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谁从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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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空和楚天行俱是一惊,一时来不及出手干预,不由面面相觑。叶凌云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到了季一燃盯住自己的毫无愧意的眼睛。他艰难地道:“你……你怎么能杀我?”季一燃仍是干巴巴地道:“形格势禁,迫不得已。师父,你该明白的。”叶凌云身子晃了一晃,想把手中长剑提起来,却用不出半点气力。眼角瞟到了谷听潮躺在地上的尸身,心里忽然一痛,一头栽倒在地上。
季一燃丢下手中的剑,轻松地道:“我降了。”楚天行背着手走上前去,眼中灼灼生辉,道:“卖主求荣,卑鄙无耻,我们轩辕剑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奸诈小人?”陈长空的脸板得如山崖般冷峭,哼了一声,提剑上前。
季一燃面无惧色,道:“两位师伯都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说过的话算不算数?方才既然说了,三声以内抛下兵刃归降者,既往不咎,何以现在又想难为我?”陈楚二人对望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他的诘问。场中诸人见他贪生怕死,毫无耻念,不禁义愤填膺,皆欲杀之而后快,奈何两个堂主不发号令,均不敢轻举妄动。
楚天行目视陈长空,道:“二师哥,你怎么想?”陈长空咬牙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为此子毁我清誉,长空究竟难为。”楚天行淡然一笑,道:“君子可欺之以方。”众人心中一动,都去看楚天行,想知道他究竟要作何处置。
季一燃面色发白,道:“三师伯要杀我,自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过也须好好想想,将来江湖中说起轩辕剑派楚三侠,怕免不了要说一句‘言而无信’。”楚天行哼了一声,轻蔑地道:“巧舌如簧,无非为保一命而已。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丢弃的,这命还当得什么用?”季一燃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楚天行又道:“当初既有言在先,降者不杀,你所犯叛逆之罪,均可一笔勾销。你击杀魁首,背叛师门,功过相抵,那也不必说了。不过我轩辕剑派之中,再也容不下你这等人,你即刻便下山去,从此便是我派仇敌,不死不解!”
众人闻言均是悚然。轩辕剑派号称中原第一剑派,在武林中手面极广,北至河朔,西及川蜀,都有朋友在内,连苏家庄和陆家堡在面上也不得不让其几分。楚天行此言一出,几乎是要倾半个江湖之力来对付季一燃,季一燃这后半辈子,便非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不可,这个滋味,就如同零刀子碎剐,只怕比当场横死还要糟糕。
季一燃愣了半晌,脸色忽青忽白,终是一语不发,转头便向峰下走去。众人一起以憎恶的眼神目送他下山。
叶凌云的叛变,便是以这样的结局告终。
谷听潮年过古稀,早已备好了棺木,众人便就此默默地将他的尸身收殓起来,由陈楚二人领头,恭敬地跪拜下去,场中气氛一时肃穆。岳小西想起他从前的种种好处,又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行罢大礼,楚天行转过头去,看着场中,心中却无大乱初定后的轻松,反而阴沉得难以言说,摩挲着手中的轩辕夏禹剑,一时喟叹不已。陈长空道:“三师弟,师父临终之前,可将轩辕剑法尽数传给你了?”楚天行黯然道:“未及传完最后一式,祸患便生,师父仓促离去,只是将这本《轩辕剑谱》传了给我。”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陈长空去看。陈长空摇手不接,只是看了一眼,道:“这便是了。”说罢一摆手,身后云门堂部众便随他跪下。陈长空朗声道:“云门堂堂主陈长空及门下诸人,参见轩辕剑派新任掌门!”
