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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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欣一直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幽径的小道上,前面是直入云霄的山峰,两旁是陡峭的悬崖。她颤危危的走在小道中央,就象是将身体悬在了空中。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崖中,摔个粉身碎骨。
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要将眼睛望向山崖。突然,她听到了从旷野里传来的音乐,那就象一种弥弥的极乐之音。于是,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走呀,走呀,似乎走了好久,对她来说,那就象是一个漫长的世纪。她回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见密密的森森就象穿不透的讳幕,让她禁不住却步。此时的云山,却象无法触摸的天穹。她抬头一望,除了看到那朦朦胧胧的雾带,象烟一样的在群峰间弯延,剩下的就是一种穿不透的恐惧。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一身着白衣的女子翩然而至,她面带微笑,却仍就不失威严。她想,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美丽、端庄、详和、仙气,----
她正想趋前问路,哪知这女子就象认得她一样直呼其名:“张雨欣,你为何擅闯禁地?这些个地方可不是你要来的,赶快回去吧!”
“可是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呀!”她轻轻地答,一股子委屈写在眉眼之间。那女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我这就送你回去!”
“你能送我回去吗?我怎会到这里来?你又是谁?”她正问着,哪料,那女子轻轻的将手一挥,然后说道:“以后你自然知晓,只是现今你还得回去。”
“我不想回!”她仍就一副凄楚,仿佛再逼她,她就会掉下泪来。
“等你时间到了,你想回也不行了。现今是你误闯禁地,时辰不到,不得进来。回去吧,张雨欣,外面的人正等着你呢,-----”
于是,她只觉自己象沙粒一般,被那女子轻轻的托于空中。睁眼一看,周围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还有白色的百合,娇艳欲滴地开着正盛。屋里正放着《蓝色多瑙河》,难不成梦里的音乐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她再将焦距放远一看,只见灯前还有一名穿着白色衬衣的女子,正在灯下翻着什么《白色恐怖》。她揉了揉眼,心猛的跳了起来:“妈——”
可不是吗?那正是韩星蕊。
她一阵激动,拼了命的叫着妈。可惜的是,她以为叫得好大声了,却不知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星期了,刚醒转过来,体能还没有回复,自然声音发不出来。
或许是,母女连心。韩星芯下意识的抬了抬头,望向床边。正巧碰到了张雨欣那双水灵灵的哀怨的眼睛,两双眼睛立马来了个**相撞。
“雨欣,你醒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是的,妈妈,我醒了,----”
“医生,医生,----快来——医生,我女儿醒了,醒了,——”
顿时病房热闹得就象着了火一样。徐子郁推开房门的时候,正见证了这一幕。他静静的立在角落里,生怕打挠了这对母女的别样重逢。他的心湿湿的,象刚下了一场绵绵的秋雨。却又温暖得不知所语。他想:幸好他极时赶到了,否则如此感动的一幕,他又要错过去了。
医生熟练的检查完毕之后,大笑道:“这回你就放心了,韩女士,你女儿再住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明天出院不可以吗?”雨欣不满道:“我已经完全好了。”
“不行的,你昏迷了太久,身体肌能要重新调适,为了不落下病根,你还是再住一个星期出院比较妥当。”
“没事的,住就住。即然这么久就过来了,一星期还怕熬不过来吗?”徐子郁一激动,就窜了出去,完全忘记了他这样做有多么不妥当。张雨欣迷惑地望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徐子郁吗?”
韩星蕊立马接口道:“若不是这位徐先生,你恐怕再没小命了。你难道不知道是他送你来医院的?”
“不,妈妈,我和这位徐先生总共才见过一次面,就跳过一支舞呢。他怎会送我去医院呢?”
“不对,是见过两次。”徐子郁打断:“从晚会现场出来之后,我们在街道的拐角处又碰见了一次,不是两次是什么?”
“那又怎样?你怎会,----”张雨欣越发的迷乱了。她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江思凡送她来医院,而是这个徐子郁。
“妈妈,思凡呢?江思凡怎么不在?”
