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见,相视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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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红灯、红喜字、红地毯,一切都是红色的。
这是一个很喜庆的场面,但叶泉才却没有闲暇驻足观看这庭院中所有美丽的事物。
就在刚才他几乎六次命丧于此,现在他的右肩还隐隐作痛。
如果唐晓雨没有给叶泉才那瓶唐晓剑送给她的名贵花露香料;如果嗅觉比听觉更灵的唐晓剑没有
将第一枚七瓣蒺藜击落;如果唐晓剑没有给叶泉才“下个对手不是人,但不是人的人也会杀人”
的忠告;如果叶泉才始终是点着蜡烛和唐晓剑比斗而没有尽快适应黑暗;如果方才那支利箭射中
他的右肩他不能咬牙冲过去,那么在唐晓剑的密室里,在刚才布有弩箭的暗室里,他早已成了死
人。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如果,有的让人沮丧和失望,有的予人勇气与力量。
叶泉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今晚就能顺利的将贝儿带走,以后我就可以天天见到她,那
该有多好。”
他已经将右肩简单的包扎,宋一鹤的刀伤药虽说立竿见影,清凉止痛。但只要右臂动作稍大,灼
烧的疼痛感还是会接踵而来。
他实在需要回去休息,但他怎能休息?贝儿就在这里,他怎舍得打退堂鼓就此回头?
就算今晚还会有重重的困难,为了她他还是会迎难而上的。
叶泉才的步子已经迈入了厅堂。厅堂里灯火通明,装饰华丽。叶泉才却将眼光落在了一个女子身
上。
她只是给了叶泉才一个背影,她就跪在厅堂里,但面前既没有父母高堂,身边也没有主婚人或新
郎官。
她却穿着红衣,一身新娘子的打扮。
叶泉才眉头微皱道:“贝儿在哪里?”那女子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的暗箭流矢阵居然被你
破了。”
这声音竟是秦三娘的。
她慢慢的起身转首,叶泉才只希望她不要再扮作贝儿的样子。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扮成了谁,因
为谁也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脸藏在一张娃娃笑脸的面具后面。
娃娃在笑,她也在笑,她笑是因为她看见了叶泉才的右肩,所以她的笑声是那么的残酷与讥诮:
“我本该在剑尖上淬毒的,只是箭太多了我懒得一个一个弄。”她说话的口气和态度与上次相见
直是千差万别,看来她的心情很不好。
叶泉才道:“你是新娘?”秦三娘道:“我本来是的,现在只是红娘。”她的话中带着令人胆寒
的嫉妒。
“既是红娘,三娘还不带新娘过来拜堂?”从门后缓步走出一人。
他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不是卢子杰还能有谁?
卢子杰道:“你终究来了。”叶泉才道:“我终究来了。”卢子杰道:“你本不该来的。”叶泉
才道:“可是我来了,而且要带贝儿走。”
卢子杰的脸上有了笑意:“她今天刚进卢府,现在又要与我成婚,你就想带走她,你觉得我会同
意吗?”叶泉才道:“我只想带她走,别无他求。”卢子杰瞪目咬牙道:“我却有所求。我要你
痛苦,我要你死。”
叶泉才道:“你果然很忌惮我。”卢子杰重重哼了一声道:“我派人杀你,一来是我不屑动手,
二来是想试探你的武功。看看他们到底交给你多少东西。”叶泉才道:“那个下毒害得师傅师娘
功力尽失,落下残疾的人果然是你。”卢子杰道:“我知道你后来怀疑上我,所以我才会对你如
此上心。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会习得这一身绝世武功?”
