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泽叹了口气，道：“好罢，事已至此，多瞒无益。楚贤弟，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将轩儿托付给你时的情状么？”
楚天行点头道：“我自然记得。你雄赳赳一条大汉，把孩子交给我时却扭扭捏捏，还说什么也不肯把嫂夫人引荐给我，我当时还笑你来着。”
慕容泽眼中茫然，似在回忆往事，突然嗤笑道：“不错，真是一个可笑之人，可笑其心地龌龊至极。”
楚天行讶然道：“慕容兄何出此言？”
慕容泽眼望楚天行，叹气道：“楚贤弟定然以为我是怕羞才不让你见你嫂子，哪知道慕容泽是没脸将她**来见人。因为我当时就知道，阿菱定然不能嫁给我。”
楚天行心中想：原来这个女子叫做阿菱，口中又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愚兄在来中原之前，已然与旁人有了婚约。”
楚天行微吃一惊，张了张口又道：“不过这二女共事一夫平常之极，又为何……”
慕容泽倏然变色道：“慕容家训，不敢有违！”
原来天山慕容氏虽然数十年来一直隐居西域，不涉中原，却曾是名动江湖的武林世家，威势在慕容泽的五世祖慕容晟手中达到顶峰，其三十二路“天山雪”掌法天下无匹。但慕容晟之后两代的子孙，竟无一个争气的，或是娶妻纳妾荒淫无度，或是因妻妾争宠把家务事弄得一团糟，天山慕容家从此败落。慕容泽的曾祖慕容均深体其弊，待其年长执掌慕容家后，便定下“红颜如祸水，娶妻不纳妾”的家规，激励子孙后代看淡男女情事，以复兴慕容世家为己任。慕容泽当年正是为光大天山慕容世家的名头而闯荡中原，不料乱世水深，出师不捷，自是后话。
楚天行待知道这一节，才摇头叹道：“如此说来，慕容兄当时实在是不该招惹那位阿菱姑娘的……”
慕容泽苦笑道：“所谓孽缘，犹如饮鸩，明知毒甚，欲罢不能。彼时慕容四面树敌，无人可依，总算有个女子怜我爱我，敬我助我，哎……”他喃喃而语，声音中透着极大的悲凉。
“那么后来呢？后来又如何说？”
“我三番两次想和她说明，但每次一见她双眸，所下的决心便土崩瓦解。困境之中每相扶持一次，情感便深一分，愈令我不忍说破。等到愚兄决定离开中原，返回家乡，她说，她也要跟我回去，此生再不分离。
“我听罢心中痛极，全然无语。接下去的几日我夜夜不能安眠，心中反复思索。慕容家训乃是立身根本，断然不能违背；若将阿菱娶过门，势必先要悔婚，食言而肥岂是大丈夫行径？我甚至想到了终生不回天山，与阿菱浪迹天涯，但我是慕容家未来的家主，岂能一走了之？想来想去，除却与阿菱说明真相，就此告别，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那几日我沉默而又焦躁，阿菱以为我不过是近乡情怯，哪知我心中有这多计较。待行到玉门关前一家驿站，我心想再不能犹豫，便劝她还是回中原，不要跟我去天山了。
“她大吃一惊，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心中不忍，不敢说出实情，只是说天山气候干燥冰寒，不宜中原人居住，迁过去的人往往水土不服，容易早夭。她只是一味盯着我，却不说话。她愈是不语，我心中愈是悔恨，体己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翻来覆去地找话劝解她。她终于忍不住打断我的话，含泪说道：‘你已经不当我是你的妻子了，是不是？’”
慕容泽说到此处，双手颤抖不已，显是心中激荡，无法自持。楚天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只好叹气。慕容泽定了定神又道：“她说完那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我心中本想把她找回，但找回来又该说什么话，怎么劝她？慕容泽那时想不出法子，一时鬼迷心窍，竟然也自顾自离开了。”
楚天行道：“这……若是嫂夫人……”他想到这个称呼却也不大妥当，慕容泽的妻子现在实在另有其人，慌忙又改口道，“若是阿菱姑娘出了什么意外，你不去寻她，岂不要铸成大错？”
慕容泽叹道：“愚兄那时行事荒唐，一心只顾念自己名节，哪里还能想到她孤身跑走后的情状。她一个孤弱女人未嫁生子，又遭情郎抛弃，处境是何等样的悲惨，其后二十年愚兄每每虑及此事，均是遍身冷汗，羞惭无地。”
楚天行道：“那么后来呢？后来这位阿菱姑娘就未再出现过？”
慕容泽道：“若说为了愚兄这番似是而非的劝解，她就此消失不见，那未免太过奇特。回龙峡下，慕容世家，这地方在西域原也不难问得。我总疑心她曾经到过回龙峡，只是从来没有露面过。”
楚天行道：“那如今，慕容兄怎知此事与阿菱姑娘有关？”
慕容泽道：“那铁菱是她的独门暗器，我怎会不知道？她大名叫做叶菱，那暗器状若叶片，周有菱角，正是切合了她的名字。”
楚天行点头道：“这么说，那赤焰冰霜花也是与这位叶姑娘有关了。”
慕容泽道：“我猜想定是如此。我曾对她言道，赤焰冰霜花独在天山方能生长，她此番教此花开在黄山之中，自然是讥刺我当日以水土不服之语劝她回头了。其实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慕容泽这二十年心中懊恼，早已知错了。”
楚天行慨然叹道：“这位叶姑娘近二十年来固然不曾见你，更未与令郎团聚，内中苦楚，可想而知。不料此番却将令郎带走，不知是何用意。”
慕容泽怔了一怔，却道：“我曾豢养一只母豹，因小豹不慎跌落山崖摔死，竟不食不饮哀嚎五日而亡，我那时方知母爱之深竟至于斯。我欠阿菱的实在太多，这回非去找到她和轩儿，向他们母子当面认错不可。她要杀要剐，我慕容泽都须亲身承受，绝无半句怨言。”
楚天行见他言已至此，一时也无话可说，便道：“只是叶姑娘会把令郎带去哪里，眼下尚未明了。天下何其之大，你又上何处去寻？”
慕容泽道：“阿菱会去什么处所，我心中大略也有些计较，实在寻不到时，自然会回来求助于贤弟与谷掌门。不过我想轩儿既然与阿菱在一起，谅必安全，因此倒也不必过于心急。只是愚兄此回一去，不知路途中会发生何事，极不方便带上馨儿，只能又烦劳楚贤弟一次了。”
楚天行道：“好说，好说。慕容兄一路上多加保重，若是遇到什么江湖中人于你不利，便将这‘轩辕令’一亮，”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交给慕容泽，“这‘轩辕令’独我师父和师兄弟四人才有，寻常武人识得厉害，也便不会上来为难。”
慕容泽道：“如此多谢了。愚兄明日一早就走，也不去惊动馨儿——省得那小魔女非逼我带上她不可。楚贤弟，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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