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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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楼梯一阵响,我方收回目光,只见掌柜颠着脚儿端来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托盘,里面两青瓷小碟,盛着不知名的红色浆果,顶端有萼片,全面密生锐刺,外形却酷似鸡头,想起刚才叫卖“老鸡头才上河呀”,莫非就是此物?但十三阿哥明明说的是“玻璃皮”嘛。
正打量间,掌柜的收盘笑道:“爷请看,这鸡头米地道内城什刹海所产,外皮出黄未紫,正是鲜货,上佳二苍。”
十三阿哥随手捡了一个放在掌心,剥掉三层皮,只留最后一层硬壳未除,先递给我。
我如嗑瓜子一样放在嘴中一咬,玻璃般透亮的果肉一迸滑入口腔,其味实甘微涩,混合一处竟好吃极了。
“此物吃多了口内会留有苦味,但白水一粘唇,顿感有丝丝甜味,可惜你不爱喝温开水,不然多吃点也不妨——”
十三阿哥说着,楼梯口忽响起一个粗豪声音:“十三弟说得好,这鸡头芡实米黄米嫌嫩,紫皮太老,唯独不老不嫩的二苍似有苦尽甜来之感,故‘闺中少妇’多嗜此道,难得见你不追债,原来不是回府慰藉久旷多日的媳妇儿,却上这包了一层楼调教人来了,真正好兴致好手段,由不得我老十不佩服!”
我扭头看时,上楼来两阿哥均是sifu,十阿哥一袭靛紫宽袍,腰系金带头绳玉纽带,足蹬青缎凉里皂靴,一说话更有河马之神韵。
而走在他身后的十四阿哥穿件朱墨夹纱袍,下边半露着松花色绫绸裤,青缎粉底小朝靴,走路依然方步不像方步、正步不似正步。
常言道,人性本善,天生八卦,我在四贝勒府这些日子从各种途径颇了解到许多朝中资讯,素闻康熙所生这些皇阿哥里有出名的清朝“F4”: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及十四阿哥,即世称“八爷党”。
九阿哥尚未见过,不好下结论,但今日见到十阿哥,真是为F4一哭,所谓子生母相,亏他还是当年四辅政大臣之一遏必隆的闺女、孝昭皇后亲妹妹、温僖贵妃所生,虽然我并非一个以貌娶人的姑娘,但他这副尊容实在叫人遐想当日康熙爷是怎样跟他母亲打KISS的,想必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不等十三阿哥示意,我自动起身上去给两位阿哥请了安,因在外头,只称“十爷”、“十四爷”。
十四阿哥眼色一扫,极明利深艳地同我对上。
我想起回京那晚他的强吻和威胁就冒冷汗,转头到十三阿哥座旁侍立站定——阿哥们当然坐一处,就算三缺一,也没有拉我入座打马吊的规矩。
十三阿哥原位站起,三人各自拱手作揖互拜了拜,算是见过。
十阿哥看一看,要去占我先坐过的那位子,不料他起步太快,正好掌柜的好容易等着拍马屁机会,赶着上去行礼,两下一冲,被掌柜的踩了一脚。
掌柜的条件反射似的,一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十阿哥哪里容得,立发猛男怒吼:“妈个B,妈个脚的踩老子B上了!”
楼梯处一阵乱响,却是来送酒的伙计走到半截给他这一声给吓得咕咚咕咚滚下楼去了。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均侧过脸去,笑得了肩膀,只拼命压着不发声。
我再一细想十阿哥的话,才知他原是要说“妈个B的踩老子脚上”,这一口误当真世人难为,不禁乐得快背过气去,也不好无礼,只能死咬着牙翻白眼瞪着天顶转移注意力。
恰恰掌柜的没听清十阿哥的话,来了一句:“弄疼了爷,小的给爷揉揉!”
这可好,一时大家都顾不得了,齐齐爆笑出来。
十阿哥气得眼都直了,十四阿哥抽搐着上去一脚踢了掌柜的,笑骂:“滚你的吧!换姑娘上来伺候,爷们很不爱看你这小气样儿!”掌柜撅着跑下去,我已经腰都直不起来,硬撑着板回脸而已。
十阿哥也不走了,踢脚打横正面窗坐下,反而十四阿哥坐了十三阿哥对面。
十三阿哥咳一声,道:“十阿哥如今不是已无债一身轻,怎么想到来看我?”
