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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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星蕊也失眠了。这是自她与女儿开制衣店以来,头一次这么严重的失眠。眼看着生意一天一天的渐好,她反倒生出了一种不踏实感来,就象一不小心被人悬挂在空中。
这个夜晚,她的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的整颗心就被这句俗语给硬生生的粘上了。
她望着黑夜中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的,简直就象两只高尔夫球洞。她的思绪忽然飘回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似乎也象今夜。天空一片澄明,月亮象个大饼似的悬挂在窗帘上,夜来香不时的随着轻风吹来。可是,她却睡不着,右眼皮跳个不停,就象是有人在那上面跳舞似的,让她整个不得安宁。
她一直相信科学,并不迷信。然,接下来发生的事件让她不得不相信俗语也有其依据的一面。没过几天,欧阳帆找到了她,告知了她,他得胃癌。这个消息不压于七级的地震,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得知一个自己欣赏而满怀浪慢情思的男子得绝症的时候,不疑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当然最让她震惊得就是欧阳帆的“计划”。欧阳帆是解脱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然这“计划”所存留下来的问题却依旧象一个毛毛虫一样的留在了她的心底。雨欣是个极度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孩子,她从没有真正的问过她,就在她最最痛苦而极度悲伤的时候,她也没有责怨过她这个母亲。可是,雨欣不责怨,难不成她自个儿就不责怨了么?不,若真就这么坦然地走下去,恐也是掩耳盗铃。
那个江思凡一定是江雨的儿子吧?!
她想。兜兜转转,结果她要找的人这些年一直就近在咫尺!哼,她在心里自嘲了一下,人生就是如此,仿佛总是会陷入一种无名的怪圈。千辛万苦,以为一切终于石沉大海,却突然杨柳逢春,一切又柳暗花明了。或许,这正是生的魅力之所在。
生存的魅力就在于惊喜无处不在!!当然,失望亦无处不在!
她挪了挪身子,刚好侧着对着窗外。厚厚的帘布阻挡了温柔的月光,正如这房子,这高楼,无时无刻不在阻止着阳光奉献进来。
是该她出面的时候了?她辗转地想。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一如酒精解决不了相思。这是一种变向的折磨与考验,埋在心底越久,就越象一个魔影无时不刻地缠着你。
她还好吧?
一想到这里,她又翻了个身。脑海里不停的翻腾着江雨冲进夜色里的情景。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我得起?”
这句话就象个魔咒。不论这些年她过得怎样,甚至一度骗自己已然忘却,但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她从来都没有逃脱这个魔咒所带来的效应。她逃脱不了这个魔咒,逃脱不了江雨斯声力竭地责问与怨恨!她逃脱不了心灵的鞭笞。
如果说最初答应欧阳帆完成“计划”的时候,是出于一种同情与敬仰,甚至带有一种自我牺牲的崇高,可事过多年,她再来反省自己,忽而明白,那不仅仅是对崇高的追逐与狂热,而恰巧是这种所谓的崇高一直在麻痹她的灵魂与良知。
她早就默默地无怨无悔地暗恋着欧阳凡!这是个不争的实事,但她却羞于去承认。
她羡慕江雨的好运,甚至暗地里觉得这样的结合根本就是一次错误的认可。就好象一个人突然跑到大街上去拉着另一个人说,这就是她的女儿一样的荒唐。然,迫于友谊,迫于道德的约束,她将这份深情上深为一种精神的高度,做了江雨和欧阳帆的亲密友人。
想想,她是有私心的。江雨的愤怒与怨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总是要置身事外之后才能够真正的看清楚自己。这些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个夜晚,想起江雨愤怒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时的心情,她总会感到一阵凉刺刺的疼痛。
只是,怎样才能找到她?先要找江思凡吗?可是,江思凡会见我吗?