“我压根就没看到过江思凡。”韩星芯在心里说,却怕女儿再受刺激,于是就改口到:“他很忙,你昏迷的时候他一直在你身旁呢。我叫他回去休息了,----”
她一说完,就为难地望了望徐子郁,分明是说:“能骗多久就是多久吧,----”
徐子郁却一下就崩溃了,他是理性的。张雨欣的种种症状,显然已说明她的记忆并不全。至少她和江思凡闹翻的那一段,她是完全失去了。
他郁闷地踱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请告诉我,张雨欣的记忆是不是永远恢复不了了?”
医生抬起头,为难地答:“这就是我要让她要留住一个星期的原因。很多昏迷太久的病人一醒过来,就会出现短暂的失忆。当然,只要后天配合得当,这部份记忆是会找回来的。我们要对她有信心。”
“有多少把握?”
“70%以上,因为据我观察,张小姐的病情不太严重。也说不定立刻就恢复,这也很有可能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为何上天还要惩罚她?”徐子郁感觉一阵痛彻的忧伤,就象小时候因为害怕父亲的责骂而躲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时的心情。那种看不见的黑暗,就象一张沉重的网,将他的整个灵魂重重的网住。而此刻,张雨欣那失掉的记忆就象那无边的黑暗一样,让他感觉害怕。
主治医生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旁,拍了拍他,道:“年轻人,不要失去希望。只要活着,希望就在人间。她只是短暂的失忆,在医学上也叫间歇性失忆。通常这种病人都是受过强烈的刺激,或许太不堪回首,太痛苦,太悲伤,所以就下意识地将这段记忆抹去。只要假以时日,我们好好的去引导,再配以药物治疗。恢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即然那么痛苦,那我们不治了。只要她快乐就行,这并不影响她日后的生活能力,对不对?”
“你说得对,没有了这份记忆,并不影响她日后的生活能力。可是,你不觉得作为一个人,有权利拥有健全的记忆么?截断了那份记忆,就好比一个正常的人截去了一只胳膊。只不过一个是**的不健全,而对于张雨欣来说,她则是精神的不健全。”医生停了一下,转向窗外,接着淡淡的带着一种抹不去的伤感说:“作为医生,我们希望每一个人不论是**还是心灵都是健全的。但有一点,我们也尊重家属的意愿。所以,治还是不治,你自己决定吧。”
“治,我们当然要治。如果怕她摔倒,就不让她走路;怕她被饭咽,就不让她吃饭;怕她被鱼刺卡,就不让她吃鱼?做人岂可如此不面对现实?怕她受伤,就宁愿让她成一个精神不健全的人?”韩星蕊深重的说,并转过头望着徐子郁。“让你如此为小女担忧,真不知是我前辈子积了怎样的德?徐先生,你的心意我明白,并能理解。相信,我们都曾年轻过,怎不会明白你的感受?”
“谢谢阿姨!”徐子郁低下头:“我太自私了,---”
“不,你很好!是我们雨欣命贱,-----”韩星蕊轻轻地叹道,“你是我们雨欣的救命恩人,报答你还来不及呢?总之,千言万语也不表达不完我作为母亲的那份感激。”
这时医生才惊讶道:“你不是她爱人?”
“我,----”徐子郁整个脸涨得通红:“我啥时候说过是?你不是硬加在我身上的嘛。”
“那真是对不起,对错这么一个好心人!呵呵,----”医生难过的搓着手,傻笑道:“原来医生只会看病,不会看人的呵。”
“对的。”
误会冰释了,徐子郁倒有着一种落寞感。难怪电视电影里常有戏假成真这回事,原来入戏太深了,真的会上瘾。
他不就上瘾了吗?
