然笑里藏刀,但毕竟没有明言反叛,先发制人便无从谈起;四大堂主毕集于此,后援也无可期待,青鸾堂中虽还有自己弟子,但此时天高路远,无人主持,谁能想到十数里外的天都峰上竟发生如此祸事,又如何来救援?
楚天行正紧张思索间,那边厢鲁一平已然舞剑完毕,朝场中团团作了个揖,口中谦让连连。曲默笑笑意盎然,眼光向楚天行和陈长空投去,口中道:“老二老三,如何?”
楚天行抿嘴不语。陈长空接口道:“不错,确是我们轩辕剑派的弟子。”脸忽的一沉,厉声道:“但是入我轩辕剑派之前,你又在何处,做过什么事,为何要投身我派?你要原原本本,说个清楚。”鲁一平尽管素闻陈长空“黑面阎罗”的威名,却没有亲身体会过,这时见他明明好好地说着话,却突然沉脸发怒,着实吓了一跳。
曲默笑轻嗽一声,道:“不错,你这些来历,我也未曾好好问过你。当着大家的面,你正好分解个明白。”鲁一平慌忙跪倒,道:“是!确如三师叔所说,弟子七年前曾在苏家庄练过功夫,做过护庄,但苏家庄的田管家嫌弟子这个……这个好酒,便把弟子除名了。弟子是个习武的人,做不得别的营生,便来投奔咱们剑派。师父他老人家有容人之量,就收了弟子做徒弟。”曲默笑道:“就这么简单?可有欺瞒老夫的地方?”鲁一平直身发誓道:“弟子所说,千真万确,但有一字虚言,管教五雷轰顶!”
曲默笑转头对陈长空道:“看来我这个弟子,确实练过寸截指,但也决然不是什么苏家庄的奸细了。”
陈长空道:“看来是小弟多疑了。因此事毕竟关系我派安危,不得已要多问一句,冒犯了高徒,请大师哥见谅了。”曲默笑摆手笑道:“老二说哪里话,你我分属同门,我的徒弟就是你的师侄,你教训他们是他们的造化,何必如此客气。”
陈长空点了点头,转身对楚天行道:“掌门师弟,大师兄一片好心赶来救援,我们倒是多此一问了。”
楚天行心里忽然一动。曲默笑既然处心积虑谋夺掌门之位,那么应该等叶凌云与己方斗罢两败俱伤之时,一举掩杀即可,为什么现在还在假模假式地与陈长空客气?陈长空眼下这话已经和曲默笑摆明了继任掌门是他楚天行,若曲默笑不骤然翻脸,难道要轻易地俯首称臣?想到这里,便不答话,拿眼去瞅曲默笑的反应。
曲默笑果然哈哈一笑,道:“什么掌门师弟?师父定下继任掌门了吗?”
楚天行心中一凛,不卑不亢地举起手中的轩辕夏禹剑,沉声道:“师父临终前将掌门重任托付给了在下。”
曲默笑看了看轩辕夏禹剑,嘿嘿干笑一声,道:“剑是真剑,只是它如何到了三师弟手里,我们却都不知道了。”
陈长空惊道:“大师哥怎么这般说话?师父定了三师弟做咱们轩辕剑派的第四代掌门人,这是确然无疑的了。”
曲默笑目视陈长空,眸中精光灿然:“确然无疑?二师弟不是没有亲见师父去世么?你又如何得知师父在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三师弟了呢?”
陈长空噎了一下。他确实没有亲眼看到谷听潮传位给楚天行的场面——事实上在场的人中,只有天都堂和叶凌云手下已经被绑缚的生还者看到谷听潮将轩辕夏禹剑拍给楚天行,而由于伤重无力,谷听潮传位的遗言甚至只有当时离他最近的楚天行和岳小西两个人听到。陈长空只是见掌门密函中言明自己必须相助楚天行剪除贼寇,并且看到楚天行时轩辕夏禹剑已然在他手中,便认定他就是继任掌门。加之自己最喜爱的徒弟力证谷听潮确实是传位给楚天行,更是不疑有他。此时曲默笑突发一问,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竟也犹疑起来。呆了一呆,又去问岳小西:“小西,你果然看到你太师父是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三师叔吗?”

