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殇,旧情难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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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症并不可怕,比绝症更可怕的是死亡但如果你看的够开,那么死亡也就不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遗忘,遗忘不是健忘,它是一种刻意的忘记。
遗忘曾经刻骨铭心的事,遗忘曾经刻骨铭心的人。
如果至死不渝、沧海桑田也成了浮华泡影,那么就连这个世界也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何时花再开,梦重来,人儿入我怀?人儿又是谁?是不是已经被他所遗忘……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去过的苏杭的人一定不能体会其中之味。
寒山寺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涤荡着叶泉才的心灵,他就坐在船头,坐在成雅诗和唐晓雨中间。
四月中旬,当然是没有枫叶的,有的只是绿,碧油油的绿。但绿在暗处并不显得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叶泉才的心情谈不上好,一路游玩下来他始终觉得少了什么,心中空荡荡的。
宋一鹤回来了,唐晓豪也通过唐家的暗号与唐晓雨等人联络上了,镇东镖局也没有坏消息传来。
他本该开心才对,可他总是感到心中有个结,一个他一去想就会头疼心痛的结。他只知道这个结对
于他,对于他的人生很重要,所以有时候会逼自己去想,逼自己去回忆。
他有时也会向成雅诗和唐晓雨询问自己的过去,她们说的也和自己记得的大致相同。但为何一直会
有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少的又是什么?
是身外物?是情感?
是一个人?
是他的全部?还是他的灵魂?
他还记得自己无意听见宋一鹤私下和唐成二人的谈话,宋一鹤道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给他服下去的,
反倒是为了他好。
“他们给我服的是什么?他们既然为我好为何不告诉我是什么?还是说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晓雨
要牵我的手我会拒绝是因为唐晓豪的缘故,那雅诗妹妹的手我为何也不会主动去牵?难道在我眼里
她们都是不能逾越的雷池?”他时常这么去想,所以他时常会问,会套话。但唐成二人何等聪明,
始终不入瓮。
现在他又在问,唐晓雨有意不理会他,转首对成雅诗道:“姐姐,我们常在内陆玩耍,我都快腻味
了。”成雅诗道:“你想去哪里玩?”唐晓雨跳起来道:“我久居川中,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当
然是出海啦。”
“海,海……”叶泉才喃喃念道这个字,他的面色突然痛苦起来,整个人一下就顿住了。
如果说他像磬石般对待别的女子,那么他现在整个人就如一块磬石。
月润楼残雪别院里,一男两女三个人正注视着一个削瘦的男子。
宋一鹤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踱着方步,微怒道:“为什么你们偏偏要在他面前提起她?难道你们
认为他记不得了所以反复的提起。”唐晓雨辩解道:“我们一个字也没提起。”成雅诗黯然道:“
我们确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唐晓雨愤愤道:“一定是药效不行了。”宋一鹤涨红了脸,说他的
药不灵简直就是要了他的亲命:“不可能,那包失忆散的量足够两个人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一定
是你下药的方法不对。”成雅诗轻轻道:“用法都是对的,无论是时间和用量都是。”宋一鹤闭上
了嘴,成雅诗的话他不得不信,她是个记性好做事细的女孩子。宋一鹤几乎哭出来了:“我辛苦配
制的失忆散竟败给了一个傻小子。绝无可能。”
泉才说了一个字。“海?”三人都不懂他为何说出海这个字。
他还在自言自语道:“岸。”“岸?”
“贝壳。”叶泉才只说了这四个字,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他以为他可以忘记她,他以为他可以在没有任何表情下不经意间想起她,他以为他对她已毫无感觉
。但是麻木算不算是种表情?痛算不算是种感觉?
