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空听楚天行有此一问，心里一惊，转头去看随曲默笑上山的大批人马。只见他们个个身穿赤衣，脸上均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人数总有五十余人之众。反正他与曲默笑手下的五代弟子均不相熟，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轩辕剑派各堂收徒数量并无拘限，只不过各堂主都爱惜名誉，不会随意吸纳帮众。如陈长空这般，遴选人才极为严格，堂中无非也就是山上的这二十多人。曲默笑的莲花堂经历时日最久，人数也较多，要说他手下有五十余人，虽则有些令人侧目，也未始不可信。
曲默笑平平一笑，淡淡地道：“这还有假？老三如何有此一问？莫不是疑我犯上作乱么？”
楚天行也回了他一笑，道：“岂敢岂敢，大师哥说笑了。”说着仿佛随意地踱到赤衣队伍前看了看，将话题扯开，道：“大师哥指上的功夫，十分见长。”
曲默笑不明其意，回答道：“老三说笑了。我这几年也不过仍在琢磨‘灭焰功’的种种妙用，何曾有工夫去练指上的本领了？”灭焰功乃是曲默笑的成名绝技，练此功时需要隔空以内力扑灭蜡烛的焰火，距离越远，品级越高。修炼此功者内力绵延悠长，实战时可不断隔空压迫对手的内息，以长力取胜。
楚天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的将一名赤衣人的右手抓住。那人吃了一惊，因楚天行论辈分是他师叔，不敢挣脱，更不敢反击。楚天行冷笑着将他的右手高高举起，道：“既然大师哥未曾练过指上的功夫，自然也不会教你的弟子指上的功夫，那么这个人的右手食指、中指，为什么这般粗壮？”曲默笑未及答话，楚天行抑扬顿挫地道：“这个人练过苏家庄的寸截指。”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苏家庄的武功胜在“短、快、巧”，寸截指出指距离极短，速度极快，指力却很硬，练这指法的人，手指确是出乎寻常的粗壮，与一指禅相仿。所不同者，一指禅只用一指，寸截指却常用到食指与中指二指。苏家庄属豪门世家，与武林派别相似，武功轻易也不外传，曲默笑座下居然有人会使寸截指，这可十分奇特了。陈长空心中一凛，看曲默笑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惊讶。
曲默笑面上一滞，随即恢复了常态，微笑道：“一平会使寸截指，我也是此刻方知，老三端的好眼光。不过曲某收徒向来只问功底人品，不管出身来历。一平若曾事于苏家庄，只要拜师时诚心诚意入我轩辕剑派，我看也无甚妨碍。”忽地提气道，“不过老三既然心有所疑，倒也该有所解释。不妨让我这个弟子耍一套二十八式剑法看看，若不在我手下勤练数年，决然不能有此造诣。”陈长空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因江湖上总有些忽探底细的事，或者有时武林中人为了躲避寻仇会隐入大门派寻求庇护，故而收徒时最忌对方身份复杂。苏家庄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势力，如此不问对方来历，行事不免太过不慎。不过曲默笑此时几句话，倒也入情入理，此人倘能将轩辕剑派不外传的二十八式剑法使好，至少可证明确是本派弟子，曲默笑上山带来的种种猜疑，也可得到缓解。便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楚天行听了这话，眼神却忽然一空，眉头锁起，好像曲默笑说的话里哪个词触动了他的记忆，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赤衣人见曲默笑吩咐，其他二侠亦无反对意见，便跨步出列，提剑抱拳道：“谨遵师父钧令。两位师叔，在下鲁一平献丑了。”说罢抽剑出鞘，灵动地一舞，转身回刺，正是风七式中的“回风拂柳”。
他得了曲默笑的指令，使得格外卖力，一招招剑法彼此相接，浑然天成，几无破绽。一旁陈长空不时拊掌以示赞许，曲默笑也连连颌首。
楚天行面无表情，胸中却惊雷澎湃。曲默笑说他不知鲁一平会使寸截指的托词，楚天行根本不信。曲默笑是何等样的老江湖，眼神毒辣自不必说，他楚天行遥遥便看出不对头的事，曲默笑怎会不知情？这个人的剑法使得好，说明在剑派中耽的时间已然不短，曲默笑对他也格外上心。这意味着什么？他刚才在人群前随意看的时候，已发现有异状者绝不止鲁一平一人，相信若他将这些人点出来，曲默笑一样能让他们舞剑给自己看。这又说明了什么？
鲁一平已经开始使动雷七式，场中剑声低啸，威势极猛。陈长空双手抱肩，点头道：“此人剑法，当可入天都堂。”
楚天行闻言又是一惊。不错，此人剑法不比天都堂诸人逊色，年纪也不大，他应当有资格去三年一度的仙人室比剑之会。
但是，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曲默笑带来的那群赤衣人里，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
为什么近些年来的比剑之会中，曲默笑的莲花堂永远是最不起眼的。他总是带着些实力平平的人去应战，他在隐藏什么？又在图谋什么？
楚天行觉得一股深深的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即使当他面对叶凌云那剑拔弩张的攻势，七八十人铁壁合围时，都没有这样的恐惧。他不禁看了曲默笑一眼，想看穿那一直微笑的脸下面，究竟藏着何样心思。这个心思，师父从前知道吗？
一想到谷听潮，记忆的死结骤然解开。他忽然知道他刚才想到什么了。刚才正是曲默笑讲到“曲某”两个字时，他的心里才咯噔一跳的。
是谷听潮临终时要讲却没有讲完的那句话！
当时谷听潮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说道：“要小心，小心你去……”去做什么？楚天行不明白。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那根本不是去声，而是阴平。那个“去”字不是“去”，而是“曲”。
谷听潮想要说的话，是：“小心你曲师哥。”
原来谷听潮并不是没有预料的——尽管他也没有确知。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叶凌云反叛的前夜，差人送信函给他的大弟子，让他护法降魔？他难道要赌那个一直隐藏蛰伏的大弟子会遵从自己的良心？他不害怕自己的大弟子变成另一个更可怕的魔？
不会的。很显然，他在给自己的大弟子的信函里写了和给自己的二弟子不一样的内容。但是他的大弟子并没有照他说的去做。他事先摸清了事情的真实走向，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楚天行顿时明白了曲默笑计诱叶凌云出手的真正意图。那不是引蛇出洞，后发制人。
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天行感到自己如同站在那幅巨大的燕国地图前的嬴政。图已缓缓展开，匕首就握在他人手里，不知何时、怎样刺来。
事情已经失去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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