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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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待刘淑曼醒来,已是日出三杆。
琼姐早摆好了餐桌子等她。桌上除了和昨晚一样的七荤八素,又新添了一个肉汤碗和一个蛋汤碗。都热气腾腾的,像是刚刚出锅儿的。但,已没有了昨晚那样的红葡萄酒。琼姐似乎有些不悦心。刘淑曼因此就暗地里埋怨她自己,真是太实诚,太没心眼儿。不该把自己有关房事的话,实实在在的告诉琼姐,以使她放心不下,如此的惴惴不安。
碍什么事呢?会有些什么呢?但她只是心里思想,而没有言表。她深怕若再提及此事,会使琼姐一触即怒,会再打她。她知道琼姐打他,是因爱而恨。但她不想再惹琼姐生气。她对这位琼姐已蒙生爱慕。她们情同手足,亲如同胞。天下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女人。这样与她志同道合的女人。这样可亲可敬、直言泼辣、潇洒大胆的女人。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一个看起来令人亲近,想起来却又怪异的、却又不可思议的女人。然而,她觉得,从昨天下午后开始,她陶醉了,她欢颜了。她生活里又充满春意和阳光了,生活又如诗如画了。正是这位琼姐,一个怪异的女人,给她的生活里,注入了一杯甜甜的美酒,使她的生活,从此变得甜蜜、香醇、热烈而非凡。这一顿早餐,虽然琼姐一脸的愁容,几乎是没有吃进多少东西,但她刘淑曼却饥肠辘辘,吃得很香,吃得很多。一旁的琼姐,看着她直想发笑。
吃了早餐,刘淑曼帮琼姐收拾好碗筷盘碟之类,送回厨房,洗刷完毕。她二人便又来客厅叙话。一阵过后,淑曼便起身,说是要告辞回家。
琼姐一下子抱住她,泪如泉涌,望着淑曼的眼睛说,难道姐姐待你不亲,不是一奶姊妹同胞是不是?你拘谨是不是?你感觉不亲是不是?你真的就不能多住几日?就这么急不可待?
刘舒曼哭着去给琼姐擦眼泪,频频摇头,再再摇头,且摆手说,不不不,琼姐姐,你待妹妹太好了。天下没有你这么好心肠的姐姐,同胞姊妹也比不得。姐姐,我只是......
琼姐又伸出手给她抹泪,抢她话差儿说:你只是,可怜你丈夫,你男人。要对她忠贞不二,严守妇道。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妹妹,你受的伤太重了,你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鹿,一只受了伤的小鹿。我爱你的美丽,我爱你的善良温驯。但,我也恨你,我恨你的软弱,恨你的于世无争。但我无法不爱你,无法不疼你。自从前天下午,你与我有缘相遇,我就眩惑了。我一夜失眠,咬唇出血。昨天下午,我情不自抑,自顾茅庐,请你来我家,咱姊妹二人,亲情未表,言语方畅。就因你昨日晚实言脱口,道出产期房事,你姐姐我听了,简直是心如刀搅,撕心裂肺!妹妹,我的亲妹妹,我真担心你会受大伤,蒙大难,毁了你一表堂堂的花容玉貌。妹妹,亲爱的妹妹,难道你不答应我的挽留,住上三日五日,让我对你观察,给你治疗?难道你不怜惜花落玉碎?难道你真要玩忽人生,玩忽自我?她使劲儿的摇着淑曼,她的泪水打湿了刘淑曼那玉青色的衣衫圆领。刘淑曼也泪流满面的望着她。
刘淑曼大声地呜咽起来,她的泪水,打湿了琼姐薄纱一样的衬衫领尖,她呜咽着说,琼姐,请原谅我,家中还撇下命苦如黄莲的小妹妹。她撕我的心哪,揪我的肺呀!她拍着琼姐,摇晃着琼姐。
琼姐仰天而叹:啊,青天呐,还有比刘淑曼妹妹命苦的吗?这凡尘之上,人世之间,苦到她这里还会有人吗?她叹息一阵,又正色对淑曼说,你坐下等我!她说罢就往外挣,淑曼紧抓她不放说:琼姐,你干什么去?
琼姐语气坚决地说,去你家带回小妹妹,把她抱回来守护!
