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密计影憧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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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惧抬头见日已偏西,便起身道:“我们走罢。此地山穷水险,也不是甚么好地方,我们多走些路,或还赶得及到个小镇子歇歇脚。你身子这般沉重,也不用劳烦我老头子提着了。”慕容轩不敢违逆,不情愿地站起身来,问道:“我们去哪里?”何不惧道:“我既已寻着了个好徒弟,自然是回太行山。”慕容轩道:“再……再也不回来了么?”何不惧道:“你若是学了我的功夫,还用得着学轩辕剑派的狗屁本领么?自然是不回来了。”慕容轩心中一阵难过,只觉得自己每跨一步便是离师长亲人远了一分。何不惧见他面有不豫之色,缓了口气道:“不过事情也非如此绝对,你若跟我好好练功,十年之后待咱赢了这个赌,到时你想回来看看,也无不可。只不过你既然入了太行凶神门下,若想再拜回轩辕剑派,那是决计不许。”慕容轩心道:放屁,老子何时拜入你门下了?口中却问:“前辈一直说是和另一位甚么向前辈打赌,那位向前辈是谁?”
何不惧闻言一喜,道:“你知道我,却不知道向老二么?”慕容轩道:“晚辈猜测多半便是‘遇事便赌,向来不输’的向前辈,但不能确知,因而有此一问。”何不惧顿时显出失望之极的表情来,道:“奶奶的,原来你还是知道他。”慕容轩道:“不知前辈与向前辈打了个甚么赌,竟牵涉到晚辈身上?”
何不惧道:“本来这事也不必说与旁人知道,不过我既决意收你,自然是该当告诉你的。我与向老二待在太行山中二十余年,也算闯下了些名堂,江湖上将我二人并称‘太行双煞’,却从来不说谁高谁下。”慕容轩道:“那你们比试一下不就是了?”何不惧道:“是啊!这法子这么简单,我们怎么能想不到?可惜呀可惜,若老头子教我们一样的功夫,这各人造诣总有高低,必能分出高下。可是老头子教我的是大回环手和‘八骏踏’腿法,教向老二的却是擒龙手和潜踪指,这几门功夫间互有克制,我和他比了十年,总是斗不出个结果来。”慕容轩听他和向不输的武功竟都是那个“老头子”所授,心中大为惊诧,不禁插言道:“这老头子是谁?好生厉害!”却见何不惧面上一寒,怒声喝道:“老头子的叫法也是你叫得的?掌嘴!”出手如电,“啪啪”地在慕容轩脸上扇了两下。他下手极重,慕容轩两边脸颊顿时红肿鼓起。慕容轩不禁以手捂面,愤怒地道:“你讲不讲理?是你自己说的老头子,我怎么知道他该怎生称呼?”何不惧冷冷地道:“和我讲道理,你忘了我是谁了么?我师父没有名讳,你称他无名氏前辈即可。”慕容轩只得又在心中“直娘贼、老匹夫”地乱骂。
何不惧续道:“向老二见比武始终胜不过我,”——慕容轩心道:你也胜不过他,话却偏要如此说——“便对我道:‘既然我俩在武学造诣上差相仿佛,再往下比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比出个高低来,若是咱俩都去见了阎王,还是不分胜负,那可怎么办?’我说:‘那就让我们的儿子接着打,子承父业,最好不过。’向老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成,不成。你想,要生儿子就先要讨老婆,这讨老婆是天下第一等麻烦事。你想我们两个英雄了得,到头来叫娘们儿管了去,岂不憋屈?’我说:‘嗯,这话倒是十分有理。’”——慕容轩心道:这两个怪人竟也怕女人管,我爹常让我娘管得没了脾气,看来这天下男人怕老婆倒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我们二人想来想去,既然生儿子如此繁琐,不如去找个现成徒弟。向老二这就与我约了个十年的大赌,要两人各挑一个江湖上的青年人做徒弟,教授十年,由他们来比试高低。倘若他赢了,咱这排行便须倒过来;倘若我赢了,他便得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承认,咱这排位,可不只是靠进师门的早晚定下来的。”
慕容轩苦笑道:“所以慧眼如炬的何前辈便盯上晚辈,要让晚辈去参加你们那个甚么十年之赌了?”何不惧未听出他话中讥刺意味,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不错,我的武学套路偏重刚猛,气势恢宏,并非人人都可练得。我心知轩辕剑派中好苗子甚多,便来此地等候,终于碰上了个你。你的剑法颇有些看头,拳脚虽然稀松了些,不过武学当中本来相通之处颇多,也无甚么大碍。”