当他认定自己麻木的时候,其实却是他爱她爱的彻心入骨的时候。
只有深爱过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滋味,那是心酸、痛楚、甜蜜的交集。那是超越了一切情感的情感。
三人都明白过来,因为海边有岸,岸上有贝壳,有贝壳就能联想到贝儿。
但三人却不明白他内心所想,更不知道他答应过她要陪她看海,看海风轻抚她的头发。
宋一鹤长苦笑道:“这小子并不笨,而且还很浪漫。”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风尘道:“无情不似多
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脚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读啦网网友发布)此人无救矣,吾亦去也。”成雅诗起
身道:“干爹你去哪?”宋一鹤道:“庸医通常会找棵树一头撞死的。”他苦涩的笑了笑,道:“
逗你玩的,不过我确实拿这小子没辙了。”
“干爹。”这一声干爹却是出自唐晓雨之口:“您就不能再用一次失忆散?”宋一鹤苦笑道:“不
敢当不敢当,唐姑娘喊我干爹我会折寿的。”他眼珠一转,道:“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
不缺人。”唐晓雨道:“这世上什么都不缺,就缺他这样的人。”
宋一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成雅诗抢着道:“痴情人。”宋一鹤望向唐晓雨道:“你也这么
认为?”唐晓雨道:“我也这么认为。”
她望向叶泉才,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人有趣极了。因为极少有人敢逆她的意,更少有
生人敢阻拦她出手,而叶泉才却有这个胆量,而且竟还制住了她。在随后相处的日子里,她才渐渐
发现这个男子有不少特别之处,她和赵全聊得火热一方面是气叶泉才,另一方面则是借赵全去了解
一个成年男子的想法。但她毕竟还年轻,有太多太多的不懂得。她不懂得叶泉才为何对贝儿痴情,
更不懂得叶泉才为何对自己绝情。
宋一鹤道:“他已无可救药,而他的药又远在天边,我也是有心无力。”成雅诗也知宋一鹤所言不
虚。
唐晓雨急道:“医者父母,见死不救岂是神医所为?至少你也应该给他些忠告,让他不要这么……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宋一鹤道:“是消沉。”唐晓雨道:“嗯。有时我也在想,其实长大了也不
是什么好事。”宋一鹤道:“所以这小子有时还很孩子气。”唐晓雨道:“您倒蛮了解他的。”宋
一鹤道:“又是喊干爹,又是拍马,我也就勉为其难的说上两句。”成雅诗道:“我就知道干爹最
好了。”宋一鹤板着脸道:“别夸了,我不吃这套。”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好像吃
了蜜糖一般。
“不过有个前提,我要下狠药医,你们见了可别心疼。”宋一鹤说完后又步入屋里。
叶泉才还在发呆,宋一鹤上前啪啪给了他两巴掌,喝斥道:“给我醒醒!好好想想吧,当你认定自
己彻头彻尾失败了,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就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至少你不缺胳膊少腿,至少你
现在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有信念,你就有希望。信念可以击碎一切客观事物。
宋一鹤没有说,但他知道叶泉才会懂。叶泉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恐怕已经没有希
望了。”
宋一鹤骂道:“竖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叶泉才道:“
是。”
“是不是你的兄长?”“是。”“那我说的话你听不听?”叶泉才沉默不语。
宋一鹤道:“我只说一遍,你要是不照做我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让天下人都知道叶泉才逼死了自己
的救命恩人。”叶泉才痛苦道:“大哥您这又是何苦呢?”宋一鹤不答他,道:“第一,少喝酒;
第二,多吃饭菜;第三,多休息;第四,不求你做到有问必答,但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必须回答。”
他站在墙边,声色俱厉道:“答不答应?”叶泉才道:“答应。”宋一鹤道:“我知道你不会反悔
的。”成雅诗和唐晓雨吃惊的看着宋一鹤,宋一鹤双眼一翻,道:“我这就要走了,你们不送送我
?”
二人当然会送别宋一鹤的。出了别院不远宋一鹤却摆手道:“不用送了,我只是想和你们说句话。
”成雅诗道:“干爹大义,雅诗牢记。”唐晓雨接口道:“神医伯伯你真勇敢,居然说要撞墙。”
宋一鹤道:“我知道他绝不会让我撞墙的。”唐晓雨眨眨眼道:“如果他不回答你的要求呢?”宋
一鹤道:“那我就说默认就是应允。”唐晓雨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道:“要是他让你撞墙呢?”
宋一鹤道:“除非他是假冒的叶泉才。”
他茫然的抬首看着皓月,道:“等一个人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你知道可能等不到她来。所以你们要
好好看护他,千万不要出岔子。”成雅诗道:“这点干爹不说我们也会做好的。”宋一鹤道:“万

一他要是真成一块砖头了,记得找你爹。”唐晓雨想笑,却没有笑的心情。成雅诗道:“我爹?”
