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何所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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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吃了一惊,一时来不及答话,那两人的视线却越过他的头顶,向他身后看去,齐齐“咦”了一声。后面那个惊道:“何大爷?”前面那个讶然笑道:“哎呀,何大爷回来了?我们兄弟还以为你要一年半载方才返回呢,早知道便该出来迎你一迎。这一路上还顺当吧?……”他还待往下说,却见何不惧摆手道:“老子路上还有什么不顺当的?恁的多嘴多舌。”那人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这位是谁,是何大爷的客人么?”另一人道:“是徒弟罢。”慕容轩好奇望去,见这两人都是矮胖身材,不惑年纪,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穿着也是一般无二。所不同者,前一人说话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好像不说话就要憋死一般;而后一人用词则简洁无比,每次开口一定不超过十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就是吃了大亏。
何不惧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轩字,以后便随我在紫团山中了,你们认识一下。”他也不向慕容轩介绍这二人,慕容轩正不知如何招呼,那前一人便主动向他抱了抱拳,道:“我二人是住在这龙泉峡飞瀑边的太行双侠,你该听说过罢?”说罢急切地望着他,待他接茬。慕容轩心道:我只听说过太行双煞,太行双侠是个什么玩意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回去。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慕容轩始终没反应,心痒难忍,道:“太行双侠和太行双煞齐名,你不可能没听过的,我提醒你一句你必定记得了。我是老大叫路人甲,他是老二叫路人乙,你记起来没有?”慕容轩一听这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稀奇古怪,几乎要大笑出来,好容易才绷住脸,装作恍然大悟地道:“啊,记起来了,原来是太行山的路氏双雄,久仰久仰。”路人甲兴高采烈地道:“你果然听过我们的威名,很好很好,小伙子颇有些见识。”路人乙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善。”
何不惧道:“向老二在山中么?”路人乙茫然道:“不知。”路人甲嬉笑道:“你成天在屋里练你的一指禅,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又转向何不惧道:“我倒是常去向二爷的黄崖洞,见他这两月时常出去,有时三五天便回,有时十天半月才回;有时手舞足蹈,有时愁眉苦脸。我问他缘由时,他只是挥手不答。”何不惧嘿然道:“那还用问?他高兴时,当然是出去赌钱了;他苦恼时,定然是出去找徒弟了。”路人乙拊掌赞道:“然。”
何不惧沉吟道:“我这次回来,你们见到向老二时,不必告诉他,尤其是我带了个小徒弟之事,万万不能说。”他指着路人甲道:“你若是把这事说给向老二听,我把你横过来当门闩使。”路人甲脸色发白,强作镇静地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我这人口风一向紧得很,老二可以作证。”路人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伪证。”慕容轩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不惧却仿佛已是习以为常,摆摆手道:“就这样罢,你们回去,小徒弟跟我来。”那两人应了声,转眼又消失在山道中。
何不惧带慕容轩朝那瀑布走去。慕容轩道:“师父住在此处?”何不惧道:“不是,我在此处教你练功。”慕容轩一阵狂喜,喊道:“在哪里?”此时两人已在瀑布近处,水流坠落之声震耳欲聋,慕容轩只能大喊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何不惧平平地说话,双方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何不惧道:“你站进去。”慕容轩喊道:“哪里?瀑布底下?”何不惧点了点头。慕容轩道:“师父不是要教我练功吗?为何要去瀑布底下?”何不惧皱眉道:“老夫让你进去你便进去,费那么多话作甚?”慕容轩道:“是。”抬脚就向水里趟去。