慕容轩道:“这么说前辈是认定在下了?”何不惧道:“那是自然。太行凶神言出法随,岂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作数的道理?我知你现下不愿拜师,也罢,我便先带你去太行山,一路上你若想定了愿入我门下,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到了太行山你还死硬倔强,嘿嘿,那我便只有一拳打死你了。”慕容轩惊道:“你,你凭什么打死我?”何不惧瞪眼道:“你一非身无武功之人,二非妇孺,我凭甚么不能打死你?哼,你不肯给我当徒弟,向老二若寻着你便会让你做他徒弟,到时候我碍着他的面子,更不能打死你了,自然须得先下手为强。”慕容轩心知这怪人行事荒诞,却说到做到,当下不敢强辩,只能咽下气来。好在此去太行山须有一二个月的路途,想要从长计议倒也来得及。

这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赶路,慕容轩一心不愿跟随何不惧去太行山,脚下自然走得慢了。何不惧起初催逼得紧,后来见他甚是倔强,怕迫得过了,反而狗急跳墙,便也不再催他。两人又向北走了几个时辰,也未见有甚市镇,一路上都是些荒僻山路,走着走着,便走到一个大湖边上。其时日已落山,月光皎洁,照在湖面上,倒是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何不惧一拍脑袋,道:“唔,是了,此处是宣州外南漪湖,要从此去到附近市镇,少说还需一二时辰,我看天色已晚,也不必紧赶慢赶的了,就在此地歇下罢。你我都是习武之人,吹些湖风想必也不碍事。”慕容轩道:“悉听尊便。”心里却道:你太行凶神定下的章程,岂容他人更改,我便是不同意又有何用?总之我万事皆顺着你,哄得你开心,待你一个不留神,老子便溜之大吉矣。何不惧虽然厉害,他这番心里话,却是听不见的了。
当下两人便在湖边随便找了个平稳的处所,慕容轩席地而卧,见何不惧却在树影中坐下,似无安睡的打算,心中估摸他定是不放心自己,不由暗暗冷笑:你此时戒心甚重,我便要逃也不会挑如今这时。他心中既已有了计较,虽尚未脱困,却也消了初时惊怕沮丧之心,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有人声传入耳中,睁眼时仍是月明星稀,尚在夜间。他乍醒朦胧,便要起身探个究竟,旁边忽伸过一手拦阻了他。他扭头望去,正是何不惧,双目炯炯,在着意倾听。他不知其所以然,也安下心来侧耳去听。原来是两人在不远处对话,其一声音低沉,其一声音嘶哑。
只听那声音嘶哑的高声抱怨道:“周二哥,你也真好说话。这玉麒麟说给便给了,也没谈成甚么。”
声音低沉的道:“言老五,你轻声些。”
声音嘶哑的言姓汉子满不在乎地道:“怕甚么?这地方荒无人烟,又是夜半,谁能听了去?”声音低沉的周姓汉子似是被他说服,便没接茬。
那姓言的又说道:“这展破崖好大的架子!那对玉麒麟本是皇宫中才有之物,便是千两黄金也未必买得到,他倒好,说收便收了,到头仍是不卖这个人情。他淮南残刀纵是江湖闻名,便视我陆家堡如无物么?”
慕容轩起初听“展破崖”三字只是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姓言的说到“淮南残刀”四个字,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淮南残刀的大名就叫做展破崖,也是三不可惹中的人物。一想到三不可惹,顿时想到身边便坐着一尊瘟神,此时扭头看去,却见何不惧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看不清神情。
周姓汉子这时接口道:“言老五,你忘了堡主是怎生交代我们的了么?姓展的肯归附陆家自然最好,若是不肯,仍是将礼送他,切莫伤了和气。做堡主的需得目光长远,若如你这般急躁,刚示人以小惠,立时便要人报回,便如做买卖一般,谁肯臣服于你?”那姓言的轻声嘟哝了一句,显是没了话说,一时又抹不开面子。这时便听姓周的又道:“再说,我们此次出来,结识那姓展的终究不过是次要之事,后面的事才是头等要紧。”姓言的接口道:“不错,不错,此事做成,那轩辕剑派迟早便在陆家手中,一统武林也是指日可待。”
慕容轩浑身一震,“轩辕剑派”四字霎时揪住了他的心肠,几乎便要坐了起来。旁边何不惧突伸掌摆在他脑门前,制止了他这个动作,口中以极低的声音道:“且听着。”慕容轩不意间听到外人密谋本派,一时惊怒,不知所措,但深知眼前老人经验极丰,便依言去做,下意识中竟对他生出一种依赖之感。
这时那姓言的又道:“不过堡主让我们密洽叶四侠,这却好生奇怪。这掌门往后传往往是由长及幼,要轮到他叶凌云做,那也忒难。”姓周的冷笑道:“他若简简单单就做了掌门,还要我们相助作甚?叶凌云武功强于侪辈,野心勃勃,这样的人,才值得下注。最要紧的是,张狂的人,往往自大而缺乏谋略,最适合做傀儡。”姓言的恍然道:“照周二哥这么一说,这步棋走得倒确是不错——也真怪不得堡主要令我与你同来,原是让我学着些做事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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