她摆着手说,不能,贵军在家。
琼姐一脸的固执,非得要去,说,他不让带?敢!
她大声的喊,琼姐!你使不得,我回家去抱,今下午准来!
琼姐怒眼圆瞪:哄我?
刘淑曼一脸正经说,琼姐,是当真!
琼姐说,那好吧,速去速回,我等候!淑曼刚迈开步,她又狂喊一声,站住!
刚起脚的刘淑曼,又听见琼姐喊她,忙回首朝她顾盼。只见琼姐二目生火,轻盈盈走过来,紧紧拥抱住她,在她面颊上“啪、啪”连亲了两口,才恨咬一阵嘴唇,吐下一口血丝,唉叹一声,轻声一句:去吧,妹妹!
淑曼这才噙着泪放步而行。出之门口十步,又不禁连连回头顾盼琼姐三四回,见她拭泪走进内室,她才肯迈步而去。
刘淑曼来时坐的是琼姐的“凤凰”牌自行车尾座。很显然,她是由于伤心而疏忽让妹妹骑车回家了。只有三里路,淑曼不想骑车,她很想步行而回。因为自打婚后,她很少出门。每日在家中闷倦,能独自在乡间田野上走走路儿,散散步儿,吐出嗳气,吸进新鲜,她倍加心胸开阔些,舒适些。这几日,琼姐走进她的生活,使她心情舒畅了许多。对人生,对大自然,都有心领略了,有了兴趣了。
时值仲夏,田垄里的早晚秋禾,都仿佛抹油擦绿似的,随着微微夏风,碧波连连。仲夏的阳光,明晃晃夺目耀眼。束束光华,如水,如银,如剑。路边小溪,涓涓淙流,如乐童琴瑟,歌女情唱。路沿儿青草,向路心拖着翠蔓,那水灵碧透的茎叶,绿汁欲滴,翠**流。使人不忍心足踏车碾,总绕过它走。翠绿中,红、黄、白、紫的各色夏花,点点盛开。鲜灵灵,粉澄澄,香丝丝。几只花蝴蝶,嬉戏着,追逐着,扇动着那印花的翅膀,多么美丽,多么自在逍遥,多么令人羡慕!
路溪边,水波上,飞来几只黛尾剪燕,“吱吱呱呱”叫着,点水振翅地翔飞,多快活呀!两只鸳鸯鸟,并排静卧在溪心一片芦苇帐边,两情依依。三四只水鸟,红冠黄头脸,褐色的尖勾嘴儿。淑曼叫不起这种鸟的名子。只见它们都兴冲冲站在一棵棵苇茎上,压得茎稍几乎点着溪水。它们振着花翎羽,一只只“咕咕噜噜”叫。几只蜻蜓,在溪水的微波上,点了几下,追逐到苇帐里“捉迷藏”。湛蓝湛蓝的天幕上,远远的西天边际上,有几朵乌心白边儿的浮云,慢悠悠,慢悠悠地飘动,不知要飘到哪里去......啊,神奇的大自然,你如诗如画,如吟如歌!不不不,再好的诗,再美的画,再动听的声乐,也不能于大自然媲美,不能于她相提并论。她是一种神圣的完美,一种生机勃勃的完美,一种有血有肉的形象。她,动静兼备,声意洽融,变幻莫测,造化无穷。她,是诗的胎盘,是画的子宫,是声乐的圣母......淑曼欣赏着,品味着,思想着。她的神志完全浸沉在大自然的神奇和浪漫之中了。这一时刻,她真正忘乎了自我,忘却了一切苦楚和烦恼。像一个天真无邪、浪漫纯洁的少女。
这种欢欣,这种陶醉持续了一阵子。可快到家门口时,她的心猛一下紧缩了。她回想起,昨天下午,彭贵军从琼姐的客厅里走时,那不高兴的样子,使她马上心烦意乱了。她思想,快进家了,他会给她什么样的脸色看呢?她毕竟是成了家的人。他又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她懂得,琼姐的话,是善意,是亲情。但对她刘淑曼来说,似乎就不容易办到。感谢你,琼姐。你这样的珍爱我,这样的偏护我,我无言以对,无从致谢。琼姐,实际上,你已经救了我了,使我又鼓起生活的风帆了。但,我必须面对人生,面对严肃的生活现实。琼姐,你毕竟是你,我毕竟是我啊!