他还真喜欢做张雨欣的爱人。哪怕被医生白眼,他也会感觉心里暖呼呼的,就象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峰上围着火炉喝了一瓶二锅头。
当然,也不是没有让他高兴的事情。至少现在,他可以和张雨欣交谈,不必对着她苍白的脸蛋自言自语。他很多时候,认为自己更象一个苦修士,适合到一个偏僻的小教堂里,对着黑洞洞的墙壁进行灵魂的惭悔与救赎。他也不只一次的这么行动过。那漫长的苦读岁月,无疑和苦修士已没啥区别。他的所有同学并不知道他父亲是多么的富有,因为他的生活从来不比其他的留学生体面多少。要说体面,不过是每年从学校里拿到的奖学金足以为他撑够面子。然,现在,他想他不必去找小教堂了。
张雨欣就是他的教堂。
面对她,他已然感觉心灵在被洗涤与救赎。
每和雨欣每交流一次,他就会震憾一次。她给他讲哈代,讲《苔丝》,讲《百年孤独》,讲舒亭的《致橡树》;他却给她谈《资本论》,谈维吉尔,谈但丁,并且谈西方的工业革命,民族维新。而且一致喜欢叔本华、黑格尔、尼彩、这些哲学上的探讨常常让他们争得面红耳痴,经常会因为各自不同的观点而毫不退让。但这丝毫不影响彼此的友谊,相反,会不时的听到从房间里或是花园的某个角落传来他俩哈哈大笑的声音。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交流,徐子郁仿佛感到回到了求学的那个时期,深埋在心底的那份**就象春天的夜晚悄然冒出的花蕾,瞬间被这个才情四溢的女子催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眼前的张雨欣正是他一直苦苦等待的缪斯呵!——他的缪斯,永远的缪斯!
原本斥责江思凡的无情无义,并憎恨这样的无情无义。然,今天,现在,这一时刻里,他竟然对他有点感谢!感谢他的无情无义!感谢他的毫无道德!感谢他的冷酷!感谢他的背叛!若非没有前者,又怎会有他今天的“救赎”?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人道,怎会将雨欣的伤痛,当成是自己幸福的渠道呢?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的确有点不人道。
可是,能怪他吗?
当然不能。
一个满脑子装满着诗情画意的灵魂,有时候我们是不忍心去责备其某些想法的不当与过错的。现在的徐子郁,无疑就是满脑子装着张雨欣的那个灵魂,他有如此想法,也不过是说明每一个追求过爱情的人曾经有过的某些状态:对情敌的仇恨或是原宥!
正因如此,他每天找些理由来看张雨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雨欣并没有因为他天天的到访而减少眉宇间的愁绪。她总是眼望着门外,仿佛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就会是她所期待的人。
“妈妈,江思凡很忙吗?”她总是在徐子郁走后如是的问。
“嗯”星蕊唯有如此撒谎。
“那我何时才能出院呢?”
“当然是你完全恢复之后。”
“我感觉身体好多了,经过这几天的补充,体力恢复得挺快的。要不,你去和医生说去,我们明天出院行不?”
“好的”星蕊答到,手里正削着苹果,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究竟要不要她出院?”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脑子里就象是压了万千的石头。
是有凑巧,隔天,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让医生开出院证明,却远远地看到江思凡向医院走来。她心思一动,要不要去求他去看看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吧!明知无用,却仍就愿意去低声下气地哀求。如果哀求有用的话,我相信天下的父母都愿意为了自己儿女的幸福去哀求对方。只是,变了心的人,不,确切的说是从未有过心的人,怎样哀求也不会有用。不然,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负心人了。人世间的男女关系倒闹腾不起来。
可是,去哀求一个伤害自己女儿的男人,她仍就下不了决心。于是,她一直在楼道里徘徊,徘徊,----去,不去,去,不去,----
就象有两只小狗在她的脑子里打架。最后护女心切,爱女儿的心战胜了心底的那份羞耻,于是闭着眼睛,准备冲到江思凡跟前,尽最大能力说服他去看女儿。
只是,哪里有江思凡?
