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谁从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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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岳小西今日连遭惊变,陡然见到陈长空出现在面前,顿感说不出的亲切,一开口泪水便扑簌簌的掉落,哽咽道:“太师父,太师父他……”
陈长空骤然变色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啦?”话一出口,便见到躺在岳小西身边的那个老人正是谷听潮。一时怔在当场,竟尔动弹不得。
楚天行目视叶凌云,悲愤地道:“二师哥,你来晚了,师父他老人家已然被奸徒害死了!趁他遗骨未寒,你还来得及拜上一拜。拜完之后,再同我一道清理门户,除此逆贼!”
陈长空走上前去,跪在谷听潮面前好一会儿,方才能够相信眼前所见绝非虚妄。待他抬起头来,一张脸更是涨得紫黑,从牙关里迸出一句话:“仇人是谁?”其实他此刻已经知道,双目直刺叶凌云,声音中杀气腾腾。之所以要多此一问,因总是理门户、断生死的大事,须得交代清楚。楚天行用轩辕夏禹剑的剑柄指定叶凌云,连话也懒得多说,只是道:“他!”
陈长空平日里不苟言笑,素有积威。江湖中人背地里说到轩辕四侠时,分别称其为“笑面弥勒、黑面阎罗、白面书生、玉面郎君”,陈长空被称为“黑面阎罗”,除其面色紫黑外,更因他性情阴沉严厉,有如阎罗。叶凌云平素里见他,亦颇有忌惮之心,此时见他怒气勃发,心中更是一惊。
更何况此时场中局面,全然颠倒过来。陈长空未上峰之前,交战双方一边一名一流高手,叶凌云比楚天行还稍强些;叶凌云手下部众尚有二十余,天都堂下还能打的却不过七八人众,岳小西单论剑法在同辈中固属佼佼者,但终究不过是一名十八岁的青年人,不论内力抑或实战经验都不见得比旁人高明多少。初时他突施精妙剑法,对手全无准备,教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旁人有了防备,一拥而上,他能以一敌四便算是到了极限,想要扭转战局,却是决然不能。
但陈长空率门下诸人杀到后,局势立刻逆转。这师兄弟三人实力虽有高下之分,相差却也不远,以二对一,叶凌云断无不败之理;陈长空带上山的云门堂弟子亦有二十余人之众,均是精神饱满的生力军,相形之下,叶凌云手下那二十余人却是疲劳之师,反而不堪一击了。
叶凌云审时度势极快,转瞬间便恢复了镇定,冷笑声道:“二师哥,你就这么相信三师哥的话?你也不瞅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长空刚一上峰便闻知噩耗,哪里顾得上去细看楚天行的剑,此时被叶凌云一提醒,侧身去看时,方才发现楚天行所持正是轩辕剑派的掌门信物——轩辕夏禹剑。陈长空怔了一怔,慌忙拱手道:“原来师父临走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三师弟,此时大敌当前,恕长空未能及时参拜,待此间事了,长空自当重行参拜新任掌门的大礼。”楚天行忙回礼道:“二师哥不必客气,以后天行仍是你三师弟,莫要生分了。”
叶凌云冷笑一声,道:“可笑啊可笑,他拿着掌门信物,就是掌门了?若刚才是我将师父一掌打死,将此剑抢到手中,二师哥你是不是该站在我这一边,把三师哥这个背弃师门、害死师父的叛徒给‘清理’了?二师哥,师父他老人家并没有定下掌门,你可莫拜错了,将自己前途也白白毁却。”言下之意,前半句乃是诬指楚天行掌击谷听潮,抢得轩辕夏禹剑;后半句竟是挑拨陈长空和楚天行的关系,暗示陈长空也可以去夺掌门之位。
岳小西气得浑身直抖,大叫道:“你胡说!你胡说!分明是你出重手和太师父对掌,太师父重伤在先,所以被你打死了!太师父还亲手把信物交给了楚师叔,立他做新任掌门。我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
陈长空冷冷地道:“我这个小徒弟素来不说假话,老四——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四,你怎么说?”
叶凌云哈了一声道:“你这个小徒弟和三师哥向来要好,他的话你也信?他的话若可以听,那你也可以问问我紫石堂下的弟子,看他们是替谁说话?”
俞逝川见叶凌云一味将水搅浑,便要开口替岳小西说话——你叶凌云若非谋逆,何以紫石堂部众会齐聚峰上?——其实这才是说到了点子上,叶凌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难将此事分解清楚——何况俞逝川是紫石堂门下出来的人,说话自然另有一番分量。他正待开言,却见陈长空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
众人尚自愣怔时,陈长空道:“昨日晚,师父遣了一名执法弟子来送密函,这密函的内容,我现下念给你们听听。”说罢大声念道:“密令。长空亲启。近日派中恐生事变,望切切留意。但有异变,即刻率门下弟子攻上天都峰,助天行荡灭贼寇。途中谨防有伏。掌门谷。”念罢将信纸一合,丝毫不理叶凌云诧异的表情,一挥手道,“呈上来!”身后弟子拖着一个麻袋应声而前,众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那弟子将麻袋一倾,只见大把长弓掉了出来,上面还连着鲜血淋淋的什么物事,众人定睛一看,竟都是齐腕砍去的断手!