她反复思想。不觉中,月光早已换成了日光。太阳虽还躲在山背头,但是清晨仿若羞答答的红玫瑰,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进。但,就在这时,她却觉得睡意袭来,眼皮沉重得就象挂了个铅球。]
雨欣清晨醒来,推开房门见母亲睡得正酣。故不忍叫醒,自己一个人去了店里。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然是下午时分。日头已经偏西,她一看时间,正巧是下午四点十分。她咚咚作响,忙得可是不可开交。收拾停档,却又想,已是快做晚饭的时候了,于是拧着个包就往超市里去。
斯丹达尔说,生命是一连串的偶然。真是无巧不成书,江雨今天正巧也上了超市。这是自她来江思凡这里住之后,第一次这么正式的走进超市,原因是这些日子以来,儿子的不停消瘦唤醒了她深藏于心底的那点母爱。于是,她破例的走进超市,不过是想买两只鸡什么的,来为儿子补补身子。
韩星蕊一进超市就直奔菜市区,她一心想着要给雨欣煲点鲫鱼汤,这个汤很适合女子吃。即滋补身体,也美容。卖鱼区恰巧与买鸡的区域连在一起,她去买鱼得从卖鸡的区域里转过去。然,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窜进了她的眼里。她急急地退了回来,重新的打量了一下从自己的眼旁闪过的那个身影。心里一阵嘀咕:“不会这么巧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不成上帝昨晚听见了我的声音?”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抬起了头,恰巧与她四目相对。刹时,时光逆转,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了原地,只是物非人是,场景改变罢了。
“江雨”
“星蕊”
她俩同时呼出了对方的名字。随后而来的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她们都眼含泪光,却又一言不发,仿佛都很激动,却又都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江雨打破了这种状态,她收起了泪光,淡淡地道:“你仍就没变,还是那么的漂亮,美丽。岁月很厚待你呀!”
“你不也一样!虽然是比不上从前,可仍就是个美人丕子。”韩星蕊接口道:“我们都老了,三十年都过去了,不服老也不行!”
江雨疑神细望着韩星蕊,若有所思道:“不比你了,女人若是没个心疼自己的男人,怎么活也活不出滋润来。哪象你哪?”
韩星蕊一听,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昨晚那种凉刺刺的感觉瞬间遍布了全身。她突而上前,双手抓住江雨的手说:“我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从没有停止过,----对不起,江雨。真的很对不起,----”
她声泪俱下,惹得超市的人个个驻足。江雨一看,赶紧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韩星蕊点头,于是两人就来到超市外面的咖啡厅里。
“你说你一直在找我?为什么?”江雨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找我做什么?找我回去见证你的胜利?”嘴里喷着火,鼻里喷着冷气。
“你怎么说都行,江雨。我并不介意你恨我,况且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的确是做了对你不起的事情。但是,找你并非是我要向你证明些什么,而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很爱欧阳?告诉我,欧阳不再爱我,而爱你?还是告诉我,你的惭愧和愧疚?”
尽管过去了几十年,江雨仍就咄咄逼人。对欧阳帆的爱有多深,就对韩星蕊的恨有多深。她之所以愿意做下来与韩星蕊相叙,并不是原谅了韩星蕊,而是对欧阳帆的思念与牵挂让她暂且抛却了那份仇恨,勉强地来和韩星蕊做到一起。韩星蕊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她并没有天真到会认为江雨是因为与她的友谊而和她坐到了一起。她轻轻地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道:“江雨,你可以恨我,但你决不能恨欧阳帆!”
“我有权利决定恨不恨谁!难不成,连这个也要经过你韩星蕊的同意。不错,你是很漂亮,是大伙公认的美女加才女,是人见人爱的女人。可是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有权利来干涉我恨不恨谁?别人可能觉得你不错,可能会听你的,但在我这里,你韩星蕊不过就是有点小聪明的,脸蛋长得有点超群的女人。只仅此罢了,你没有特权,你更没有干涉别人的特权。”
“我没有干涉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能恨欧阳帆!因为,他自始自终都没有背叛过你!”韩星蕊轻叹一下:“你看到的那个夜晚,不过是他和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想让你离开他。他不想拖累你!”
“什么自导自演的戏?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看到你们相拥在床上的那一慕,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戏?他为什么想让我离开他?为什么?我不信,我根本就不信。韩星蕊,三十多年前你是骗子,三十多年后,你仍然是个骗子。你不仅骗取了我的信任,还想再骗取我的情感?你卑劣,无耻,---你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你的灵魂就象煤炭一样黑。你,真是无药可救了,----”她怒发冲冠,起身就准备走。
“我没有骗你!他那样做,是因为他得了胃癌,且是晚期!”韩星蕊沉重道:“不要激动,能听我说完吗?”