十阿哥硬呛呛道:“怎么,就你跟老四是兄弟,咱们哥几个就不是兄弟,不能坐一处喝酒?”说着,他暗暗瞄了十四阿哥一眼,十四阿哥只作未见。
十三阿哥明知他们两个另有话说,也不点破,但笑不语。
三个阿哥碰一起无非互较心机说些官场政治上的事,那是他们男人的话题,谁高兴听,好端端出来一趟被他们搅了局,我深觉无趣,低头垂眼想法子脱身,忽闻异香缭人,却是一名女服务员娇娆上楼来,五晕罗银泥衫子,黄罗银泥裙,身材那叫一个魔鬼,估计正面倒下,胸比脸先着地。
她手中托盘里摆着一青花桃形酒壶、一碟象眼鸽蛋、一碟芥末鸭膀、一盘沙舟踏翠、一碗芙蓉鱼角,均是节令冷菜。
然后身体向前倾斜15度,把托盘里的酒菜取出,并酒杯、碗筷都布在桌上。
十阿哥的目光只在她胸前下下,她抿嘴一笑,提酒给十阿哥满上,十阿哥皱眉道:“桂花酿有什么好?换绵竹酒来!哎,不是叫你去,再喊个人上来……你叫什么名儿?”
“奴叫蕙娘。”蕙娘声比人更媚,我亦头皮微麻。
十阿哥顺势抓过她手,嘻嘻笑道:“你手上抹的什么香?好闻得很啊。”
蕙娘含羞低头,躲着缩手,只是挣不开,假纯的要命,她以为自己是林志玲她妈啊?
十三阿哥自斟了半杯桂花酿,刚举杯抵到唇边,又改了主意,眼皮子抬也不抬,反手将它递给我,我骑马而来正当口渴,只看他一眼,便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又递还给他。
而他竟不换杯,重新倒满,凑唇仰脖喝下。
十阿哥只忙着调戏非良家妇女,顾不上这些。
十四阿哥却是脸色覆地一变,一双眼紧盯十三阿哥不放。
十三阿哥若无其事放杯在桌,嘴角轻扬,隐约讥讽。
空气瞬间僵滞,连蕙娘的娇笑也收小了,十阿哥这才若有所觉,在蕙娘后臀推了一把,令她去给十四阿哥加酒。

蕙娘打叠精神,百媚千娇地绕过去,眉目含春道:“爷请酒。”说着,借把酒之际将胸脯子挺起,有意无意靠上十四阿哥臂膀摩了一摩。
也就是同时,十四阿哥猛地抬手将她一把推开,她“哎哟”一声,失了平衡,转半身摔倒,果然正面着地,果然胸比脸先,连带大好一只酒壶落地砸的稀碎,险些溅破手脸,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畏缩一旁。
十阿哥正瞪了眼看戏,十四阿哥脸若寒霜摔袖而起:“走了!”
要不是蕙娘躲得快,我估计十四阿哥会踩着她走过去。
跟来时相反,十阿哥跟在十四阿哥身后扬长而去,连跟十三阿哥打个招呼也没有。
直到十四阿哥快要走出楼梯拐角之时,我忍不住转头看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之前他脸上一瞬间流露那种乖张孤傲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恍然寂寞,莫名?
“没劲。”十三阿哥懒洋洋道,“枣儿红时,螃蟹露面,‘七尖八团’,这家新到赵北口尖脐大螯雄蟹,味不错,原想带你尝个鲜儿,偏碰上这么一出,咱们上别处去罢!”
