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狱火 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无尽悲痛沉寂于暗夜幽冥,遥远处,一轮火月阴森森的嘲笑世间……
宝儿紧搂着怀里香消玉陨的人儿,任血色浸满衣衫。
莫再执迷,莫再执迷,莫再执迷……孔雀临终的话,字字锥心。
伏下身,怜惜地吻着柔软而又坚毅的血唇:“长夜寂寞,雀儿……走好……”
夏少煌命人强行拖走孔雀尸身,宝儿跪坐在地,痴望着地上殷红绵长的血迹。苍炎制着夜刀不让他近身。夏少煌张起虎口掐住孩子颚骨,将他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你画上的人是谁?说!是不是少康!”他暴吼惊人,手指逐渐加力,似要生生捏碎下颚。
少康……谁?
宝儿一阵恍惚,夏少煌不可能认识秋落凡,这世上究竟有几个长得像哥又不是哥的人呢?他晦涩的笑着,笑得不像个人……
“皇上!”
苍炎一声轻喝拉回夏少煌的神志,他松手道:“回答朕,若想耍花样,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说着指向一旁被架着脖子的夜刀。
“皇上不是要画像么?难道宝儿画得不像?”孩子揉着酸痛不已的下巴冷淡道。
“像!怎么不像!朕至今都未见过如此传神的画!”他咬着牙,双目怒极充血:“你何时认得少康?”
“我不知道你说谁!”
“画中人年龄跟你相仿,朕有那么年幼吗?你跟不不是在照着朕画!打出娘胎朕就没有过这种纯良的白痴表情!”
宝儿据理力争:“只要略懂人体解剖学,了解面部肌肉布局与发展,稍加分析,要画出一个人年幼或年老时的面容并非难事。”骨骼和肌肉成长都是遵循一定自然规律的。除了胖瘦的客观因素,宝儿所言非虚,语气顺畅坦荡得很:“当然,表情也是可以虚拟的。”
夏少煌没有做声,只是挑着眉毛邪睨孩子,片刻后才道:“你当朕是三岁小娃?”
宝儿冷哼:“事实胜与雄辩!”说着就操起桌上的画笔挥洒起来。
随兴而就了个垂髫童子与一年近花甲的老者。画中人,便是这一年来沾取他笔墨最多的苍王夏炎。虽无法达到先前那张的传神境界,却也能入木三分。
夏少煌的眼内闪过一抹异彩,执起画稿端详了一阵:“朕就信你一次……这张,朕收着了。”
嘴角不屑的上扬,宝儿冷淡道:“皇上看得上眼就拿去,反正留着也是要撕了的。”
他瞪了孩子一眼,却也没说话,长袖一挥,跨步而出。
苍炎一掌将夜刀击倒在地,跟了出去。
夜刀虽是被打得五脏俱痛,却还是半爬半滚的来到宝儿身边:“公子……”
“放心,我没事。”宝儿起身去扶他:“你怎么样?”
夜刀惊讶的干瞪眼,一时无法接受孩子反常的镇定。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有的是时间。”拖拽着他上床,盖上锦被:“你有伤在身,先休息着,有话明天再说。”
“公子你……”夜刀欲起身,却被按了下去。
“你若真想我好,就乖乖躺着。”
“可是……”
“睡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宝儿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后,便去提那火烛将熄的走马灯。
“公子去哪?”见孩子从抽屉里抓了把红烛作势要出门,夜刀忍不住又翻身起来。
“你·躺·好!”耐着性子一字一字的命令,宝儿神色中严厉了几分:“我不走远,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他蹙眉半饷关切道:“别出去了……公子,秋夜露寒……夜刀不会出声打扰您的!”
宝儿无奈苦笑着摇头:“没事,我不冷。”心更冷。
见夜刀一脸担忧,宝儿从架上取下一件水貂长衣披上,回眸一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想去凉亭那坐会。”
又安抚了一阵,才得以脱身出来。
宝儿将换了新烛的走马灯搁上石桌,半靠长椅,静静地观望着灯中俊逸刚劲的舞姿……
孔雀总是一脸有如少年英豪般洒脱的笑容。较之男人,多了份柔情,较之女子,凭添潇洒……
莫再执迷……这话,有几分是对他说的呢?
宝儿手托下颚,叹息般的笑着。
铿锵玫瑰,绽放在无人知晓的沙漠。刀剑无情,斩断了露起遍野的爱恋……
苍炎明知孔雀对他倾情已久……这手起刀落间,竟也能毫不含糊……呵呵……苍王……只不过是夏少煌身边的一只影鬼,又怎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呢?
宝儿咬牙暗念:雀儿,你以死为戒的劝告,宝儿铭记与心!
半梦半醒中,突觉有人为自己裹住披散的长衣。凝神看去,果见苍炎近在咫尺。那鬼面仍覆在脸上,宝儿不禁启齿而笑,伸手去摘,却被一把捉住。
“宝儿?”