叶泉才道:“但他们临死之前都没有提起过你,责怪过你,或者让我为他们报仇。”卢子杰道:
“你说这话已经晚了,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找我就是送死。”他始终怕轩辕夫妇派人向他讨要旧
债,所以他得知叶泉才是二人的传人后就千方百计的想要除去他。
叶泉才摇头道:“你太看轻师傅师娘了。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看人只看外表的人注定要遭殃
的。
卢子杰恨恨道:“他们不肯传我比百鬼夜行和六瓣蒺藜更厉害的招式,我只想逼他们说出来而已
。”叶泉才还是在摇头:“你不但看轻他们了,还怀疑他们。”
当年轩辕蔚风和唐晓宁双宿**后偶遇根骨奇佳的卢子杰,夫妻二人迟迟无嗣,二人一身绝世武
功无人可传,又见卢子杰实是可造之材,便将其收为义子,深居简出久居卢家传授卢子杰武功,
此事也只有轩辕夫妇和卢子杰父子知晓。卢子杰不负众望,三年便有小成,第五年夫妻二人本欲
再度归隐,卢子杰贪心不足,多次挽留不果便陡起杀机,在酒宴中下药想要逼问轩辕夫妇的武功
秘诀,却被二人走脱。二人养虎为患,本欲一除后快,怎奈早将卢子杰视为己出,不忍下手,却
被卢家豢养的杀手偷袭。二人毒性虽被内力压制,但在打斗逃离途中不免气血翻腾,又无解药,
最后落下残疾,恶疾缠身,功力更是尽费。两人心灰意懒,便隐居起来,直至叶泉才失足坠崖被
二人发现,才在这个少年清澈的眼神中重新看到了希望。
这些都是卢子杰不愿回忆的,因为他很后悔当时没有一刀杀了轩辕蔚风和唐晓宁。
卢子杰道:“别人不给的,我就要抢。别人给我的伤害,我就要十倍还给他。别人抗我的命,我
就要他的命。只要能成为天下第一,只要能掌控武林,我就要不择手段。”卢家四周戒备森严,
况且除了秦三娘外左右无人,所以卢子杰说起话来毫无顾及。
叶泉才道:“原来你只是痴人一个,一个色痴、武痴,而且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下等色痴、武痴
。”
卢子杰狂笑道:“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我追求更高境界的武功有错吗?”叶泉才道:“看来你还
是个花痴。”卢子杰冷笑道:“现在你连自己心爱之人都要嫁给我了,你凭什么跟我斗?你会的
招式我都通晓,而且比你更为精纯熟练,你能奈我何?”
他越笑越猖狂,但不免有些紧张。他实在担心叶泉才有打出七瓣蒺藜的能耐,毕竟他从唐晓剑的
密室里走了出来。
叶泉才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他的思维在快速的运转。
经过这一路数战,他的精力和体力正在急剧下降,尤其是右肩的伤势和之前的内力激荡更会拖累
他,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卢子杰不知道他暗器功夫的深浅。
而卢子杰的优势呢?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他占据地理,他手上还有贝儿这个甚至可令叶泉才
缴械投降的人质。
他能战胜卢子杰的唯一方法就是救出贝儿,之后速战速决。
但做起来真的很难。
卢子杰悠然道:“今天乃我大喜之日,本是冠盖云集的卢府现在却冷冷清清,这一切的一切竟是
我一手造成的。”叶泉才不作回应,卢子杰续道:“我知道你不懂,我有意让西南武林和中原武
林达成均势,然后假装委曲求全的派人和他们谈条件,我也知道以你的个性必定一人前来赴约,
这样就有很好的理由和机会杀你,也没人会知道真相,因为你即便不死在半途中,也会毙命于我
的剑下。”他笑了,他实在迫不及待想独自享受这种感觉。秦三娘也笑了,显然这些计谋都是她
策划的。
叶泉才沉默不语。卢子杰道:“三娘还不请新娘子来?”秦三娘笑着步入一间内室,推着双手被
缚的贝儿出来了。
贝儿已花容失色,她午后甫至卢府就被秦三娘制住,也与魔教长老失去了联系。她看见叶泉才想
要喊叫却喊不出声来。
秦三娘笑道:“她的哑**至少一个时辰后才能解开,等她能说话的时候你早就死了。”
她笑的很傲然得意,她实在很佩服自己的三绝之功:易容、机关与点**。
叶泉才道:“你好狠毒。”他这才知道何谓蜈蚣颚上牙,黄蜂尾上针,两般尤未毒,最毒妇人心
。他看着贝儿,心下一阵凄苦。她一定受了不少苦,却又无法说出口。此刻真可谓是想念不能见,
见亦相对无言。
秦三娘道:“她不但是卢家与魔教交好的重要棋子,更是唯一可以引诱你来自投罗网的人质,自
然要好好照顾才是。”卢子杰道:“现在闲人难入卢府其实也是我的安排,所以今晚我杀你没有

任何人知道为什么?江湖人只知道我们是公平决斗,以为你为了一个女人,其他的他们就只能蒙
在鼓中。”
叶泉才道:“我的确是为了她而来的,但绝不是自投罗网。”卢子杰道:“哦?”
