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雪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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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有记忆开始,脑海中就晃动着两个人的微笑,雪儿花和妈妈。
在89年的大雪天里,我被人丢弃在孤儿院的门口。至于扔掉我的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已无法考证。只有一个历史现实是,院长奶奶在门口发现了我,我裹着的破旧棉袄里的一张纸片上歪歪斜斜写着:向奎,腊月十五生。我的第一个新年,就在孤儿院里度过。
来年,直到春天过去,雪儿花也被人发现在院门口。她的卡片上写着:花雪,生日二月十八。
我们在毫无意义的吃哭睡中度过毫无记忆的婴儿期。据说,那是院里的婴儿床很少,我们很多婴儿被成排放在大床上,院长她们招呼不过来,只得任由我们哭闹,直到出不了声。
由于我和雪儿花的编号是挨着的,所以我和她常被摆在一起。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院长说,我刚会爬的时候,也只爱在雪儿花身边爬来爬去。有人故意把我放到远处,我也会立即爬回她身边来。而雪儿花学走路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操心,一直在她旁边扶着她。雪儿花哭的话,我只要学着大人轻轻拍抚她的头,她就会停止哭声,静静的望着我,也上来拍打我的头,然后我们就对望着咯咯的笑。
我们三岁的时候,妈妈来到孤儿院。当时的她21岁,因为喜欢我们,她要我们叫她“妈妈”。妈妈长的很漂亮,瓜子脸,双眼皮,有着很好看的睫毛,坚挺的鼻子上带些不显眼的小雀斑。我们很乐意可以叫她妈妈,妈妈喜欢叫花雪“雪儿花”,叫我“向日葵”。于是我们俩也学着那样叫对方。“妈妈”、“雪儿花”、“向日葵”,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共同专利。
孤儿院里,只有我和雪儿花有“妈妈”,也许是因为有人疼,又或许是年纪小,我们并没有觉得在院里有什么不好。那时,我们一点都没有因是孤儿而产生的创伤。相反,我们很快乐,有一个和平常孩子一样的童年。
六岁时,我们该上学了,但是孤儿院出于节省的角度,决定该上学前班的孩子们不去学校,而是在院里由妈妈做老师教我们,来年再直接上一年级。于是妈妈成了我们的启蒙老师。
院长奶奶和一些中年妇女花了一天时间将院里的废猪圈用水冲了又冲,又买回几张看图学字的画和一块小黑板,我们的教室就算布置好了。
本来我们六岁的应只有十几个人,但是一些四五岁的小弟弟妹妹来凑热闹,赶也赶不走。妈妈便又端来几张凳子让他们坐着。但没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其实不止他们,我们中的大部分在度过最初的新鲜期之后,也很快讨厌了学习。还好有院长奶奶压着他们,他们只要不听话,院长奶奶就拾起扫帚追着打他们的**。
那一年里,一到下课,就是我和雪儿花靠在妈妈的最身边,要妈妈为我们写名字,削铅笔。妈妈很乐意为我们做这些琐事,不论做什么都笑的格外开心。
终于,我们还是要走出孤儿院去学校了,开学第一天,妈妈拿出两个吊坠,上面一个印有“雪”字,一个印有“奎”字。雪儿花很开心的去拿那个雪的吊坠。
“你们两个啊,在学校里妈妈就不能随时照顾你们了。所以呢,妈妈要你们帮妈妈去照顾对方,好不好?特别是向日葵,要照顾好雪儿花。我现在将写着你们名字的吊坠给你们,你们自己做个交换,然后戴在脖子上。这样,你们就可以随时随地想到身边有个伙伴,不能丢失。”
“恩。”我和雪儿花一起点头,将写着对方名字的吊坠戴在胸前。
那时的雪儿花,梳着BOBO头,衬着圆乎乎的脸。虽然仍带着一点婴儿肥,却有着漂亮的五官,特别是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常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一处看,傻傻的很可爱。
孤儿院的屋前有一排梧桐,其中一棵的主枝干被虫把内面蛀空了,最后脱落下来,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雪儿花盯着看了好久,跑进屋里问妈妈:“妈妈,妈妈,梧桐身上有一个大洞,它不痛吗,要是痛的话,又为什么不哭呢?”