莫非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当然不是,她一直在楼道里徘徊,犹豫,江思凡可不是专程在那里等着不动的。他今天来医院也是送江雨来检查身体。这回正在候诊室排队呢。
人算真不如天算,一切机缘自有注定。我们可以把握自己手中的生命线,但生命中所要注定的人或事我们却永远无法预定。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好现在,好好地过好每一个秒钟。
韩星蕊或许做梦也难以想象,这个与她擦肩而过的江思凡,却在别一个地方与她的女儿照面了。
正巧徐子郁陪着张雨欣从花园散步回来,一抬头,江思凡的身影就映在了张雨欣的眼里。徐子郁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张雨欣就一个箭步地冲了上去:“思凡,你今天终于有空来看我了。我想死你了。这些天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江思凡被张雨欣这一个熊抱,脑子就象被人当头一棒,敲得晕头转向。他阴郁地望着徐子郁,仿佛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太过突然了,不要说是江思凡,徐子郁一样是被一个铁钉就这样定在原地了。他脑子一片模糊,仿佛发着高烧,沉沉得滑入了一个黑洞。
江思凡倒一下明白了过来,可是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自己毕生都要去恨的一个女人,于是,他冷冷地将张雨欣推开,并作厌恶状道:“不要碰我!滚开啦,----”
张雨欣被吓得一楞,结结巴巴道:“思凡,你怎么啦?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哈哈哈,-----张雨欣,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为什么会呆在医院?你为什么生病,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你是被我抛弃的,被我抛弃的,-----还记得那个晚上不?你看到枫叶,她象一条蛇一样的缠在我的身体上,接着,你发疯了,象条疯狗一样的扑上了我们,试图把我和枫叶赶走,----哈哈哈,----你真是个傻瓜,自己怎样住进医院的却完全不知道。还有,我告诉你张雨欣,-----你肯定压根都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我处心积虑的。我并没有爱你,一丁点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一个计划,你是计划中的主角。-----”他拧了拧眉毛,使他原本就阴郁的脸部变得更加的狞狰了。
张雨欣睁大着双眼,就象看一个天外来客一样的望着江思凡,第一次她发觉江思凡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让她恐惧。她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鼓着勇气跑上去两步,怯怯地问:“为什么要报复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如果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去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唯独的错就是做了韩星蕊的女儿!!”江思凡斩钉截铁道,那股仇恨透着牙缝露了出来,感觉就象一股阴凉的风从身旁刮过。

“你说,你没有爱过我?”张雨欣木讷地问:“可是我们有孩子了,那该怎么办?”
“孩子?”江思凡从鼻孔里哼出这两字,接着就哈哈的大笑起来:“你去问一问医生,你还有没有孩子!去你的孩子,----”
“够了,够了!如果你还是男人,你就给我闭嘴!”
徐子郁终于停止了“发烧”,他望见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怎看怎觉得猥瑣。他冲上前去,豪不客气地就给了他一拳。
这正是江思凡压根就没有想到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毫不亚于突然而至的冰疱。他一个趔趄,差点两脚朝天。幸而他天生的骨架底子好,身体的平衡度不错,在后退了两步之后,他终于稳住了身子,恶狠狠地朝徐子郁扑了上去:“你敢打我?”
“就打你了!”徐子郁毫不示弱,他一把抓住了他反扑过来的拳头,不屑道:“这样的欺负一个女子,你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关你屁事?”江思凡骂道,随后一阵嗯哼,歪着眼斜睨了徐子郁一眼:“就你他妈是真男人,问题是,这个女人就要我这样的下作男人!怎么着?不过是捡我的破鞋穿,还如此得意?-----”
他后面的这一句还没有完全说完,就被徐子郁又一拳挥了过去:“我今天要打得你满地找牙,----你给我去死,-----”
徐子郁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被父亲送去练习拳术,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作用。他就象一具沉默的火山,此时正肆无忌弹的喷着火焰,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烧成焦碳。
张雨欣早被眼前的状况吓傻了,她站在那里,就象不会挪动的木雕。脑子里早乱得象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江思凡的嘴角一直流着血,可他并没有多在意,只是顺手一擦,就投入了战斗。他生来的自卑感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徐子郁的拳头下变向的变成一股狠劲。他随手抱起面前的那块石头,就冲向徐子郁。
幸而,保安及时赶到,才幸免一场悲剧发生。
两个男人的对决,不仅仅是力量的对决,还是修养与气度的对决。徐子郁与江思凡都冲动了起来,并动用了武力,可是个中修养却全在这一招一式里。卑劣与高贵,就此分得一清二楚。
哲人说,男人的战争总离不开女人。而女人的战争却一定是因了男人。
徐子郁与江思凡才稍停火,这边杨枫叶却又将“战火”点燃。她陪同着江思凡的母亲在候诊室等了许久,不见江思凡的人。于是就跑了出来找他,正巧遇到了这精彩的一幕。
她静候在一边,看着势态的发展。
江思凡对张雨欣无情而刻薄的话激起了她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快感,就象黑夜里他的身体缠着她的身体,有一种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冲动。她恨不得冲上前去加入战斗,即便是伫立在江思凡的身旁,当当啦啦队也好。可是,徐子郁的横空杀出,阻止了她的冲动。在童年伙伴的面前,她发觉自己的那点快乐也变得不具体起来。
她讨厌徐子郁冲向江思凡,应该说,她讨厌天下所有维护张雨欣的男人!原本对徐子郁的那点好感,随着他冲向江思凡的那一瞬,全然崩溃。她恨恨的冲向张雨欣,毫不客气地就甩了张雨欣的一个耳刮子,道:“荡妇”并轻轻的在心里哼道:“敢打江思凡,看我怎么收拾张雨欣?”