宋一鹤道:“你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一定能说服那小子不做砖头。”成雅诗道:“我爹说的不是
道理,而是实话。”宋一鹤道:“总之道理和实话都一样,切记切记。”他转身欲走,又回头道:
“雨儿,我的干女儿,下次见到我可别再喊伯伯了,记得喊干爹。哈哈哈哈……”唐晓雨的直跺脚
,宋一鹤就在大笑声中展开身形,如鹤一般片刻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中。
叶泉才果如宋一鹤吩咐的四点去做,只是他有些会错意了。
他喝酒的确少了,每次都是一小杯一小杯的细啜,饭一餐都不落,睡的也多,只是他做的和宋一鹤
想象的大相径庭。
除了吃饭外,他就坐在桌前一点点的喝着酒,每日一坛。酒喝完了,他就枯坐在原处几个时辰,天
一黑就睡觉,天一亮就起来继续喝酒。
就算唐晓豪回来了,他也只是朝他点点头,向他敬了三杯酒,更没有问及他这一个多月来去了哪里
。他每日如此,无论是客栈里还是旅途的马车中。
他们一行四人又回到金陵城,回到了镇东镖局。
孟雅雯密夺峨眉派掌门之位的阴谋被绝尘洞悉后逃离峨眉,绝尘一路东进追捕,直追到了金陵城,
却始终追查不到孟雅雯的踪迹。峨眉不孝之事鲜有发生,观月楼之事也并未传扬出来。此事本只有
少数长门弟子知晓,谁知篡夺之变却由一峨眉弟子无意间走漏了出去,此等犯上作乱、悖逆常伦之
事居然是武林第一美女孟雅雯所为,不可谓不轰动,消息也很快在江湖上传播开来,一时间闹得沸
沸扬扬。
唐晓雨本待多游玩几处风景名胜,但见成雅诗得知此事后心神不宁,便随她马不停蹄的赶至金陵。
成雅诗叮嘱了唐晓雨几句后便去找寻绝尘的落脚处。
而五月里的大事并不只这一件,金陵卢家更是饱受打击,一入侯门深似海的卢贵妃因争宠而遭他人
排挤诽谤终至被打入冷宫,皇太子也同时被废黜,卢家虽失去了朝廷的靠山,但在江湖中威信却不
减反增,卢子杰做出不少大快人心之事,深得一些武林人士爱戴,众人提起叶泉才和卢子杰时常说
叶泉才更多是为了一己私欲而领袖群伦攻打魔教,对卢子杰则大加赞赏。只有受过叶泉才恩惠或与
叶泉才相处过的人才知他的为人处世并非江湖中所讹传的那般。
但叶泉才对这些毫不在意,他也根本听不到任何江湖事。一个始终因为哀愁而将自己锁起来的人怎
会有闲情去理会无关之人对自己的评价?
古人常说驱除晦气只需冲冲喜就好,卢家也不例外。但这个喜对于叶泉才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雷,阵雨,狂风。
六月初虽还不算是梅雨季节,但金陵城却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天似要塌下来一般。午时刚过,
天就黑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唐晓雨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雨。她将衣角拧了一下,水就哗哗直下。唐晓雨不禁叹道:“外面好
大的雨,就连油布伞都不顶用了。”言语间甚是悲伤。不知是因为雨天还是其他缘故。
唐晓豪道:“师妹还是快些进屋换件干爽的衣服吧。”唐晓雨此时似乎正在气头上,道:“要你管
。”唐晓豪无缘无故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他知道他要像叶泉才一样更耐心,直到唐晓雨明白他
的真心为止。
但他又对叶泉才不满,不满他的狼狈不堪、黯然神伤。他怕自己今后也会这般,那时他一定会舍下
唐晓雨和这份感情落荒而逃,想到自己这点不如叶泉才他就更气愤,但他又希望叶泉才快些好起来
,他实在矛盾的很。
唐晓雨的声音响起:“我方才听说了一件事,是关于贝儿姑娘的。姐姐要不要听?”她故意提高嗓
音,眼光却飘向叶泉才。
叶泉才正在喝酒。除了喝酒、吃饭、枯坐、睡觉,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现在还有酒,但他端酒杯的手停顿了下,接着一口将酒饮尽。唐晓雨故意道:“泉才哥哥不想知
道?”叶泉才沉默。
沉默有时代表默许,有时却代表不敢知道。
他实在不敢听到任何有关于贝儿的消息,他怕得悉她会成为别人的新娘,他实在怕,怕到不敢去深
想。
但他又想知道她的近况,她是否安好?身体无恙?应该没有遇见不顺心或危难的事吧?他无法不去
在乎她,担心她,他的心早已系于她一身。但现在没有消息岂非就是好消息,果真如此还是只是掩
耳盗铃、自欺欺人?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矛盾、悲伤、恐惧之色。