“胃癌晚期?”江雨呓语,仿偌做梦似的坐回了椅子上:“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当你从屋子里跑出去的时候,我就彻底清醒了。我意识到,我答应欧阳帆的请求是多么的荒唐,更意识到我这样做的自私与卑劣。于是,我疯狂地找你,找遍了所有该找的地方,但是,你就象是一个投入河里的石子,再不见踪影。于是,我也发疯了,我恨我自己,恨自己的盲从,恨自己对你友谊的‘背叛’,更恨自己的懦弱!江雨,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些年我一直在心底里恨着自己,思念着你。我是那样渴望找到你,找到你,我甚至发誓,若能找到你,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哪怕是我的生命献出去也再所不辞!”
“现在找到了,你可以如愿了!”江雨喃喃道,眼里却空洞得象一张白纸。她低下了头,仿佛在思索着韩星蕊的话,却又象是什么也没有想,突然,她抬起头,两眼发光地盯着韩星蕊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不下一次。他第一次来哀求我‘帮忙’的时候,我并没有答应。我责问了他,我认为他应该告诉你。可是,他说,当初你因为跟他和家人闹翻了,至今还没有和家人和好。他不能再自私的连累你,你只要离开他,就会找到新的幸福。忘了他,你就会幸福!他百般地诉说着,你跟了他之后所受的委屈和再继续跟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我心软了。江雨,我承认我不该心软,我该坚定立场。至少我得告诉你,告诉你实情,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不告诉你!可是,一看到欧阳帆的那种坚决,我竟然被他的这种崇高给感动了。我承认,他一直是崇高的,在我的心里。”说到这里,韩星蕊不敢看江雨的眼睛,她始终认为,承认这点就已然承认她对江雨的友谊带有着一种别样的成份,毫不纯碎。可,实事上,这人世间的情感有多少又是纯碎得呢?
“你一直爱着他吧?”江雨冷不丁的丢出来这句话,让韩星蕊一震,她吱吱唔唔地道:“是的,不过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更没有想过要从你的手里去抢他过来。那份情感,我只埋在心底里,从未吐露过。你又怎么会知道?”
“韩星蕊,别忘了,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冷冷的一笑,就象从天空里露出来的那点寒光,韩星蕊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原来世界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我心底的秘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除了我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韩星蕊低低地道:“哪怕是在最后一刻,我也不曾告诉欧阳帆这个秘密。”
“可是,你却告诉了我!”江雨嘲笑似地望着韩星蕊:“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只要有欧阳帆在,你的眼睛就没有移开过他的身影!我真是搞不懂,星蕊,你那么出色,那么得体,那么惹人怜爱,何苦要和我一争高低呢?相较你而言,我平凡,不起眼,上帝于是怜悯我的平凡,我的不起眼,所以才派来一个欧阳帆来。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一直感激上帝。可是,---这一切都结束了。因为那个夜晚,因为你!!”
“是的,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韩星蕊低下了头,眼里含着热泪。突然,她满含泪光,望着江雨,说:“我不求你原谅!因为,也没什么可值得去原谅的。”
“你是看着他去世的吧?”
“嗯”
“他让我转告你,他爱你,生生世世!”