刘淑曼走了一身的汗。她从长袖衫的领口,一连解开两个扣子,露出内衬短衫的,青底儿黑花的梅花瓣领口。她整整衣袖,往后甩了甩那直直披泻的一头秀发。从衣衫的月牙兜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绣花手帕,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她已经来到自己的院墙门外,见院门虚掩,没有上差儿。她打住步,预备着要开院门了。她似乎听到院子里有声动,便手扶住门框,迷起左眼,右眼像木匠吊线,隔着门缝往里瞧。

天已近半上午,太阳从东南方投光院子内,院子内一派金辉。院中央有一棵黑槐树,碗口粗,七八尺高的茎秆,直直的往上托起一把遮荫伞盖。荫凉处,有一辆崭新铮亮的婴儿摇篮车。车子上坐着天真美丽的淑婷小妹,贵军蹲着身子,手里捏着个涂了彩的橡胶洋娃娃。他朝淑婷扮着个鬼脸。洋娃娃肚脐上有个小气眼儿,他捏一捏,“吱哇吱哇”地叫,逗得车上的淑婷直扎撒小手,裂着小嘴儿,眨巴着双眼皮儿,“咯咯咯”地直笑。突然间,彭贵军丢下洋娃娃,从车子里抱出她,站起身子,在淑婷的嫩脸蛋儿上,发疯般的亲吻起来。小淑婷用双手扒拉他的脸,一会儿,就“哇哇”地哭起来。大概是胡查查刺疼了她的脸。他忙过来哄她。
她说,别哭!别哭!哭没有笑好看!
小淑婷真乖,竟然嘎然止哭。
彭贵军说:瞧,小淑婷多乖!你要是男子就好了!若是男儿,我不叫你小弟弟,叫你儿子,我就是你爸爸。是女孩子也行,只是别像你这么大,要像我这么大。我娶你,不再娶你姐姐。你听话,会给我生儿子!
彭贵军拉起刘淑婷的小花肚兜兜,给自己抹眼泪。
他又说:其实,这也不全怪你姐姐。要不是你妈死,你爹疯,要不是撇下你......小妹妹,你快长大吧,长大了,我娶了你。你这辈子欠我的,得还!为了你们,我牺牲太多!为了你们,我将要断子绝孙!......
彭贵军正要往下说,忽然听见“咣咚”一声响。随着响声,见那两扇儿虚掩的院门,猛然闪开。随着门闪,只见一个人,背朝她,仰面朝天倒在门口。
他急急忙忙把淑婷放回摇篮车,飞跑过来一看,禁不住吓得脸色煞白,急忙狂呼躁喊:淑曼,醒来!淑曼!......
其时,另有一个人慌慌张张跑来了,先是一楞,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从地上抱起刘淑曼,把她搂在怀里,也扯嗓子大声的喊:妹妹,快醒来呀,这是怎么啦?妹妹,醒醒,琼姐姐来接你了!
彭贵军一脸的不爽快,他说,啊,是秦医生!刘淑曼这是怎么啦?还没有进家呢!就......这你是看见的,你是在场的,我可没把她怎么样啊!琼姐顾不上搭理他,也没接他的话茬。她忙着给淑曼掐“人中”,搓手脚。一阵过后,淑曼肚子里咕噜一声,张嘴长出一口气,慢慢启开了眼帘。她一眼看见琼姐,泪水在眼眶里骨碌碌直打旋儿,而后,就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倒在琼姐的怀抱里失声恸哭:琼姐呀!......
琼姐顿时泪如雨下。
彭贵军害怕惊动四邻,无端的招惹闲话,便主动从琼姐怀里接过淑曼,说,秦医生,门口有寒气,别让她中了风。走,咱们进屋去!琼姐点点头,帮他把淑曼抱回屋内,平平稳稳地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了一条薄棉被。
琼姐坐在床沿儿上,右手抚摸着淑曼的额头和乌发,心疼地问,妹妹,你到底是怎么啦?离开我时,你好好的呀!
刘淑曼望着琼姐,止不住的眼泪仍在眼窝子里打旋。
琼姐因就明白了**分,泪水那能禁得住,有一滴下来,正砸在淑曼的面颊上,琼姐忙去给她拭。问她,淑曼,你现在心里好受吗?