妈妈望着她笑:“它当然痛啊,不过,它可不像雪儿花,动不动就哭鼻子。”
一年级的时候,妈妈不放心我们,在忙也会去学校接我们。她牵着我和雪儿花的手,我和雪儿花再牵着其他伙伴的手,不成行地在人群里穿梭,闹哄哄的引来路人的围观。曾经一个记者抓拍到这个画面,并在市里参加比赛获了一等奖,那照片记者取名为“温馨”。那个记者用一半的奖金给我们买了好多玩具,都是崭新的。那是我们孤儿院第一次收到外人的礼物。

后来,又有过人给我们送玩具,而且是满满的一车。车一停下来,孤儿院的孩子都轰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车门,但车上的人粗鲁的推开了孩子。他们和院长奶奶说了几句话,院长奶奶就要所有想要玩具的孩子排好队,并嘱咐要记得向给他们玩具的叔叔微笑地说谢谢。发玩具的是之前最粗鲁的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但此时他却微笑着时不时摸摸上前领玩具的小孩的头,一旁有人拿着照相机不停地拍。
雪儿花讨厌这个,更讨厌那个男人,于是她从队伍中跑了出去,我追出去问她:“雪儿花,你为什么不要玩具?”她很生气地说:“我不要,我讨厌那个人。”于是,我也没去领。
妈妈说,那些人送来的玩具是一些次品和积压品,对他们没用处,他们才拿来做“慈善”,向社会展示他们的所谓的“爱心”。这样的人是最最虚伪的。
妈妈和雪儿花都是对的,没过几天,那些玩具大部分都坏掉了。
没有玩具,我们还有妈妈。我们撒娇,我们调皮,我们笨手笨脚,妈妈都不会厌烦,永远只是对我们笑。她的笑,就像童话中的仙子,是我梦幻梦境中的起始。
曾今,当我知道雪儿花的姓代表的是许多植物都长有的那种漂亮的一瓣一瓣的东西时,我拉着妈妈的手,又蹦又跳,我说:“妈妈,雪儿花姓花,我也要姓花,我要叫花奎。”妈妈听了脸笑得绯红,她用手在我脸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向日葵不能姓花,姓不是自己随便可以改的。而且,男孩子是不能叫‘花奎’的,‘花魁’是用来说女孩子的。”
我根本不懂,就偷偷跑去找雪儿花商量,如果她愿意与我换姓,她叫向雪,我叫花奎,我就把一个月妈妈给的的糖果都给她。雪儿花睁大眼睛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她说如果她姓向,妈妈就不能叫她雪儿花了,得叫“雪儿向”,一点也不好听。最后,这事也不了了之。
本来,这样的日子会平淡而又充满幸福的继续下去。但是,在我已经适应这些的时候,上帝却将这些它赋予我的全都无情的夺走了。就像一千多年前,他给了李煜一座本不属于他的江山,又在他已适应并依赖于他的王位之时,让他成为亡国之君。如果那时我可以学到一个成语,那应该是万念俱灰。
99年,千年轮回的最后一年。我由一个不像孤儿的孤儿,变为一个真正的孤儿。那年,我九岁。
4月10日。那一天班主任不知因什么原因大发雷霆,全班同学被留堂一个小时,在打着背手端坐了一个小时后,老师终于宣布放学。而在半个小时前,雪儿花等的不耐烦,在我们教室门口做了个“走了”的手势后,提前回家了。
在我回家的半路上,我看见急急忙忙往学校赶的妈妈。妈妈看见我,焦急的表情并未恢复平静。她问我:“向日葵,你怎么只有一个人,雪儿花呢?”
“我们老师拖堂,雪儿花已经提前回去了。”
妈妈把我带回院里,当夜院里只留下一个人照看我们,其他的大人全都出去寻找雪儿花,我才意识到雪儿花不见了。我塞在被窝里心里一遍一遍的喊:“雪儿花,你快回来。”零时之后,妈妈她们终于回来了,但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沉重。妈妈过来搂住我很伤心的哭了,我不停的为她擦眼泪,但是眼泪越擦越多。我很害怕,以前从未看见妈妈在我面前哭,我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个一直陪伴了我九年的女孩,离开了我的视线,不再出现。多少年之后,我对她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我一度怀疑,到底我有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女孩,为什么在现实中我找不到她的痕迹,她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已经玄乎的似乎只是一个梦境。
但是,我却有那么多有关她的记忆。我问自己,这些比梦都还不真实的记忆,该不该把它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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