唐晓雨气的直跺脚,但也不禁心下恻然,眼前这个男子饱受相思煎熬,只知用酒麻木自己,她不忍
看他再这般消沉下去,可她无法唤醒她。
一只手握住了唐晓雨,是成雅诗的手,她在摇头,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唐晓雨咬牙,她决定狠下
心来告诫他,她无法唤醒他,就让现实去唤醒他。
“贝儿姑娘就要嫁给卢子杰,就在七月十九。”
现实有多残酷?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叶泉才的胃猛烈的收缩,左胸传来一阵绞痛,一阵好似心被人挖去一般陌生而熟悉的绞痛,但他并
没有皱眉或呻吟,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异样。
没有表情岂非就是最痛苦的表情?绞痛牵引着全身痉挛起来,粗瓷酒杯被捏碎,破碎的瓷片划破他
的手心,酒洒了一地,血洒了一地。
烈酒渗入肌肤,渗入血口,一阵火燎的刺痛迎上心头,随即凭空消失。
心已死,哪里还有痛?还是说,心虽未死,但已感知不到痛楚。
身还在,所以知觉还在,只是已开始麻木僵硬。
窗外原来是在下着雨,他从清晨坐在原地三个时辰了竟未察觉。
他更未察觉的是,他已泪如雨下。
只是落雨有声,啜泣无声……
雨,暴雨,如注暴雨,已经连下两天了。
天地间一片漆黑,日月星辰早已被掩埋,白天亦是黑夜,偶尔电闪雷电,可以照亮一点前路。
如此恶劣的天气,竟有人在赶路。
六匹裹腹包蹄的骏马拉着一辆裹着油布的马车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
山路左手边便是万丈悬崖,稍一闪失就坠入万劫不复、尸骨无存的境地。
马都是蒙着眼罩的,赶车人缩在蓑衣下,他的双眼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红,但在微弱的车灯下看去他
的目光依旧如炬如刀。
山路颠簸,视线受阻,马车时缓时急,但绝不停留。驾车之人熟悉马性,驾术娴熟,胆大心细,极
难有人可以像他一样操控自如,如臂使指。所以也就极少有人能做到卢家马房管事的位子上。
童重!
他车上载的是谁?他为何这般着急赶路?
马车上坐着四人,两男两女,他们为何要受罪赶路?还是说他们有冒雨赶路的理由。
“这人已是个废人,你带他去看遍天下名医都是无用的。”一个男子的声音冰冷而疲倦。
“泉才哥哥不是废人,他只不过一时失神而已。我决不许你侮辱泉才哥哥。”唐晓豪不说话了,他
不会对唐晓雨发作,只是冷冷的盯着叶泉才,双拳紧攥。他本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要不是唐晓雨执
意要和成雅诗同行,他绝不会在这么一个鬼天气里呆着这么一个拥挤颠沛的马车里,即便叶泉才是
朋友,他也不会同行的,这根本就是徒劳举动。既然连宋一鹤都治不好叶泉才,还有谁能有这个能
耐?
唐晓雨急得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叶泉才,她不但因为一个“海”字让叶泉才从失
忆中苏醒,之后又用言语挤兑刺激他。
“如果泉才哥哥当真成了宋伯伯口中的砖头,我会不会一刀将他捅死?我是否早就不愿意见到这样
充满忧郁与哀思的泉才哥哥了?是不是我喜欢的只是那个机智不减跳脱、自律而又不羁的泉才哥哥
?”
唐晓雨越想越怕,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车内的空气潮湿,豆粒般大小的灯光随着车身晃动,忽明忽暗,这一切的一切都已与一个人无关。
成雅诗注视着叶泉才,她的眼神中充满怜爱、悲伤与痛惜。
而与她对视的眼睛呢?只剩下空洞!空洞的眼是没有任何神采可言的,有的只是分不清黑白的垩灰
色和血色。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自从得知贝儿即将嫁人后他就那么坐着,不吵也不闹的坐着。他已有三天
滴水未沾、粒米未尽了。即使成雅诗和唐晓雨二人掰开他的嘴灌粥都无济于事。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好像在望着前方,但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心已死,只等着身死。心已碎,身碎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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