刘淑曼轻轻点头。看见站在一旁发呆的丈夫,轻声慢语的说,给琼姐倒杯茶去!
彭贵军去茶几上摸着茶瓶儿,晃了晃,说,哦,没水了。我上邻居家倒去!
琼姐一把拽住他,示意不让他去,苦笑了一下,说,男人过日子,就是这么个样儿!止住了彭贵军,她又问淑曼:你口渴不?肚子饿不?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水?
刘淑曼连连摇头,闭上的眼睛里又滚出两大滴泪珠子来,滚淌着流向面颊。
琼姐示意彭贵军坐下,他却不去坐,一脸的不高兴,背过身,呆站一会儿,经直走向院中心,去逗小淑婷了。
琼姐唤他过来,他脸色更加阴郁而难看。琼姐没有介意,开诚布公的表白:贵军,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淑曼流产不过三日,你们当天就有了房事。我害怕她日后会得大病。今天来,我想接她去医院住几天,我观察一下,看她是否会落病。
他急忙背过身去,不满意地说,哼!小淑婷呢?
琼姐一表真诚地说,我照管,带过去!
他冷笑着转过身来,冷冷地说,秦医生,我真不明白,你是何苦呢?你不觉得你过于揽宽了吗?他冷峻地瞪了琼姐说,我不是流氓,我没有**女性。我们是夫妻,你是眼见为实的。还要不要送我去派出所?要不要关我入牢?我包了假药骗了刘淑曼,让她怀孕又犯了什么法啦?自古以来,女人嫁人,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还要怎样?难道会让男人去做这些事情?女人再翻身还能翻到哪一步去?你瞧瞧我这命,还不够苦的?我自幼爹死了,娘嫁了,娶了妻子虽美如天仙,才识出众,顶什么用?还不是墙上画马,纸上画饼,能骑吗?能吃吗?聋子的耳朵,外摆!我为什么娶她?为什么爱她?还不是图熬个下代,图继个香火。我难道还有别的奢望吗?万没有想到,她命苦,我也命苦。好端端一场结婚大喜,被娘死爹疯冲煞了。好端端的蜜月,却度不成,却有个小妹妹来搅浑!娶个妻子,不守妇道,却是野心勃勃。第一胎就流了产。想想啊,凡尘之上,男人类里,苦到我这里还有人吗?也想不到,人苦了没人帮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你却又来帮我倒忙来了!你是何居心?难道你就没男人?你男人就不要你给他生儿子?
刘淑曼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猛的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彭贵军面前,伸手就朝他脸上扇去:“啪!啪!”
琼姐拦阻她,喝道:淑曼,住手!
彭贵军怒火中烧,咆哮如一头发狂发疯的狮子,嗷嗷地叫:你打我?你上她的当了!你上她贼船啦!你们另有图谋!我这个家......不过啦!
他口喘粗气,奔过去抓起暖瓶使劲摔了。他又抓起一摞子碗,正想砸下去,淑曼拦住了他,并朝他跪下了:从今往后,我不在违拗于你了,我要......做......做一个......贤妻良母!
刘淑曼抱头放声大哭。琼姐劝阻淑曼的哭,也朝彭贵军跪下了:贵军,看在淑曼的分上,能否大应我每天来给她诊治一次?
彭贵军却冷笑三声,背过身去:谢谢你的好心好意,我的家庭,有我来主革!
刘淑曼一下子抱住琼姐,姊妹俩放声恸哭。
彭贵军不耐烦了,跌一下足说,秦医生,你很爱淑曼,是不?可惜我已捷足先登,你晚了一步。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幸运!我也奉劝你一下,别做傻梦啦!要有男人,找自家男人行乐去!要还没有男人,去寻那世上的美男子恋情去吧!
琼姐再也按耐不住,挣脱淑曼,抓起彭贵军,照他脸上“啪!啪!啪!”,打了他三个响亮的耳光,又“唾!”一声,吐了他一脸唾沫。急忙转身而去。
刘淑曼匍匐向前,想去扯住她,大喊一声:琼姐!琼姐!!
彭贵军却把她拉了回来。
琼姐也不理会。出了屋门,来至院外,一迈腿,骑上“凤凰”,带着一脸的怒气,箭也似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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