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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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起,一地落瑛。行到回廊处歇息,筝儿,离离见我面色稍霁,一左一右歪在我身边,笑道:“小姐,我们给你唱支曲吧?”原本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这段日子因我的缘故也跟着蹙眉伤怀,不忍再拂她们的好意,我点头应允。
两个小丫头欢快地笑,齐声唱着:“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歌罢,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掐掐她们的脸颊,起身向前行去,隐约听得身后响起小小啜泣声。
回到居住庭院,小楼业已重建,内力摆设不差分毫,自是沐花卿的手笔。那日,听闻我醒转,他遣人送来绸缎,戏谑我若得空便帮他裁身衣裳,被筝儿自作主张送给了宁倾城。惹得半年未发脾气的沐四郎怒叹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醒来的这几日,或许因为睡了太多的缘故,到了夜里也精神十足。长夜漫漫,一静下心思,心里脑里俱是千重。从百草集返回猎玉城的路上,惊寒说她与萧家大动干戈不过因为千重与萧晚一出了沐府就了无踪迹,而夜如初又一口咬定他二人的失踪与我脱不了干系。萧家与沐家一番交涉,合两家之力寻了半月有余竟一点头绪也无。长叹一声,萧家着实不必如此介怀,以百年玉家的人脉到今日尚且寻不到母亲与软罗的一丝音讯,楚老爷子封了天下河道照样寻不到楚鸿的下落,他萧家想在一夕之间寻出千重和萧晚,何其难也!
惊寒试了十几种香料仍无法使我入睡,也惶惶失了分寸,我昏睡期间她曾飞鸽给万俟兮,奈何到今日也未收到回执。熬了几日,我终心神俱疲,日益憔悴,揽镜自怜,凝脂肌肤暗淡无光,潋滟双眸倦怠无神,嫣红双唇一丝血色也无,似乎一夕之间年华偷转。
抚着掌心,我昏睡时,香草几次想帮我上药,都被惊寒冷声喝阻,终留下这道浅浅疤痕。念一声:“千重!”明明心里难受至极,却如何也哭不出来。看着镜中强颜欢笑的面容自己都觉得厌烦。沐花卿送来凝神古玉,我贴身佩了,仍无济于事。管娃来探过我一回,缠绵病榻的她竟比我看上去还要精神一分。也试着饮酒,一口入侯,就觉辛辣无比,如数吐出,仍咳了小半个时辰。至此,惊寒拈着“红衣”,犹豫了三天,也没打定主意是否给我服食。
我没日没夜地画千重的画像,散落了一地,有风潜进,发出稀落声音。惊寒将案上铺陈的画拢在一处,绞成碎片,劈面一扬,见我仍无动于衷,发了狠地踩地上的画像。纸屑如扬花纷落,繁花落尽,惊寒终怔怔落下泪来。我铺了一张宣纸,见墨汁不多,细细研磨,轻声道:“惊寒,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惊寒赌气,衣袖大力擦过面颊,留下轻微红肿的痕迹。我叹了一口气,道:“惊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自介连城,你居然都不屑于看我一眼,我半分也不恼你,无端觉得这么漂亮的小人就算脾气再大些也是应当的。惊寒,你可知,我甚至想过作你的贴身侍女,每日服侍你梳妆,更衣,与你同食同宿,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边。又想你若是对我不好,我也不生你的气,偷偷哭一下就算了,娘说过,连城虽小,气度异于常人。”
提笔,匀墨,我续道:“我把一切都想的好好的,还偷偷跑去试了丫环的衣服。若耶山庄再好,时间长了,也不过是一间华美的牢房,想着去讨好一个人也无可厚非。最后,因娘一句话,决定了你我的位置,从此我是主,你是仆。惊寒从未说过,大抵也是意难平吧,丝毫不顾忌主仆之分,动辄对我横眉冷对。”
轻笑一声:“其实我一直奇怪,我又乖又机灵,你怎么舍得凶我呢!每每被你气的心思沉闷,才由衷庆幸没有反对娘的决定。依你的禀性,若我为仆,还不被你欺压凌辱,末了一脚踹下山去!”