那瀑布下汇聚成的小河中水流湍急,慕容轩几次在水中摔倒。再往瀑布走去时,水越来越深,不一会儿便淹没了口鼻,他只好勉力往水流来处游去。再往前游,水下尽是鱼眼大的水泡,慕容轩目难辨物,刚浮出睡眠想要喊叫,又被溅起的水花灌了一嘴。正惊慌时,却听何不惧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只管向前游去,直至摸到山壁上两块凸起之物,站上去,直起身即可。”
慕容轩闻言精神一振,奋力向前挣去。只觉愈往前愈被从天而降的水流向下压去。他本来水性平平,但天生不肯服输,咬着牙硬是扛着水压触到了山壁,摸索了一阵终于碰到了两块凸出,正如两个落脚点般突兀地在山壁上向水中伸出半尺有余,触手极其坚硬,似非山石之属。慕容轩心里奇怪,但也来不及多想,便转身倚住山壁,双脚踏定那两个落脚之处,缓缓直起腰来。他本来在水下,那水流自上而下冲入湖中,被湖水一缓,虽已感到如同巨石压身,但其冲击之力毕竟消去几分。待他直身探出水面,顿觉那巨瀑如同百十条木棍同时狠狠砸在身上一般,头上肩上无处不痛。

何不惧在岸上淡淡说道:“就这样站三个时辰罢,到时候我来找你。这三个时辰之内一步也不许离开原地,不许弯腰。”说罢扬长而去。
慕容轩在轩辕剑派练功时,蹲马步一两个时辰是常事,向来最受楚天行赞许。但如现今这般在飞流而下的巨瀑下挺立三个时辰,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第一个时辰倒还等闲,只是肩背后脑都被打得生疼,胸腔内隆隆作响;到了第二个时辰,疼痛之感渐渐麻痹,腰却已然挺受不住,双腿战栗不已;到了第三个时辰,全身上下无一不发僵,意识也陷入模糊,便如活死人一般。
这时有二人从山道中走出,正是“太行双侠”路人甲和路人乙。路人甲最先见到慕容轩站在瀑布中,一副落魄模样,“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何大爷的慕容小徒弟么?怎么穿着衣服跑到水里头去了?这天也不热的,大下午的冲什么凉?咦?也不对……这情景我从前见过的……”路人乙白了他一眼,说道:“练功。”路人甲一拍脑袋,恍然道:“是了是了,何大爷以前也常常跑到那瀑布里头去,一站就是一天。有时候还拿着块大石板举着,我起初以为他是玩儿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刻意与瀑布之力相抗。不过他倒是有四五年未曾这么练了,是以我一时记不起来。”路人乙点点头道:“天力无穷,人力可追。”他说话着实简单明了,路人甲絮絮叨叨半天也未说清楚的事情,他短短八个字就指明了:瀑布之力不仅巨大,而且无穷无尽,以人力来对抗这样的天力,纵然不能对敌,但日夕苦练,于自身却能有质的飞越,庶几可以追及。何不惧神力无穷,并非天生所赐,瀑布下数十年苦练之功才是得道真谛。直到四五年前,已对飞瀑之力不以为意,这才减了去此间锻炼筋骨的次数,转而努力研习所用的招法——这又是另一重境界了。
慕容轩站在瀑中,耳中若有若无地听到他们二人的话,直至路人甲说到“一站就是一天”时,心里吃了一惊,勉强抬头透过水幕看看天色,分明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到时候,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其时恰巧一块鹅卵石被瀑布所携冲落下来,正击在他的头上,他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地摔倒在水里。
待慕容轩重新醒转,一睁眼睛,便看见头上挤着两张圆滚滚的面孔。那两张脸见他眼睛睁开,一张嘴欣喜道:“醒了!”另一张嘴叫道:“活了活了!好小子,险些让河水冲了个没影,若非我哥俩武功高强,那个……反应迅速,这个小子就变作水鬼了,哎呀,那可不太吉利。”正是路氏双雄。便听一个声音阴沉沉地道:“连三个时辰都站立不住,让水冲走了也是活该。老子有这么一个徒弟,这人也算丢到家了。”慕容轩听出是何不惧的声音,奈何脖颈僵直,无法转过头去看,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少顷,慕容轩忽觉头上伤处一痛,原来是有人在触碰他肿起之处,接着就听何不惧道:“皮外伤,不碍事。就让他先歇在你们这里罢,明日我过来,让他继续练功。”接着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路人乙叹气道:“可怜。”路人甲拍了拍慕容轩道:“小子,你怎么样?”慕容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觉得嗓子发痛。路人甲道:“你早些歇着吧。只怕你师父明日一早便来了。”说着便吹灭了油灯。
慕容轩觉得眼前一黑,周围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连丹田中的内息也滞碍不通,无法调动,原来这天然外力的连续冲击之下,全身脉络中的真气俱受阻迫,一时无法恢复。慕容轩暗暗叹息,无奈地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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