倒霉的张雨欣,自己一头雾水不说,这个耳刮子,这句荡妇,真象是一记闷棍,打得她晕头转向。然,就是这一耳刮子,一如神仙的醒木棒,将这座沉睡的木雕给唤醒了。张雨欣仿佛跳进了一个冒着蒸气的河里,洗了一个热腾腾的澡,然后脑里的积郁一扫而光。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正如一部被埋藏的电影,开始一点一点的从屏幕的后面跳了出来。
她甩了甩脑袋,调整了一下身子,跳过杨枫叶的肩膀,她发现,江思凡的嘴角在流血,而徐子郁的额头锁得就象一张捏皱的餐巾纸。两个男人此刻就象斗士场上的公牛,圆睁的眼睛,准备随时投入战斗。她再将目光收回来,投到了杨枫叶的脸上。这是一张多么健康而美丽的脸,可是那细细得眼眸,却被一种浅薄给破坏了。象是从中硬生生的插进了一把小刀,破坏了整个的和谐。如今她正扬着一种媚俗的笑意,象一只得意的小母鸡。不知怎的,一股子厌恶,一如丝袜上的划痕,正沿着腿肚子阴凉阴凉的爬了上来。
她终于完完全全地想起来了,完完全全的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个夜晚,那间屋子。那巨盘在江思凡腰身上的身体,正是这只得意叫嚷的小母鸡——杨枫叶。
一个她引以为知己的女人!一个正处心积虑背叛友谊的女人!一个暗地里勾搭自己男友的女人,居然叫嚷着自己是“荡妇”?
她突然很想哭,一种失败的哭泣。可是,她却没有泪。眼睛干涩得冒烟,疼得真象扎了千万支针。
她想:女人可以失恋,但决不能失态。
可是,如何不失态?面前的这个女人即嚣张又拔扈,而且毫无愧疚之心。这样的女人,再好的仪态也是枉然,一如肉包子打狗。
她轻轻地走上前,淡淡地问:“你刚才骂我什么?”
杨枫叶得意的高叫:“荡妇!”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象一记鞭炮,顿时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徐子郁与江思凡。
徐子郁震惊的是,他以为张雨欣不会反抗,甚至会任随杨枫叶胡闹下去。但,张雨欣出手了,而且相当的漂亮毫不失其气度。
江思凡震惊的是,先前还可怜巴巴的张雨欣,如何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战场勇士。而且面不改色,是一个真正的斗士。
杨枫叶呢?
她先前的得意突然间冻成了唇边的冰棍,眼里冒着蓝蓝的火焰,就象黑夜里从废虚里发出的那道蓝光,可怕至极。
她恨恨的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是的,我打你!”张雨欣面不改色道:“因为你该打!!我打你,是因为你无耻!”
