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何所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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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西应声去了,这一路安然无事,到了天都峰脚下时,已然是戌末亥初。他想:此时大堂的门快要闭了,若不抓紧上去,只怕会吵了师兄弟安眠,再者太师父让自己刻意淡化行踪,这晚上敲开门进去,别人问起可不好答话。于是快步上山,待快到天都堂时,突然听到路边山石后有人喁喁说话。
岳小西心道:这么晚了,哪边的师兄们还不安歇,跑到这里来说悄悄话?心下好奇,便悄悄地挪近去听。他唯恐让人发现了,不敢过于靠近,说话的两人又是压低嗓门用气流说话,他便听不清楚是谁的声音,只能隐隐听到话语片段传入耳中。
“师父一直按兵不动,原是等老家伙自行归天……似乎有了防范……”
“我时常注意,未见异动……楚师伯?……怎么会?……”
“……掩人耳目……岳小西……他们时常去九转石室内,定是……”
“这也成?……他这一月去了青鸾峰……莫非?……”
“……禀告师父……早做打算……先下手为强……”
岳小西越听越惊,他虽只听到只字片语,但串联起来,颇觉凶险,方知太师父之前种种小心绝非臆测。但他生性谨慎,这般大事更不敢草率了事,当下暗暗跨出步子,想要走近听得真切些。刚落下一步,却听那山石后面传来一个喝声:“何人在此?”岳小西一惊,当下不及掩饰,奔走过去,见俞逝川提着一个灯笼,迎面走来。却不见有旁人在。
岳小西原本见了俞逝川都是低头不语,因着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但也不肯与他为难。但此时是非甚大,竟戟指指定俞逝川,怒道:“你……你……”后面却不知该说什么。俞逝川劈头问道:“什么你?刚才谁在这里说话?是你么?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房去歇息?”岳小西见他这般问法,原来心中的怒火顿时化作疑惑,嗫嚅道:“有人说话……不是你么?”俞逝川冷着脸道:“你胡说什么?今日轮到我值夜,走到此处,听到有人说话,才过来看看,就见到了你。你何时回来的?鼓已敲过两点,为什么还不去歇息?想在明日练剑时再被太师父责怪么?”岳小西一时无措,便想将刚才听闻说将出来;却忽然想到,刚才的人既然说什么“楚师伯”,自然是叶凌云门下的弟子无疑,他俞逝川也是紫石堂出来的人,他又会偏帮于谁?更何况,倘若他所言的均是欺骗,刚才确是他与旁人在此商议,那又该如何??岳小西只觉脊背一阵发凉,当下显出诚惶诚恐的表情,道:“是我的不是,我这便回去。”转身便走。俞逝川提着灯笼在他身后看了许久。
岳小西急忙回转到天都堂中,也顾不得谷听潮已然歇息,直接闯进他的住所,将路上所闻一五一十地讲给他知道。谷听潮想了想,从桌边拿过一本簿子,翻了几页后沉静地道:“轮到今日值夜的应当是从虎和惊涛。”从虎就是尹从虎,惊涛是莲花堂出身的孟惊涛。岳小西额上冷汗层层流出,说不出话来。谷听潮道:“那些话,你听不出是谁说的?”岳小西摇摇头。谷听潮叹了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之奈何!”忽的立起,沉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可再等了。”
岳小西见他眼眸中精光暴射,忽然没了一个慈祥长者的模样,吃了一惊。谷听潮披衣出门,对身边仆役吩咐道:“速传天都堂众弟子至正堂归位!”
众人刚刚就寝不久,忽然被人叫起,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聚在天都堂内议论不休,倏然间见谷听潮一脸冰霜地步入堂内,身后带着几个执法弟子,一时间不禁都噤若寒蝉——这等架势,众人已经多年不曾见到了。谷听潮在正位上坐下,凛然道:“清点人数。”岳小西早已先行一步到了堂中,看出是少了谭青山、季一燃、俞逝川三个紫石堂出来的弟子,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谷听潮见果有人已不在堂中,点了点头,招手唤过三名执法弟子,对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三人听罢便依言去了。谷听潮遂道:“从今夜起,所有人按名册所写分为四组,轮流守卫。轩辕剑派生死就寄于汝手,务须谨慎。”众人见他说得严重,又不知为何,在下面小声地一阵议论,便有人道:“禀掌门,不知出了何等大事了?”谷听潮未理会他的问话,双目瞬也不瞬地道:“听仔细了,从今日起,非我手谕允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天都堂。违者务必擒拿,不得已时就地格杀!”