我无话好说,跟着他下楼,十阿哥同十四阿哥早已去远,掌柜的先不敢冒头,这时节才屁颠屁颠亲自牵了我们的马来。
十三阿哥先一翻身上了马,我走到小宝旁边,刚要踏蹬,他忽策马过来,略一弯腰,自后捞我上马,坐他身前。
我惊诧欲问,他却挨近我,一把揽紧我腰身,使我的背靠紧他,一拉缰绳,加速疾奔前去。
我此时方知他的骑术远胜于我,风头迎面扑来,不得不一手捂住帽子,侧脸闭目微躲他怀里。
马蹄声、心跳声、风声与未知目的地交织在一起,异样刺激,好似一切嘈杂想法都在这急驰中随风而去了。
待停下来,睁眼看时,我们已经出了城,在一个小山坡头上,四周云连着山,山藏在树里,树又被云裹着,叶青翠幕,蕊黄馨郁,苍穹碧透,满目的温丽清爽。
我深吸口气,喜悦下马,展手团团转了一圈,笑问:“四阿哥说皇上赐了你一块北京城外的地,就是这里么?”
十三阿哥走了几步,抬鞭一指:“可不是,你瞧,东边山头有烟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观白云观。”
我想起小宝,鼓鼓嘴:“我的小宝还留在致美楼呢,回头给他们烧了马肉怎么办?”
十三阿哥一笑:“那他们就等着四哥烧人肉罢——放心,全北京城就你这一匹胭脂马,到这会我的亲兵自然找到他家领着送回了,只是这么一来我也要早点送你回去。”
我看到他面上神色,暗暗心惊,有意走到山坡另一头,指点道:“我是想和你赛马,那条路真美。”
他不说话。
我待回身,他却上来我背后,手臂一环过来,搂住我肩膀。
他右手若有若无触到我胸口,我稍扭一扭,他就不动了。
虽然年玉莹的胸部现在还比较小,不过被碰到还是会有感觉,我不是好人,我承认。
他叹口气,用下颌抵在我的头顶上微微摩挲着,低声道:“你怕我?”
我一声不响,连呼吸也控制在最小幅度。
“我故意的。”他沉沉道,“我岂止当着他的面这么做,就是四哥我也——”
他的声音里有什么让我起了颤栗,他却只收紧手不放。
我脑子里混混的一片,可又不得不想:他说的“他”指的是十四阿哥?他不过同我用一个杯子喝酒,十四阿哥何以发火走人?这又关四阿哥什么事?
“我说我今儿收了一大笔款子那是骗你的,我是知道你得空,特意来找你……”他缓缓找着合适的措辞,“你不知道,皇阿玛这趟交待的户部清库银差事有多难办……不提那些大臣,皇阿哥中明里暗里拆借的就不少,连太子爷还欠着四十万两白银,老十还不止这个数!要不是老八前日腾出钱来替老十补了窟窿,他今儿见到我就能跟我干上!自己兄弟都能恨我这样,其他人更不用说,办差阿哥难当,可我又不得不办……四哥虽不在明面上,但他担的责任只比我多不比我少,老十四是他同母兄弟,如今闹得形同陌路,看在外头人眼里,只说他刻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的,我自小没了母妃,他尚且待我好,何况老十四……”
他淡淡地说着,我的心却越揪越紧。
我不想听这些事,我不能心疼任何人!
这些都和我无关,我总要找机会离开古代的,我也想我的爸妈。
很多个晚上,只要我一想到不知情况怎样的家人,就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痛,可是又不能不想,我怕我要是不想,有一天我会忘了他们的样子,回去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的心已经没有余地再去容纳这些阿哥们错综复杂的纠葛,自古有情人难得,何况这些大老婆小老婆满房间的皇子。
我和他们之间不仅有代沟,还有鸿沟,一旦越过底线,最可能的结局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要不伤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感情。
只有这样,我才能最大程度的自保。
主意拿定,我的不自在便消除了,甚至能没心没肺面带微笑道:“十三阿哥,我送你一句话:再累再苦,只当自己是个二五眼;再难再险,只当自己是个二皮脸。”
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然后沙哑的男性低笑轻柔地拂了过来——就在我的耳际。
他手上的力量扳我回身面对他,我不是不想躲开,但我一挣扎,他就加大力;我放松,他也放松。
在顺从与抵抗之间,我不知道哪一样更可能刺激到他。
然而他才俯身过来,便皱了皱眉,我亦感觉到我们身体之间的异物:
他解开我腰间挂着的荷包,拉开束口,将里面两只带壳鸡头米倒入掌心,失笑道:“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都往法都(满语:荷包)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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