他突然出剑,毫无征兆,森严剑气瞬息弥漫开来,叶泉才手腕一抖,漫天剑光也向卢子杰罩去。
两人就在大厅的高台之上厮杀起来,但用的都不是轩辕蔚风所授的剑法,只因这套剑法所有破绽
两人都早熟记于心。卢子杰用的自然是卢家落松剑法,这套剑法虽有部分威力极大的剑招失传,
但普普通通的一招经由卢子杰之手使出便威力十足,叶泉才的剑招却杂博无章,峨眉、崆峒、南
海、点苍派的一些零散剑招甚至少林刀法均掺含其中,卢子杰一时招架不住,不知如何抵御。
他本以为叶泉才经过四重院落到这里来即便不死也是强弩之末。叶泉才与齐天成以及唐晓剑之间
的关系卢子杰早已摸透,他也不期望他们中有一人能制叶泉才于死地,但至少也会消耗他不少体
力与精力,再加上宋亿鹤的内力和箭阵,铁打的人都会疲劳。但眼前的叶泉才竟真如铁打钢铸一
般。
他忽略了一点,叶泉才的守护贝儿的信念之强足以弥补他体力与精力上的损耗。
当卢子杰发觉问题关键之所在的时候,他大喝一声:“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他在命令秦三娘。
秦三娘自然懂卢子杰的用意,她细长的指甲已伸向了贝儿。
叶泉才大喝道:“动她我就破你的相。”他说的很简短,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说话。秦三娘却
懂得这话所隐含的恐吓之意,但她还是喝道:“我偏要杀了她。”她的话语饱含醋意,是不是她
早已对贝儿有了杀机?
她的手指已抓向了贝儿的咽喉,叶泉才不知道她是否会未得到卢子杰的命令就伤害贝儿。他关心
则乱,又实在赶不及阻拦秦三娘的利爪,慌乱之间甩出了最后三枚梨花针。
秦三娘戴着面具,视线受阻,她也未想到她站在贝儿身后叶泉才也会突发暗器。
等她想完的时候她的双眼也已经完了,她的面具也有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三根梨花针排成一线,钉入秦三娘的双眼中和眉心处。秦三娘倒了下去,但她右臂自制的弩弓机
关也已开启。
叶泉才赶至,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三只利箭,又顺带切断了绑在贝儿身后的绳索。他本想用眼神
鼓励贝儿,但身后破空声又起,卢子杰虽未携带暗器囊,却在左袖中暗藏了六只飞镖。
跳崖那次震断飞出的半截剑尖叶泉才没有闪躲,这次呢?
他更没有,他反而迎了上去。因为他的身后就是贝儿,他怎能躲开?
他必须用剑荡开这四只飞镖,他不愿贝儿受到一点伤害。
卢子杰并没有继续发镖,他的左袖中只藏了六支镖,因为他的目的本不是用暗器击伤叶泉才。
他有把握伤到叶泉才的武器只有一样。
剑!
他有把握伤到叶泉才的时刻只有一个。
他挥手格开暗器的时候!