楚天行伸手去扶陈长空,正待出言,忽听外面山路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什么新任掌门啊?”众人均转身去看,见一着红袍的壮年人出现在面前,身后密密麻麻地跟上一群人。他正是轩辕四侠中排放最高的莲花堂堂主曲默笑。
楚天行不禁一愕,道:“大师哥,你这是?”曲默笑虚拱了拱手,道:“昨夜接师父钧令,言道最近帮内恐有变故,让我若察觉情况有变时,即刻率部众上天都峰护法。”陈长空恍然道:“原来大师哥与我一般。”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续道,“可惜师哥你来晚了,奸贼已然授首,可是咱们的师父,他也……”曲默笑一惊,道:“师父怎么了?”陈长空不忍说话,指了指那棺木。

曲默笑霎时明白了过来,一张圆脸顿变苍白,扑上去大哭起来。曲默笑素有风度,众人从来未见他如现在这般失态,心中均微有恻然。曲默笑哭了一阵,情绪好转,开口道:“是谁害死了师父?”陈长空已奉楚天行为掌门,心中自觉下降一级,要等楚天行回话,不料楚天行恍若未曾听到曲默笑的问话,只是转头扫视曲默笑身后所带众人。陈长空有些莫名其妙,便代他答道:“我也未曾亲眼看到,据我徒儿所言,”此时一指岳小西,“是师父重伤之后与姓叶的对掌,力尽而逝。”他心中已将叶凌云视作仇寇,是以连他的名字也不屑一提。
曲默笑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随即又隐没了下去,叹气道:“一直以为凌云只是恃强好胜,哪里料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若非师父料敌机先,事先知会我们三大堂主,只怕叛贼此时已然得手了。”
曲默笑上山之时,有一人的神色一直疑惑不定,只不过当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个堂主身上,无人注意到他。此时他忽然神色一凛,越众而出,道:“曲师伯,叛军攻上来许久了,您何以现在才率人马赶上来?”这人正是俞逝川。
曲默笑似乎没料到他出现在此处,愣了一愣,才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调动兵马并非寻常之事,有些耽搁也属平常。”
俞逝川紧盯曲默笑,道:“临时调动人手固然不易,若早有准备,岂可以此为托辞耶?引蛇出洞之计我原本不赞同,言道损伤太大,若非你说逆贼早晚必反,当打其羽翼未丰之时,又允诺必然及时出手相助,我怎肯冒险送假信上紫石峰?你现在伪作全无料到此事,究竟是何用意?”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方知俞逝川所为是出于曲默笑授意,目光纷纷向曲默笑投去,想看他如何解释。
原来俞逝川虽未曾参与叶凌云的暗中筹备,但叶凌云颇为信任他,有些细节对他也不甚防备。俞逝川何等伶俐,从蛛丝马迹里便能猜到叶凌云的心思。那日在青峦峰,他从慕容馨口中得知岳小西拿了轩辕夏禹剑去找楚天行,便知道传位之事已在悄然进行,担心叶凌云得知后便要发难,却因着自己身份特殊,不知该和谁去商量,只能暗暗留意。岳小西返回天都峰那一晚,他见谭青山和季一燃在天都堂外鬼鬼祟祟地商议,在旁边听了个十成十,却发现岳小西也听到了。他唯恐小西仓促间行动,反被谭季二人谋害,故意装作从旁路过,将岳小西阻住。谭季二人自然也偷偷溜过,返回紫石峰报信去了。俞逝川在峰下权衡了一会儿,觉得岳小西必已对己生疑,掌门和陈楚二侠都未必能信任自己,解释起来多费唇舌。想来想去也惟有借重大侠曲默笑,何况曲默笑向来稳重,行事可以信赖。当下便赶上莲花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曲默笑。曲默笑当即定下诱敌之策,让俞逝川送假信息给叶凌云,并许诺一旦叶凌云有反上天都的动向,即刻率众出击,后发制人。
俞逝川依计行事,迅速写就一封短函,悄悄投到紫石堂门外。叶凌云素来急性,又是利令智昏,果然中计;谭季二人虽稍有疑惑,却也没想到俞逝川另存心思,欺骗乃师,只道是谷听潮年老体衰,忽然病危也不足为奇。俞逝川返回莲花堂后,曲默笑便让他就此住下,不必在众人面前露面,毕竟他此刻身份奇特,难以在多方间斡旋。谁知俞逝川担忧天都峰上状况,第二日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将出去,赶上了天都堂。于这一节上曲默笑却是不知道的了。
然则曲默笑只是嘿然一笑,道:“不错,引蛇出洞之计自然是我所定下,不过当时我既不确知叛贼会否反叛,亦不知其何时反叛。至于不想将定计之事说出,是老夫向来性格,不欲居功。怎么,俞师侄,你想凭这就问老夫的罪么?”俞逝川不料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最后一句话却是隐然教训自己以下犯上。虽然心中还颇有不信的意思,口中却难以反驳了。
楚天行却突然转过头来,平静地道:“大师哥,你所带的人,果真都是莲花堂门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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