“他爱我生生世世?这是他说的?这是他说的?”江雨反复不停地问,却气若游丝:“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你走后不到半年。”韩星蕊答:“你奔向黑夜的那个晚上,他哭得一蹋糊涂,我也跟着哭得一蹋糊涂。我让他去追,他却坚决摇头。于是,第二天我就到处开始找你,没命地找。你所有可以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我恨不得将地球翻个遍。开始,我想,一星期你就会回来。你那么爱他,接着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又想,一个月之后你会回来。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仍无你的踪影。于是,我又安慰自己,兴许在他临终的时候,你就会突然回到这个屋子里来。可是,-----”她看了看窗外,夕阳开始下沉了。最后的那丝光线也快要被云朵给淹没。她的眼红红的,就象是风进了沙子。接着,她又开始讲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刻,你仍就没有回来。我永远忘不了欧阳帆走之前的那种目光,他是多么想你呀!想得都绝望了。他是握着你的照片闭上眼的,----”

“其实,我回去过。只是,那时候的我行动不是太方便了,那晚上冲出去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怀孕了。于是,一咬牙,就躲了起来。若被我爸妈知道,肯定会让我打掉孩子。因此,我只好出此下策。我回去过,只是趁着夜色,躲在远远的树底下,望着家里的那个窗口。看着灯光由亮再到熄,然后再由暗到亮,----我看到他站在窗口,很瘦,很瘦。当时我就在想,他为什么会那么消瘦?几乎中动得就跑了进去,只是,----”她转头看了星蕊一眼:“一想到你,一想到那一幕,我就象针扎般地疼痛。我恨你,我更恨他!恨得夜不能寝,饭不能咽。只有恨他,我才有力量活下去,----”
“现在,你却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演戏,都是假的。而这些年,我恨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的所怨所恨竟然是错误的。我居然错了,我居然错了,----韩星蕊,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去面对自己!我要怎么去面对!!!!!”她歇斯底里,捶着胸脯,泪流满面。
“我知道,江雨,我知道。他不会怪你的,他压根就没有怪过你!!!”韩星蕊按着她的双肩,不停地安慰:“他不会怪你的,不会的!他那么爱你,在他的心里,你永远美得象天使!他不只一次地这么形容过你!江雨,他爱你!很爱很爱你!!”
“是么?可是,星蕊,我会怪自己。我会怪我自己!我竟然那么不信任他,那么不相信他?如果当初我只要有一点点的信任,就不会与他这么错过!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不会原谅我自己。”她失魂落迫地站了起来,轻飘飘地朝门口移去。仿佛一缕游丝,一地落花。韩星蕊感到一种被抽离的空虚,一种不好的感觉就象天际里的那点点冷光,让她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收缩。
“江雨,等等我!”
她连忙付了帐追了出去。
只是,江雨就象凭空蒸发掉一般,她怎么也没有找着。她有着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带着这样的不祥,她无精打彩地回到家里。正巧看到雨欣在厨房里忙碌。她冲了过去,叫:“你看我真是健忘,明明去超市买东西,居然两手空空的回来。”
“妈,你今天是怎么啦?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雨欣关切地问,走了过来,两手圈住她的脖子撒娇道:“妈妈,今晚就让我作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嗯”她望着女儿娇柔的脸,故作享受道:“我女儿的手艺肯定不错!我就等着享受了,当一回‘甩手掌柜’。”
“当然啦,你早就该这样了。”雨欣故作不悦地猫了她一眼,笑:“总是把我养在温室里,这样可经不起什么风雨。妈妈,你得让我去天空里自由地飞。”
“会的,雨欣。总有一天,你会彻底离开妈妈的怀抱。到时你不想离也由不得你,上帝可不会答应。”
“妈妈,你说什么呢?”她不悦道:“我妈妈长命百岁!上帝会赐予这种福分给我们的。因为,我这么爱妈妈!”
“小甜嘴!”韩星蕊笑得如朵盛放的菊花。看着女儿,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辛酸。或许是联系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想到了江雨,她的心被揪得发青。
她默默地转过身,落寞的背影就象被乌云遮避的天空。
晚餐食之无味,如同爵蜡!桌子上的菜可谓丰富,四菜一汤,对两个人的晚餐来讲已绰绰有余。两母女简单交流之后,竟头一次在饭桌上吃得这么无声。韩星蕊想着江雨,而张雨欣呢,则想着徐子郁。两个人吃饭,却各处请了各自的一个陪客,也不算孤寂。母女俩人各怀心事,却又表现得出奇的关心。韩星蕊不时夹菜给雨欣,道:“多吃一点!”。雨欣呢,也不时的回敬一筷子,笑:“妈妈也要多吃,妈妈这段时间都瘦了。”
无关痛痒,没话找话,原来是这样的痛苦。
韩星蕊想。
其实她想问雨欣:江思帆的联系电话?或是联系方式?但却因始终觉得愧对女儿又难以开口,于是,总是迫不及待的找话,却又叫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三去五回之后,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不醇。难不成还和自个的女儿打肚皮官司?她在心里自嘲道。
雨欣呢?也是因为与徐子郁关系的突变,而变得心不在焉。她根本没有发现到韩星蕊的异常。恋爱中的女人,眼里除了那个她爱的人,恐怕全世界毁灭了,她也看不到。
这不,一个清早,韩星蕊就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身边转了好几圈了,她仍就没有发现。象她如此心细如发的女子,也会有缺根筋的时候,不能不说爱情真是有魔力!!