岳小西不知道曲默笑是存心设疑,只是看他们几个掰扯不清,急得几乎要跳脚,见师父发问,急忙道:“太师父确实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三师叔了,我亲眼看到,也亲耳听到的!”
陈长空见他表情诚挚,点了点头,硬邦邦地扔下两个字:“我信。”
曲默笑柔和地笑了笑,道:“老二,你能信,我却不敢信。譬如老四有个徒弟突然告诉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我了,你信不信?”
陈长空想了想,叶凌云的弟子性格品行如何,是否与曲默笑相熟,自己一概不清楚,突然要自己相信一个小辈弟子的话,定下如此重要的大事,委实有些困难。便诚恳地道:“我自然也难以相信。大师哥对此存疑,我也无话可说。”
俞逝川突然道:“我也看到了,太师父是把掌门之位传给三师伯的。大师伯,我和三师伯素无瓜葛,不会故意偏袒于他。”说罢眼光灼灼地看着曲默笑。
曲默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地道:“俞少侠今日似乎专好与老夫作对。老夫本来是信你三分的,不过掌门传位这么大的事体,本来便须得谨慎。”俞逝川见他瞟自己时,眼中寒光乍现,不由暗暗吃惊。
楚天行淡淡地道:“不错,掌门传位这样的大事,自然须得谨慎。不知大师兄要如何才能相信师父确是传位给在下了呢?”
曲默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这个好办。历来我派掌门交替时,老掌门必须要将两样东西传授下去:第一是三师弟手中这柄轩辕夏禹剑,第二则是全套轩辕剑法。宝剑易取,剑法难得,若三师弟能将全套轩辕剑法使得流畅,不消说便确是老掌门中意的人选。到那时不需要第三人来证明,曲默笑第一个向你下跪磕头。”
楚天行“哧”的一笑。看来曲默笑已然将他尚未学全轩辕剑法的情报掌握得明明白白,所以才会从从容容地给自己下这个套。自己尚未学会混沌式,虽然曲默笑也不会使,但高手观剑,举手投足间斤两便一清二楚,是决然瞒不过去的。因笑道:“大师哥好手段,什么事情都清清楚楚。要是我说师父并非寿终正寝,还来不及将全套剑法传授给我,你自然是要装作不信的了?”
曲默笑皱了皱眉头道:“不是装作不信,而是不敢相信。轩辕夏禹剑既然已经在三师弟手中,不消说轩辕剑谱的下落也很清楚了。三师弟若非要说有此剑谱日后自然能将剑法练成,那当然是大有道理的了,只怕此刻不能服众。”
楚天行又是冷笑一声。曲默笑连轩辕剑谱的下落也考虑到了,事先拿话将自己挤住,当真是思虑周详,可不知事先做过多少遍的谋划。
陈长空也是愣了愣,不由点了点头,困惑地看着楚天行,也在为不知该如何确定掌门归属而犯愁。
楚天行陡然间明白为什么曲默笑不直接动手了。他不明火执仗地与自己对抗,只是从言语上步步紧逼,正是要逼使陈长空从相助自己转向中立,除去自己的最大强援。仅凭这一点,曲默笑就要比叶凌云强出百倍。
他又扫视了一下场中,见莲花堂部众阵脚微动,两翼已以难以觉察的速度缓缓铺展开来,逐渐呈半包围状态包住了天都堂和云门堂部众。倘若陈长空再不相助自己,刀兵一起,立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楚天行张口便要把曲默笑的图谋说出来,临到嘴边却又发现无话可说。是的,说什么呢?说为什么他门下聚集了这么些奇怪的好手?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去参加仙人室比剑之会?为什么谷听潮临终前会提醒自己要小心曲默笑?
也即是说,所有的所有,都不是确实的证据。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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