叶泉才收招欲接下卢子杰的剑,卢子杰却又再次出手打出两只飞镖,叶泉才余力已尽,新力未生
,又不得不格挡,卢子杰的剑也已出手。
匹练般的剑光只一闪,人影乍分,叶泉才的剑甩脱离手,他的腹部中剑,伤口很深,他的人也飞
了出去。
贝儿扑了过去,点了叶泉才腹部周边几处大**,又将叶泉才小心扶起。
卢子杰如影随形的跟至,他唰的一剑削去了叶泉才腰间的暗器囊,他实在惧怕叶泉才的暗器。
叶泉才靠在贝儿肩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因为他在凝视着贝儿,他心中一片澄清,无惧无碍
。贝儿的眼眶湿润了,叶泉才轻轻的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哭。
卢子杰自顾自的笑道:“我终于赢了。”他恶狠狠的用剑指着叶泉才道:“是你让我尝到了失败
的滋味,是你使得柳剑客二人劫镖不成。我承认我那时很怕你,甚至不敢在观月楼和你动手。随
后我就暗中派人观察你的武功路数,怎奈你极少出手,直至奔赴魔教总坛相救她时才显露出来。
而那次你又破坏了我的计划,再次让我的人生有了败绩。”
他顿了顿,一张俊脸因愤怒而变得铁青:“你们从云南回来后我亲自去扬州监视你的行动,顺带
在扬州与魔教相邀和亲一事,赵全又在扬州,让他杀你最合适不过了。可是你居然没死,而且还
放了赵全。以防走漏风声,我不得不用暗器杀了他。”他笑了,道:“加上你这次,我这是第二
次杀人。”
他又变得兴奋异常,道:“但是间接死在我手上的人却不少,绝尘师太本来算是一个。”叶泉才
道:“你居然……”卢子杰道:“这个死老太狡猾的很,居然彻查我的行踪来,听孟雅雯说她竟
有了些眉目,于是我就劝说孟雅雯去杀了她,况且孟雅雯那个贱人早就想坐掌门的位子了。”心
虚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的,卢子杰担心绝尘查出魔教与唐门的纷争是他一手造成的,那么他不单会
声势衰减、名声大跌,到时甚至连他戕害轩辕夫妇的事都会被叶泉才或他人抖露出来。
他想的太多了,所以他就要杀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叶泉才知道真相,而且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卢子杰更要除之而后快。
但他还不想让叶泉才这么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死,他让他尝到了失败的苦果,他说过要让他生
不如死。
卢子杰狞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让三娘点住她其他的**道?因为我要你看着我们拜堂成亲
,然后我再杀了你。”他要让叶泉才在死前遍尝种种痛苦。这是多么可怕的报复!
叶泉才气得直发抖,他极少这般愤怒,但他此刻若没有贝儿的扶持,恐怕早已瘫倒在她的怀中了
。他看着贝儿的眼睛,她哭的双眼微肿,但她的眼睛在叶泉才看来永远都是那么的美。
他看到了她祈祷的目光,她是否在祈祷他的伤势立刻好转?祈祷他能站起来打倒卢子杰?
她是否在祈祷他能够带她走?
无论她曾对他做过什么,无论他多么伤心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成过去。
他这一年来的苦难、委屈与哀愁在她的秋水双瞳里溶化,化成无尽的温柔与相思,化成缕缕的关
怀与慰藉。
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绝境,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
但他还记得一件事:叶泉才永远都是叶泉才,是那个独一无二、无人替代的叶泉才。
是那个异常坚忍、不屈不饶的叶泉才。
他看着她的这一刻是一刻,更是永恒!
他忽然有了力量,有了至少可以站起来的力量。
多年的流浪生涯他早已见惯了世态的炎凉,人间之疾苦。一直以来外表文弱的他内心却深藏着一
种不羁的狂野,尤其是当贝儿有难之时这种狂野更加强烈,这个平日文静的男子会义无反顾的做
出守护她的举动。
他为她痴,他为她狂,他心甘情愿。
叶泉才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事实上没有人能想到他能站起来。
但那份他始终坚信着的信念是无坚不摧的,所以他的人也变得无坚不摧。
他望向跪坐在地的贝儿,眼神中充满了关爱。“只要你平安就好。”这样的温馨话他没有说,他
一直在用行动表示着。
可当他望向卢子杰的时候,他嘴角边的微笑变了,变得狂野起来,他的眼神也更加坚定。
那是一种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坚定。
他并不可怕,但是他足够的坚毅。他身上没有杀气,但是他足够的冷静。
卢子杰的身躯却在颤抖,面对这样一个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的男子他居然在颤抖。
他开始鄙夷自己,他狂吼一声,他的剑已挥出,势要将眼前的男子斩于剑下。
他自信可以,因为这一招是百鬼夜行。因为他已达到剑道的至高境界,因为他足够的绝情。
而叶泉才呢?他连剑都没有了……
胜负是否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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