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孤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上帝的剥夺,没有结束。
没多久,妈妈成为那些老女人的话题,她们说妈妈得了一种叫“癌”的病。
我并没有发现妈妈又生病的迹象,只是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更喜欢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帮院长奶奶照顾更小的孤儿们,看着我一个人发着呆想雪儿花。也许是雪儿花不见的缘故,妈妈不放心我,又开始天天接送我,对我的照顾更加无微不至。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是在尽力将她最后的时间多分一些给我,让她在走之前拥有跟多关于我的记忆。
妈妈下葬的那一天,刮着好大好大的风。通向墓园的道路两旁的大树枝叶被风吹得摇曳作响。妈妈的墓碑前搁满了鲜花,一篮向日葵放在正中间。墓碑上妈妈的照片被一圈向日葵花瓣包围,下面零星洒落着一些雪花图案。这些,都是妈妈生前要求的。
那一个晚上,我一直呆在墓园里。半夜周围一片漆黑,时不时会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表现出一种同龄人难以置信的镇静,没有感觉一点害怕。我靠着妈妈的墓碑上,不停地想,我再也见不到至如亲人的她们,我不知道没有她们的将来该如何过。她们如此突然的离开,对我而言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打击。我这一刻才明白,我之前所处的孤儿院并不是真正的孤儿院,那儿的温暖不逊于任何一个家庭。但是,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家已经不见了。
当我再次被风吹得冷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灰蓝的天空,清冷的墓园寂静的让人心里划过一丝凉意。这是一个不存在快乐的地方,在寒风中,快乐会被卷走,记忆会被吹散。这一个个一平之地,埋葬的,是死者一生;陪葬的,是生者的过去。
我回到孤儿院的时候,看见整院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们看见了我,全都安静下来。妈妈的妈妈说,当时的我,头发乱糟糟的,两眼布满血丝,嘴唇被风吹得快要裂开口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前的人我似乎一个都不认识。整个人像个苍老的小老头,让人看了就心疼。那一天,我不吃不喝,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呆滞的望着,又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到了晚上,妈妈的妈妈临走时,将一封信交给我,那是她在清理妈妈的东西时发现的,是妈妈的字迹:
向日葵:
妈妈真的舍不得。
记得妈妈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和雪儿花站在大门口,用一种很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后来你们说,当时不知道这么漂亮的大姐姐来这里做什么,所以才一直看。那时候,你们的样子好可爱,妈妈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妈妈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好开心。就好像你们真的是我的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
雪儿花不见的时候,妈妈很伤心。妈妈也知道向日葵更加伤心。妈妈多么希望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分担这份痛苦,一起坚持的寻找下去,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找到雪儿花。
妈妈还很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想看着你上初中、高中、大学,然后赚到钱回来看望妈妈。更想看看将来你的孩子的样子,看看他会不会向你小时候那样。
但这一切,妈妈都做不到了。
向日葵,妈妈知道,在雪儿花不见后,妈妈的离开会更加让你感到无助。但妈妈希望,你可以坚强一些,继续开心的生活。不要过多地想妈妈和雪儿花。
记住妈妈的话,与其一直想一个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不如干脆遗忘她。所以,妈妈希望你将来不要想妈妈,要忘记妈妈。
如果,你在读初中的时候仍没有找到雪儿花,那你就不要在找下去了,也要试着忘记雪儿花。
忘记很难,但是忘记可以省去许多的不开心,知道吗?
妈妈在天上会望着你,祝福你。向日葵。
爱你的妈妈
99.10.21
我一边看着信,一边不停地哭。那是我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流泪。
一个月后,我被人领养。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我和雪儿花都是非领养品。当初,也有人想领养我,院长奶奶已经答应了。但妈妈硬又把我夺了回来,但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领养我的是一对无子女姓罗的夫妇。罗先生是一家私有企业的大老板,相当有钱,罗太太非常的喜欢我。我第一天进入罗家,罗太太就把我领进为我准备好的房间,里面真漂亮,柜子上摆放着许多的玩具,最吸引我的是最上面的一架遥控飞机,红白色的外壳,估计单人课桌也塞不下。衣柜里挂满了衣服,那都是在学校我看了眼也不会眨的衣服,我从没想过可以全部拥有它们。
在罗家第一天,我只是看着他们夫妇,没有笑。我只是想着回孤儿院去,等雪儿花回来。虽然那时雪儿花已不见半年之久,但我仍坚信她会回来。
罗太太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她的工作只是照顾我。我知道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不少喜气。罗太太对我的关心不亚于妈妈,但是,在我心中,仍觉得妈妈才是最好的,我不愿叫她妈妈。而她也并没有在意我对她的称呼,她说,她从我眼里看到了我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度过小学。我慢慢适应罗家的生活,而那些孤儿院的记忆,我听妈妈的话,尽量不去想,把它们存于心底。
但是,现实中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在无形中操纵着命运,在人以为顺意或胸有成竹的时候,冷不防伸出来,让你措手不及.甚至让人产生一种彻底绝望的痛,留下永远磨灭不掉的烙痕.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对命运产生敬畏。
02年,罗先生公司面临破产,以前一向宽裕的生活变得拮据。罗先生更是性情大变,本来对我冷淡的他有一次向我大发雷霆,朝我大喊:“我养不起你了,你给我滚回孤儿院去!”罗太太为此和他大闹一场,指着他的脸厉声甩出一句话:“你赶向奎走,那就别想我再踏进这门槛一步。”那是我记忆中他们唯一的一次吵架,她披头散发,素面朝天,我发觉她苍老的好快。那一刻,我想叫她妈妈。
然而,当我想叫她妈妈的时候,她却死了。
那一个夜晚,我做了一整晚的梦。梦中,不断闪现出我在孤儿院的画面,妈妈、雪儿花,她们不停对我笑。醒来后,我觉得好累,头昏昏沉沉的似乎仍想继续睡下去,永远的睡下去。
其实我根本就没忘记她们,当关于她们的记忆从我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被我强制存封的记忆在不停地发酵后,已将大脑的记忆细胞全部占满。我已无法忘记,无法忘记曾今我的名字是向日葵,无法忘记在一个人的墓碑上刻有“子向日葵立”,无法忘记还有一个女孩等着我去寻找,更加无法忘记我是一个孤儿,一个随时会遭遗弃的孤儿。
我想念她们,无比的想念她们。
罗先生的公司终于还是破产了,不过他并没有把我赶出去。他找了一份工作,成为一名职工。他懒得照顾我,也没时间照顾我,只是给我最基本的资金供应。我在他上班的第一天,将我的电脑卖掉了,那至少可以供我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告诉自己,我的生活就应该这样,就应该是个穷小子。
渐渐的我变得不爱说话了,凡事我都学会了忍,不再喜欢解释和强辩什么。在刻薄的偏见在我眼里变得没有任何意义。那些总居高临下的人,在我眼里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非人类。
而后,我发觉自己也有点非人类了,与其他人相处居然成了我的重大攻关难题。在无理的挑衅中,我无言以对,而忍字头上的那把缺口刀也被我崩断的时候,我发觉暴力成了我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打架很痛快。特别是扁完你忍无可忍的人之后,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地万物归入平静。
我知道,我彻底变了。平静的时候,别人给我一拳我都可以报以微笑;情绪崩溃的时候,别人对我微笑我都有给别人一拳的冲动。
我对我自己无能为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