惊寒嗤笑,半晌才斥道:“胡说,我对你哪有这般凶恶!”我一笑,道:“我知道。你虽面上对我凶,但心里对我是很好很好的。现在看来,当初我的想法真是可笑,娘一向护短,纵不能将庄主的位子传给我,也决计不会让我受一丝委屈。惊寒,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为主仆,为姐妹,终有到头的一天,我希望到时你能秉持本心,勿受连城所累。”

惊寒猛地拍案,厉声喝道:“玉连城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笑,拈画像在手,细细端详,道:“两岁的时候,卜门中人曾为我批过命,说我富贵不可言,奈何堪不破‘情’之一字,注定孤苦一生。我一直嗤之以鼻,可眼下看来,岂非一一应验?”
“连城!”惊寒惊慌。我叹道:“若有千重在身边,连城未必不敢逆天改命,奈何我与千重终是梦短缘悭。”惊寒盯着我,一咬牙,拂袖当胸,挥出琴弦,我静静相望。我二人幻术一直在伯仲之间,但自绝壁一行,她早已不能与我同日而语,眼前她强行施幻与我,只会伤及自身。
惊寒嘴角溢出血迹,我方要喝她助手,突觉眼皮沉重,恍惚失了意识。一觉醒来,觉浑身舒畅,遍体通透,恍悟那“芳夭”蛊竟消磨了我的心性。屋里静悄悄的,壁上蜡烛悄然垂泪,我下床,照照镜子,面色果然好了许多。捡起一地画像,收了,念一声:“千重,那便逆天改命吧。”
天边浓云漫卷,如泼墨般压顶而来,刺目闪电划破黑暗,“轰隆”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响,猎猎大风平地而起。两扇窗脱手,框框撞在窗棂上,我探出身勉力抓到窗框,头发被扬起,纠结打在面上,生疼!略背过身,喊一声:“齐朔!”撒手,半蹲下,头顶风势凛冽,夹杂着豆大的雨点袭进来。
一袭黑衣掠进,并窗合死,低沉声音问道:“小姐,没事吧?”我站起身,理理头发,抱怨道:“怎么这么大的风!”齐朔去一边湿了帕子呈到我面前,我微诧,盯着他看。他面上一红,略偏过头去,声音颇不自在:“四郎毕竟是世家子弟。”
我忍笑,接过帕子擦擦脸,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内烛火似乎也生了惧意,摇曳不定。恰离离推门进来,欢喜叫道:“小姐醒了?”见她手上托着饭菜,热气腾腾,我霎时欢颜。齐朔行礼道:“齐朔告退。”
离离过来帮我梳洗,半晌道:“小姐,管姑娘怕是不大好了!”心下黯然,如此看来,前日她来看我,笑意连连,竟是回光返照。楚老爷子封江大半月,如此癫狂之举仍未迫出楚鸿,楚鸿怕已凶多吉少。管娃唯只负疚楚鸿,至此已生无可恋,坦然赴死。
后半夜,雨势渐歇,惊寒回转,挟了一身凉意,推一锦盒到我面前,说管娃弥留之际道,恨不得早去几日,黄泉路上也有旧友为伴。我摩挲着搭扣,真如楚鸿所言,红颜白骨俱为碧血,只留一块“胭脂玉”。一个恍惚,寒气似乎透盒而出,撒手推到一边,道:“取两丸‘红衣‘,一道快马送去莫家,就说江浙楚鸿归还旧物。”
次日清晨,雨收天晴,沐家家主沐青原伤心欲绝,不顾猎玉城主苦苦挽留,带干涸碧血策马奔回唱晚城。骤雨过后,院中花朵悉数败去,凌乱成泥的叶子隐见黄色脉络。万俟兮回书:万俟才疏学浅,连城自求多福。惹得一向矜持的惊寒险些破口大骂。
沐花卿来探过我一回,细细端详我的眉目,笑道:“更胜从前了!“因那一日的半盏依偎,消了大半隔阂,说起话来也不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闲来无事,便同惊寒学习刺绣,经她精心点拨,手下繁花似锦,妖娆绝伦,小丫头们围着啧啧称奇。最后收线一针,突失了准头,扎到手指,指间渗出一滴血,吮了,莫名不安。
跟着飞鸽来报,香草失踪了!无心劝慰料峭她们,揉着额际,凝思:到底是谁,站在高处,将各方势力网罗其中,肆意**。和惊寒商了一会,除了一个“找“字当真寻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几日过去,各地搜寻人马仍无一丝进展,却意外发现,一月前,沐家也在暗中探寻母亲等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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