“就因为我抢了你男人,所以就无耻了?”她哼哼道:“这不是我无耻,这只说明一点,你无能!一个无能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无耻?你不也是照样到处勾搭男人吗?真不错呀,张雨欣,江思凡才一转身,紧接着就有徐子郁来接班。若说要无耻,咱俩五十步笑一百步。所以,不要再以为有张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天下无敌了,这个社会讲究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不行了,就自动退位,不要在到处宣扬你的可怜了。没有人会可怜你,也没有人会为你买单。至少我杨枫叶就是这样。所以,拜托你,以后若再是遇到被人冷落,被老板抛弃的时候,不要去找人诉苦,这很烦的,也很让人不舒服。没有人是天生的垃圾筒。也没有人天生就得来为你服务。识相点吧,各人有各人的时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还有,我从未把你当朋友,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江思凡。-------”
“够了,杨枫叶,-----一个女人家家的,说如此刻薄的话,不觉丢脸?”徐子郁大声喝道:“我都替你爸妈难过!”
杨枫叶冷冷一笑:“我看你是替你的张大美人难过吧?只是可惜了点,是别人穿剩的,不要的垃圾。说实在的,我也替你父母难过!如此优异的儿子,却拾人家的破烂。”
“给我住嘴!”
这次发话的竟然是江思凡,他漠然地瞟了张雨欣一眼,道:“在这里,还轮不道你这样说她!”
“你疯了,思凡!你居然帮她!”杨枫叶被气得冒火,恨不得一脚就向江思凡踹过去,可是她没有踹江思凡,而是跑到张雨欣的跟前跺脚发泼:“真不愧是张雨欣,我今天领教了。”
“我也领教了,啥叫人不要脸,连鬼都害怕!”张雨欣淡淡地应。
“你,----”她又想抬手打张雨欣,恰好被江思凡给捉住了:“有我在这里,你就没有资格动她。她没有一点地方对不住你,你还这样子穷追不放?你还是人吗?”
“如果我不是人,那你也不会人模人样!大家是彼此彼此,你的狠毒不下于我的无耻!”杨枫叶,斜睨了江思凡一眼,然后手一甩,转身离去。
江思凡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
闹剧终于落下了纬幕。张雨欣的心却容落落的发慌,她双眼发虚,额头直冒着冷汗。此刻,她才感觉,两脚就象踩在了棉团之上,虚软无力。原来,吵架是这么耗费体力?
“徐先生,----”
她轻呼了一声,身子就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栽了下去。
醒来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那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徐子郁与韩星蕊守在她的床前,任随窗外的落日在他(她)俩的身上游移。风,微微地起了,带点秋天的寒意。张雨欣虚着眼,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才认识的朋友。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此刻的张雨欣都不愿意见。她的心正如窗外的那抹夕阳,正随着风渐渐地凉去。
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堪与痛心,仿佛被当众脱光了衣服。是人,总需要尊严的,哪怕只是一点点。而她,现在却没有一点尊严。
“我并没有爱过你,一丁点都没有,----”这是江思凡的声音。这个声音曾经那样让她迷恋,如今就象一只讨厌的小虫子,在她的心头爬上爬下,让她好不安宁。一种积郁突然间就象山洪冲出了她的体内,眼泪好似潮水汹涌而来。
徐子郁没有移动脚步,他仍就伫在窗边。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面对她的哭泣,他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心疼得痉挛。
韩星蕊,一把搂过女儿,象儿时一样,轻拍着她的肩:“哭吧,女儿。我们好好哭一场,一切就烟霄云散了,不复存在了。然后,我们就重新开始。”
“妈,他说是报复我,没有爱过我。他为何要报复我,为什么呀?”