“旧日的温情已尽付东流!新生的爱恋正如日初上!为了你绝世的温柔!我甘愿承爱世间的纷扰沉重!雨欣呵,你是我的天堂!你也是我的地狱!”她正趴在窗台上,望着遥远的天幕,想着昨夜子郁的话,心里不仅一阵感伤。子郁的爱情就象黑夜天际里的那一缕星光,使她冰冷而又自卑的情感得到了复苏。无可否认的罢,江思帆的背叛就象一枚炸弹,将她所有的自信与幻想摧毁。尽管她咬牙坚挺,然,情感的那块禁地,始终是如履薄冰。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世间是否还真有爱情这回事?
直到昨夜,她扑在子郁的怀里淋漓尽致地哭泣时,她才发现,原来对于爱情的期翼与追求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原来再坚强的时刻,也来不及爱人的那一轻轻地抚慰。所有的伪装竟在那一瞬间轻轻的褪除,就好象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轻轻的褪除去华丽的裙裳,急着展示自己冰清如玉的躯体。
她轻轻地笑了,眉尖带着点淡淡的忧伤。或许,这样的时刻从来都是既美丽又忧伤的?
“雨欣,妈妈想问你点事!”韩星蕊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雨欣的沉思。
“啥事呀?”雨欣被硬生生的拉回了现实,颇有点不耐说:“大清早的,妈妈有何事情?”
“江思帆的联系方式能给我吗?”韩星蕊怯怯地道,声音明显的低了几个音节。
“什么?思帆的联系电话?”张雨欣两只眼睛睁得就象两个灯泡,说:“妈妈,我没有听错吧?是江思帆的联系方式吗?”
“是的”
话一出口,韩星蕊反倒镇定了。她望着雨欣,一脸的坚定:“请不要问我理由,如果可以说,我定当向你说。只是,事到如今,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所以,如果你认为妈妈值得信赖,那就告诉妈妈吧。”
张雨欣不相信地望着面前的母亲,如坠云雾。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她一直认为安静温婉的母亲根本就是她的一个幻觉,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母亲?她开始没有把握了。于是,她望着韩星蕊的眼说:“妈妈,如果你只是想去为我讨回一个公道,这真是多余。因为对我而言,公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并不恨江思帆,因为我压根就认为他比我更可怜!所以,妈妈还是不要去找他了吧!”
“雨欣,你是何其的聪明?可是你这次又是何其的糊涂?我压根就不是要去找江思帆讨回什么公道,若真要讨,也该是在先前,而不是现在。更何况,这样的情爱变心,又去哪儿找公道说去?爱情里,没有公道,只有愿意与不愿意!这也是我从未在你面前骂过思帆的原因。你被伤害,作为母亲固然是痛之又痛!可是,那又能怎样?这种事情来不得半点的勉强与强制,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你受伤的时候,守在你的身旁,陪着你一起疗伤,直到你慢慢地痊愈。”
“那为什么还要去找他?”雨欣不解,却又为母亲的话感到欣慰。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有些事情任随你怎样去遗忘,去淡却,但终也要了结。该了结的时候自然要了结。我这是去了结我的事情,雨欣,你就不要问了。”韩星蕊叹了叹气,眼神哀怨而悲壮。雨欣不仅心头一震,就象悄无声息的秋风,突然而至,搅乱得她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江思帆斯声力竭的仇怒:“你回去问你妈!”这句话一直让她不解,但到了今天,这一刻,她忽而有点理解了,江思帆的仇恨是沿自上一代的。医院的那一幕再度清晰的浮了上来,母亲眼含热泪,在她一遍又一遍的为什么中,只是紧紧地抱住她。或许是出于母女连心,她将这样的疑问当成一个迷而埋葬。若不是母亲这次主动的开口,她永远都不会去主动揭开那个迷底。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母亲最最难以启齿而又刻骨的记忆!是一种陈年的伤疤,但却不时隐隐地泛痛。她沉吟了一下,就走了上去抱住母亲,说:
“好吧,妈妈。我答应你现在不问,可是你也得答应我,等你想说的时候,或是能够说出来的时候,一定得告诉我,行不?”