岳小西听到这透着逼人寒意的格杀令,顿觉五脏六腑都抖了一抖。谷听潮已站起身来,朝他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内堂。岳小西知道他是唤自己过去,便趁旁人不注意也偷偷跟了进去。

谷听潮果然是入了九转石室,岳小西在此地呆了两年多,早把九转石道上的机关看了个精熟,闭着眼睛也不会弄错半步——原来当初谷听潮在壁上拍拍叩叩,正是闯过机关之法。进了室中,岳小西见谷听潮正在翻看一本典籍,低低地叫了声:“太师父。”
谷听潮道:“你来了。”看了他一眼,轻吁了口气道:“被我吓着了罢。”岳小西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谷听潮摇了摇头,道:“实不该将你也牵扯进来……你虽然学了套好剑法,却未必杀得了我们剑派中的随便一个谁。”岳小西愣了一下,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谷听潮摇头道:“为什么。有时候人世间不需问为什么,问得多了,都是虚无。不论你肯不肯承认,总有些你不愿看到的事会发生。我问你,假如俞逝川硬闯天都堂,你能不能杀他?”岳小西怔了怔道:“我能赢他,但我若杀了他,馨妹一辈子痛恨我……”谷听潮失笑道:“若没有馨儿,你便能杀了他?”岳小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谷听潮道:“对,你一定是在想,蝼蚁尚且惜命,况乎人也。”他见岳小西连连点头,笑了笑,又说:“你没有杀心,学了杀人的剑法,却不知如何杀人。”岳小西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太师父,你也和我一样的。”
谷听潮讶道:“我杀过的人,比教过的徒弟还多,怎会和你一样?”岳小西认真地道:“太师父明明一再知道四师叔对我们大家不利,却不是一直没有动他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谷听潮眼神一黯,喃喃地道:“凌云,那又不太一样的……”忽然眉眼又变锋利,哑声道:“只可惜他堕了魔道,铁了心要做妄人。哼,前日夜里河东八杰中的于子豪、于子杰带了五十名弓箭手上了紫石峰,以为老夫不知么。”岳小西惊道:“什么?四师叔和……”谷听潮冷然道:“他与陆家堡过从甚密,这些人,自然是来助他获取掌门之位的。”岳小西惊道:“太师父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今晚方做安排,实在是凶险得很。”谷听潮摆手道:“有我在,他不会妄动。但若有人挑拨之下……那不在的三人,自然是劝他早做打算去了。后面形势,已不好说,我也不能等闲视之。我让三个得力弟子分别给天行他们三个传去讯息,安排事宜。”岳小西正想问是如何安排,谷听潮忽然起身道:“天行来了。”
不一会儿就见楚天行急匆匆步入石室,一见谷听潮就下拜道:“师父,夤夜传召,有何急事见告?”谷听潮道:“事情有变,来不及让小西代传剑法了,我亲自将第十式传授给你。你能学得多少便是多少,务必要快。”
楚天行深夜见召,又见天都堂上下如临大敌,便知是关乎传位的大事,当下也不多问,叩头允诺。岳小西见是如此,转身便要出去,谷听潮却摆手制止他道:“小西,我原来既答应将十式全部传授于你,如今也不必回避了,就在旁边看边学罢。多有一人习得,也是多一分希望。”说罢便将手中典籍——原来那正是《轩辕剑谱》——翻到后面,开口道:“第十式,混沌式。”
轩辕剑法中最精要之处,便在第十式混沌式当中。这一式的真气运行,诡谲远胜前九式,似乎要将真气在全身诸**均走个遍,内中强行打通经脉的练法,不可枚举。楚岳二人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也绝没有当时便能学成的道理。谷听潮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方才将其中内力运行之法讲了一半,当下道:“虽要图快,但也不可急于求成。这一式的精要,端在随心所欲,真气必运至随心所欲之处,剑势必挥至随心所欲之处。境界到时,自然而成;境界不到,再着急也是枉然。如今我所讲授的真气运行之法,乃是这一式当中的前半部分。你们先将这一路走通,我再行传授后半部分。”
当下这二人便集中精力,导引真气在全身经**冲关,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说。过了半日,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石室中忽的铃声大作。岳小西吃了一惊,心中陡然间起了不详的念头。谷听潮面容微动,侧耳听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他仍是这般的心急。”楚天行知道他这没头没尾的话的意思,叹了口气说:“师父,总是师兄弟一场。”谷听潮点点头道:“能转圜时,当须转圜,莫要将事情做绝了。”说罢将《轩辕剑谱》递给楚天行道:“你收起来罢,这剑谱,万万不能堕入他人之手。”楚天行将剑谱小心接过,一时心中苦涩,说不出话来。谷听潮眉头一挑,昂首道:“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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