女儿的声声为什么,直击着韩星蕊的心坎,是呵,若不是江思凡那句:要怪就怪你是韩星蕊的女儿,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何她看着江思凡的时候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
那根本就是欧阳凡的翻板。当年江雨莫名的失踪,从此象迷一样的生活在她的记忆深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之后,她的儿子会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来对她进行报复,而且是报复她的女儿,这比报复她本人还要心痛万千呀。
她抱着女儿,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发丝,而眼前就象一幅遥远的水墨山水画,渐次渐远,向她铺展开来。
若说真要有什么牵连,她和欧阳凡不过是君子之交。她欣赏欧阳凡过人的才气,才二十八岁,国画就已经蜚声画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男人的才气加之不拘小节的性格是会颇受追捧的。然,她却不会,尽管她丝毫也不否认对他才气的认同与仰慕。
欧阳凡与江雨的爱情早已是画坛的传奇。一个是才子,一个是佳人。江雨比欧阳凡要小足足八岁,而且江家一致反对。但,江雨爱得义无反顾,她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和欧阳凡走到了一起。
在那样的年代,当国家的苦难深重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时候,还有如此浪漫的爱情点缀,一如阴霾的天空里闪耀着的星星,让人感觉格外的温暖。
因此,江雨的勇气与对爱情的追求被当成了一个不老的传说。星蕊为江雨高兴,更为她感到骄,她因为有此这样的朋友而自豪。
自然因为江雨的关系,她成了欧阳凡与江雨真正的朋友。
天有不测风云,天妒娇子呀。上天见不得这样的一个完人拥有如此完美的幸福,一次意外的体检,欧阳凡查出了癌症,而且是末期。
于是就有了那样的一个夜晚。
“星蕊,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你?”
“让江雨走,让她离开我!”
“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她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怎会离开你?”面对欧阳凡的求助,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就象那场突如其来的运动,她丝毫没有准备,一切就已经摆在了眼前。如果人生如戏,那这也未免太剧情化了。她楞住了,好半天没有出声。
“我是胃癌晚期,这是检查单。”欧阳凡将单子扔到桌上,痛苦道:“你以为我想她离开呀,我爱她,就象爱我的画一样,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份。可是,我不能拖累她呀?她还这么年青,她完全可以另外去选择。跟着我,却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你也要问问江雨呀,问她愿不愿意。如果她不愿意,你这样做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决定权在江雨的手里。我和你都没有权利去帮她做决定!”冷静之后,她如是的劝着欧阳凡。
只是,这个男人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打算要反悔。他实事上是早已计划妥当,只等她点头了。
“你会让她恨你一辈子的!”她哭着说:“这多不公平!”
“他也会恨你一辈子,对你更不公平!”欧阳凡苦涩地笑道:“我是一个死人,被她恨一下没关系,可是你,星蕊,这份情我该怎样来报答?”
“别说了,---再说,我就不帮你了!”
她哭着,感觉一生的眼泪全在那个夜晚流尽了。
于是,就有了江雨看到的一幕:她躺在欧阳凡的怀里。
江雨冲进茫茫幕色中的时候,欧阳凡的眼睛空洞得象一个墓**。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一种从坟墓里传来的气息。她从没有看到过那样空洞的眼睛,就象是在黑夜的海上航行,那是一种难以驾驭生命之舟后的那种绝望与放弃。一个没有生命的星求。
她机械地从他的怀里站起来,低声道:“若是后悔,就快去追!现在还来得及!”
“不了,追什么追?难不成让她陪我一道死吗?”
一个七尺男儿,就这样哭得天昏地暗。她的心也跟着天昏地暗起来。
江雨失踪了。自此,没有联系。
那夜之后,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去寻找江雨。只是,紧接着欧阳凡的病恶化得不行,她是守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咽气的。
“星蕊,如果还能再见到她,请一定告诉她,我爱她!!生生世世!!”
为了这个嘱咐,她这一生从没有停止过寻找江雨。
为了怀念她,她将自己女儿的名字,取了她的一个字。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竟是来向她复仇的。
是呵,多么完美而智慧的复仇计划呵:以其人之身还至其人之道。
她苦苦地笑了一下,却感觉流下了泪来。
雨欣哭得睡着了。
徐子郁悄然地退了出来,他总是那样很会拿捏分寸,知道适时退场。
街上正是华灯时分,霓红闪耀。月亮象一名羞涩的少女,在云雾间穿行,不时露出可爱的笑脸,象极了他唇边的那缕微笑。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却丝毫不觉得气馁。相反,因为参与了张雨欣的故事而万分的荣幸。
他想起了张爱玲说过的那句话: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嗨,你也在这里吗?”
嗨,你也在这里吗?
徐子郁想着张雨欣,对着树梢上的玫瑰月色轻声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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