接着,她将江思帆的住址及联系电话交给了韩星蕊。
“谢谢,亲爱的女儿!”
韩星蕊百感交集,眼眶泛红道:“年轻的时候,同龄的人都认为生一个女儿是人生的一道失败。在我们那个年纪的人,生儿子才是一个女人最最有出息的事情。我曾经为此而遗憾,也认为人生很失败。但,今天,雨欣。这一刻里,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母亲!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
“妈,你又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爱我吗?”
“是的,我一直很爱你!可是,在我的心底深处一直都在遗憾!我并不是一个好母亲!至少在这点上,我做得并不好!”
韩星蕊一直滔滔不绝,就在这里,电话响了起来。雨欣立马冲进了客厅,接起电话:“请问是哪位?”
“是我,小燕。雨欣姐,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雨欣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再说了,电话里不好谈,你来一下吧。我们公司门口的咖啡厅见吧。”
“那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雨欣挂掉电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换好一切,转头对着韩星蕊说:“妈,我出去了。你出门时注意安全。”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样心急火急的样子?”
“也不知道,回头再说。”
韩星蕊一直望着雨欣冲出房门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连忙看了看雨欣给她的联系地址,换好衣服,拧着个包就出门去了。
江思帆的住址原本就很好找,那座大厦是深圳刚开发时建立的为数不多的房子,位于南油集团的旁边。坐车时从车窗里望外看,就能够清清楚楚的看清那座大厦的名字。韩星蕊虽然对这个城市并不太熟悉,但也很快的找到了这个地方。
她按着所标的门牌号按响门铃。门铃的声音,有点象是一个防空警号。在寂静的楼道里还真有点刺耳。只是响过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她始终没有等到她所期待看到的那张脸。
如此反复之后,她空手而归。
在她连续跑了六天之后,第七天,门终于开了,只是露出来的不是江雨的脸,而是江思帆。
“是你?”江思帆憔悴得象只猴子,从他的脸下你完全可以解读何为痛苦。
“对,我是来找你母亲江雨的。”韩星蕊定了定神道:“她在吗?”
“在,请进吧!”江思帆惹有所思地望了望韩星蕊,将门打开,指着墙上的那黑框说:“她就在那!”
韩星蕊望了望墙上的挂相,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讪讪地问:“我说的是人,不是相片。她究竟在哪?”
“我不是说了嘛,她就在那!”江思帆木讷地指着那个方向说。声音象是一缕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冷气,让韩星蕊不寒而栗。
“怎么回事?”韩星蕊终于领悟,她沉重的垂下双手,喃喃道:“我仍就来迟了!江雨,我仍就来迟了!”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韩星蕊女士!”江思帆淡淡地道,可是那种淡漠比起愤怒还更让人害怕。突然,他长号一声:“你给我走!滚,滚,滚,----你是杀我母亲的凶手。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不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承认,她几乎没有爱过我,可是至少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一个亲人。现在,我连唯独的这个不爱我的亲人也撒手我去了。你真可恶!三十多年前,你抢走了我的爸爸,三十多年后,你再来夺走我的母亲!你是何其的毒,世界上最毒的毒药也比不了你的心肠!滚呀,----”
他的这一吼,相反把韩星蕊给吼醒了。她不退反进的上前了一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就和江雨在超市偶然相遇,然后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了她。我并没有做害她的事情,怎么我反倒成了凶手?”
“真相?”江思帆吐着冷气,哈哈大笑道:“真相不过是你为自己开托的借口,催我妈妈进入黄泉的命符!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他妈的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韩星蕊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的。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此种责任她如何推托的干净?
她静静地走上前去,立在江雨的遗像前。遗像仍然是沿用年轻时候的相片,相框里的江雨带着调皮的笑容,微笑而幸福。她想,这张相片该是她和欧阳帆在一起时照的吧?那眼睛透亮透亮,就象一个星球,闪着金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接近,去探索!
“你该和欧阳帆团聚了吧?现在一定躺在欧阳帆的臂膀里入睡,做着美梦呢?梦里会有我吗?”
韩星蕊想着。一种蚀骨的疼痛突然涌遍全身,眼泪就象那场无声的雨,悄无声息地沿着她美丽的脸颊吧哒吧哒地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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