天都峰上这一场惨杀中,伤残死难者以数十计,叶凌云丝毫不放在心上,此时见到地下那堆模糊的血肉,不知为何却觉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陈长空仍旧是阴着脸平静地道:“今日辰时有人在云门峰下窥伺,我便知道有事要发了,当下点齐人马,奔天都堂而来。峰下果然有人设伏阻援,亏我事先有备,才不致白白损折。你紫石堂的部下,多少也算是我派中人,我没有太过亏待他们,如今都收监在云门堂上;至于这些弓箭手,哼,是哪里找来的帮手,胆敢欺凌到我们轩辕剑派头上?这些人不论死活,有一个算一个,均是断其双手,以示薄惩。”
他这番话若无其事地说出,听在叶凌云手下那二十余人耳里,却一个个如闻惊雷,心胆俱裂,都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陈长空“黑面阎罗”威名素著,向来喜怒无常,这些人虽多是紫石堂门下,仍不禁忐忑惶遽,生怕他将这残忍的法子也炮制到自己身上。
岳小西看着那堆断手,也是惊怕不已。他虽素知陈长空禀性严厉,但从未见过他使出如此狠辣的手段,一时仿佛认不得自己师父了,心中迷茫得不知所措。刚才战况紧张,一举手一投足间便可能生死永隔,是以他全凭下意识去做,出招杀人亦是迫不得已;这时局势稍缓,又见血淋淋的一堆断手赫然入目,一个念头终于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大伙儿为什么非要你杀我、我杀你,非要将对方的一生毁得干干净净才算痛快?
楚天行瞥了一眼地下,心中也微有恻然。但他终究不是岳小西,深知此时不可心慈手软,因笑道:“二师哥杀伐快意,端的好手段——不知眼前这些人,二师哥打算如何处置?”
陈长空冷冷地道:“这些人胆敢反上天都堂,罪加一等,当先断其双臂,再砍头颅。”叶凌云手下众人惊慌相觑,心中均叫苦不迭。
楚天行道:“嗯,此事本该如此,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这些人倘能悔改,倒也不妨网开一面,留其一条生路。”
陈长空知道他是要恩威并用,意在不战而屈人之兵,心中会意,面上仍是静如平湖,道:“掌门一言九鼎,长空自当遵从。不过若叛贼不领情,怕仍是不免大开杀戒。”手一挥,身后劲装的云门堂部众便将叶凌云等人围在垓心,一个个手按剑柄,准备出手。陈长空座下纪律森严,行动时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叶凌云手下众人军心摇动,已然危如累卵。
叶凌云面色苍白,咬牙道:“二师哥,你唱的这是哪一出?既然认了三师哥做掌门,却又擅作主张——怎么,你想作乱,自立掌门?”楚天行见他仍是要反咬一口,心中憎恶,冷冷不语。陈长空冷峻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将右手高高举起,道:“都听着,我数三声,三声以内抛下兵刃归顺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的,死无赦!”
“一!……”陈长空竖起食指,眼神冷冷地扫过眼前众人。有人被他眼神一撞,惊得一哆嗦,几乎瘫倒在地。并非轩辕剑派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陈长空有意拖长声音,眼神反复往表现得最胆怯的几人身上盯去。叶凌云突然持剑在手,嘶声道:“好男儿岂能受人阻吓,随我杀出去!”
陈长空理也不理他,大声喝道:“二!”这简单干脆的数字,竟将叶凌云的话重重压下。一人见陈长空竖起第二指,眼中杀机陡现,再也支持不住,扔下手中的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口中哀嚎道:“我归顺!我归顺!别杀我!”
陈长空努了努嘴,身后便有弟子上来将他捆了,扔在一旁。叶凌云身后众人见陈长空果然践诺不杀,有些胆小的便纷纷抛下兵刃,自愿就缚。叶凌云怒吼道:“不许降!不许降!”一剑将跑过身旁的一人杀死。众人惊惶地发一声喊,更是纷纷向外围逃去。圈中最后竟只剩叶凌云和季一燃二人。
陈长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道:“还要做困兽之斗么?”无名指一动,便要喊出“三”来。季一燃忽然出声道:“师父,大势已去,我们还是降了吧。”叶凌云回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狂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们这群懦夫!杂种!怕死鬼!你,跟我一起杀出去,杀出去!”
楚天行看着他全无理智地在场中咆哮,轻轻地叹了口气。陈长空仍是面无表情。季一燃低眉顺眼地说了句:“是,师父。”叶凌云恶狠狠地将他放开,转身喝道:“好!二师哥,三师哥,既然你们稳占上风,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叶凌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想要我项上人头,尽管放马过来取!”话音未落,忽觉背后一痛,低头看时,只见血淋淋的一个剑尖从胸前冒了出来。耳边响起了季一燃那熟悉的干巴巴的声音:“师父,识时务者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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