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密计影憧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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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慕容轩醒转,两人又重新上路。这回他已然拜了何不惧为师,也情知近日里断然回不了轩辕剑派,心中便绝了逃回去的念头,也不再拖拉懒散,老老实实地跟着何不惧穿城过府,一路北上。他本来天性乐观开朗,凡事易往开怀处想,不多久便除了初时恋旧之心,只觉得外面这花花世界也是有趣得很,甚么酒肆旅店、集市赌馆,尽是些平日里看不到的新鲜东西,有时候心中便想:我初时觉得被这太行凶神抓着十分倒霉,现在看来,若不是他,我猴年马月才能出来看看外面的天地。可见事情好坏需分做两边看,也不可一概而论了。
慕容轩跟着何不惧在道上行了一个多月,穿过四道九州十七府,有时免不了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端的是风尘仆仆,一路辛苦,好在他年纪轻轻,身体强健,倒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气候越来越干,平日所用的饭食里,馒头面条渐渐替代了米饭清粥,多少有些不太习惯。何不惧对他倒也颇为照顾,手中但有一分银钱,定有一半给他花。有时实在手头紧了,一老一小便一齐去吃霸王餐。这两个都是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人物,寻常店家根本不敢招惹,便有个把雇着些壮健伙计——专门防人来吃霸王餐的——也只会些稀松拳脚,又哪能入了他们眼里?只有两回,那开店的或是城中一霸,与官府勾结得紧,竟引出些捕快衙役来,这两个倒也不闹大(何不惧终究是懒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自顾自走了。那些衙役欺压良民是好手,论脚力哪里比得过武林中人?鼓噪一阵也就散了。那店家便也只能自叹倒霉——总不能为了两个白食佬去央求官府下海捕文书罢。只是一路上何不惧却并不教授慕容轩武功,慕容轩有时技痒向他去请教招式,何不惧只是摆手说未到时候。
这一日,他二人行到河南府中。河南府已近太行山脉,从城中向北望去,已可见太行山南麓莽莽苍苍横在视野尽处。慕容轩心知过了此地,就将进入太行山中,往后生活,就此改变,心中自然颇有一分感慨,便想在此逗留一日。何不惧与他偕行一月有余,已觉察这年轻人的性情脾气与自己当年颇为相似,对他倒生出几分欢喜,便也随了他的意,在当地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两人用过晚膳,何不惧自去房中用功,慕容轩闲着无事,便逛到街上。河南府地处中原,靠近王都,安逸平和的气息十分浓厚。慕容轩一路溜达过去,见青砖铺就的官道旁杂货摊错落有致,小巷中时不时有货郎敲着拨浪鼓叫卖,心中莫名惬意。
他转了几转,来到一个小巷中,见有两个老人端坐,周围站着二三人指点观看,心中好奇,凑了上去,见是两个老人正在对弈象棋。
慕容轩于棋艺一道几乎可说毫无功力,不过勉强能够看懂些罢了,但现下他左右无事,也乐得在旁边随意看看。看了一会儿便辨明了局势:那执黑的老头棋风颇为凌厉,横车控肋,二马盘河,炮立士角,攻守皆有气度;反观那执红的老头,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不一会就成了个黑方车马炮连环逼宫之势。不过或许是黑方盛势之下难免疏忽,红方偶一妙手,回马防御,竟尔同时压迫对手一车一炮。执红的老头笑道:“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上房梯——我棋艺虽不及你,也不是好相与的,来来来,把炮留下罢。”执黑的老头懊恼地拿手一拍额头,随即展了笑颜道:“赔一炮给你也没什么。我余子颇丰,仍是一样要赢。”
慕容轩听到此处,心中“突”的一跳,恬淡平和的心境瞬时全无,没来由地忧虑起来。他踅步往回走,口中嘟哝道:“赔一炮给你也没什么。我余子颇丰,仍是一样要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走了两步,心中电光一闪,自语道:“周、言两个也不过是陆家堡的一尊炮,陆家堡要密谋我们轩辕剑派,有没有这两个人,不是一样要做?我当日竟这般糊涂,以为除了他们二人,咱们剑派便安然无恙了。”心中苦恼怅然不已。他虽然拜了何不惧为师,但轩辕剑派于他有十数年养育教诲之恩,岂能片刻毁却,是以他心中每念及轩辕剑派时,仍是作“我们”想。

他一路苦恼回了住处,何不惧见他一脸苦相,道:“怎么去时兴致颇高,回来却愁眉苦脸的?”慕容轩跌坐在座中,半晌方开口道:“陆家堡算计我们轩辕剑派不是一天两天了,截了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用?那两人找不见了,他们自会派别人去。”何不惧横了他一眼,哼声道:“谁说有用了?——你现下不是轩辕剑派的了,以后把‘我们’二字去掉,否则休怪老子不顾念师徒之情,出辣手教训你。”慕容轩气恼不已,道:“你当时便知轩辕剑派仍是不免于难么?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何不惧道:“你又没问我。”这五个字将慕容轩憋得无话可说,半晌忽然蹦出一句:“我要回去!”说着忽然蹦了起来,凝神戒备,防着何不惧出手教训他。
何不惧缓缓立起,却忽然“嘿”的一笑,道:“你回去吧,你回去救得了谁?”慕容轩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我可以去见谷掌门,劝他提防着些。”何不惧冷冷一笑,道:“你也太小看谷听潮了。”慕容轩愕然道:“什么?”何不惧道:“谷听潮那老家伙岂是寻常之辈?叶凌云什么东西,他那点小九九,只怕姓谷的老头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慕容轩大喜道:“是么?你说谷掌门其实胸有成竹?”何不惧哂道:“你却又胡乱说话——我又不是谷听潮肚里的蛔虫,我怎知他作何想法?不过那老家伙扛过数十年大风大浪,未必就栽在叶凌云那小子手里了。”
慕容轩听他这样说话,自家又思虑了一阵,方知或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愁眉一展,道:“也是,轩辕剑派好手这么多,也未必怕他紫石堂一支闹将起来。”何不惧道:“往后你少念着点轩辕剑派,好好跟我学功夫方是正道。”慕容轩吐舌道:“是,师父,徒儿省得。”
翌日清晨,何不惧结了旅费,带慕容轩向北行去,不多久便从官道转到山间小道上。北地之山巍峨连绵,气势雄健,太行山虽不比黄山奇秀,但仍另有一番风采。慕容轩乍见之下,啧啧赞叹,自是不提。
两人在山中行了二日,忽听侧前方有鸣声大作,如奔雷,如战鼓,如千军万马踏在平地上一般,端的是声势浩大。慕容轩惊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响声?”何不惧笑了笑,道:“你转过这个弯便知道了。”
当下慕容轩健步如飞,向前奔去,待转过一个山崖,但见眼前一亮,好大一条白练如从天上奔腾而下,直砸入山下湖中,水花如银珠般向四下里飞溅,又被山风带起,飘得周围如堕雾霭之中,好一派壮丽景象!
慕容轩哪里见过这般豪放景致,不由放声啸叫起来。不料此间啸声未歇,便听别处有啸声相应,似是从瀑中传出。慕容轩一愣,便见瀑布旁的山道中先后跃出两个圆滚滚的人来,前一个喊道:“何人大胆捣乱,竟敢扰了你家爷爷的清修?活得不耐烦了么?快给爷爷跪下磕一百个响头!”另一个却喝得十分简捷:“不见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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