那孩子就着双眼迷朦,娇弱无力的笑道:“怎么,看不得么?”
“不……宝儿不是不愿看吗?”鬼面显得很局促。
“可我现在想看了,炎不给么?”孩子展颜微笑,羞怯了满天星辰。
“……”沉默片刻,男子缓缓收手。
宝儿掌指轻翻,摘了鬼面。入眼的还是那忧伤温存的面容,在走马灯悠悠旋转的霓彩中,梦一般的虚幻……
长久的凝望,情意蔓延……原本浅尝即止的吻,不经意间越吻越炽……苍炎情动得微微颤抖,宝儿笑得百媚横生……
勾着男人脖子仰倒,水貂长衣顺势铺开在长椅上,旖旎风光诱人遐想……
苍炎皮肤滚烫,呼吸灼人。或许是因为孩子在秋风中冻得太久,这般的热度,叫他有点受不住……
吻停留在颈侧便未再继续下去。
“炎?”
男子伏在他身上,气息紊乱:“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幽目遥望天边,指尖专注的**男子起伏不定的喉结:“炎希望我是谁?”
苍炎双眉紧蹙沉声道:“你的魂体没有丝毫神力……却为何能抵挡永夜的追迹咒?下在烙印上的咒语就连当年的黄龙圣体都抵制不了,为何对宝儿却失了作用?”
“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知道。”宝儿装做无所谓,实则心里颇愉悦。原来他并没有受到束缚的诅咒。
“黄龙有天命所护,若杀之,魂体自会因锁魂玉神力所驱,移转他宿。”苍炎顿了顿,又道:“黄龙宿体未朽,可为何神玉引回的却不是‘黄龙之魂’……宝儿,你究竟是谁?本应守护黄龙的神玉为什么会选上你?”
宝儿表情抽搐了下干笑道:“问错对象了!你该问它!”说着从坏里把那方白玉掏了出来,不看还好,一看两人同时猛抽寒气——原先凝如羊脂的白玉,竟已通体透红!血色的红!
——不祥!
“怎么会……”
“搞笑,什么时候变红玉了?宝儿惊讶后好奇的将玉移去灯下仔细打量,原来那红是无数细小交错的血丝凝结而成,乍看下通体赤红,终究还是一方血玉罢了。想到初时凝脂白玉中只是细微一点血丝,今日竟遍部整个玉体,还真是不可思议!

苍炎面色灰白一片,一双墨黑的眼睛看得人心惊。
“炎?”
“……神玉化血……”他突然紧扣住宝儿双臂:“宝儿,你一直在笑,你心里当真是笑的吗?”
被他大力提起,宝儿只能狼狈的掂着脚。不服气的回嘴:“炎不也是么?我倒觉得我们很配呢!”话毕,竟又是笑得风情万种。
他痴愣的盯着微笑的孩子,双唇启启合合数次后,方才开口:“宝儿……笑起来很美……”
孩子但笑不语,眉眼间的笑容更是冶艳。
苍炎却突然上前紧搂住宝儿低声道:“别这样,比哭难看……”
“刚还赞我漂亮呢,怎么转眼又难看了?”孩子娇笑着推他一把,状似羞怒,却仍纤绮媚惑。
“我知你对我恨之入骨,怕是千刀万剐、啖肉饮血都不够解宝儿心头恨意……”
宝儿左手三指一并按住他温厚的双唇:“炎,你真不懂宝儿?”
男子沉默了,他确实不懂。
孩子的思维总是跳跃式的,他可以把關系密切的問題拆成毫不相干的個體,又可以讓沒有聯系的內容糾結出叫人難以置信的真理。
是對是錯,全憑一張巧嘴。
而孩子的心,總是藏的很好……親密如他,都不曾真正得見……
寶兒見男子尷尬沉默,嫵媚的揚起唇角將身子倚靠進寬厚溫暖的胸膛:“当日你不让夏少煌以群兵围剿,不就是想留我一条去路吗?……我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那時若想逃……纵有千军围捕,你们也休想活捉我的。”
蒼炎的大手不禁顫了下,他知道,懷里的孩子若真倔起來,一條小命根本不會放在眼里。
黃龍的預言,容不得他**玉石俱焚的戲碼。
得黃龍者得天下,連沒有學識的婦孺都清楚,這“得”所指并非黃龍凡身,而是龍之心。
只這顆心,不該由他所得,要留給稱霸天下的帝王。
孩子语气决然,笑容依旧:“宝儿只是个私心作祟的小人罢了,炎,你可知我根本无法恨你?选择留下来的人是我,要恨,终究只能恨自己……宝儿的心,炎当真不知么?”
蒼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寶兒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短短一年,镜花水月的收入堪比皇室俸禄。贪官污吏剧增,都巴望着从百姓和国库那捞尽油水上妒仙阁醉梦一场……”他神色沉重:“宝儿,你可知这镜花水月不封,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而且我还知你们就算封了镜花水月,也封不住百官的贪欲赌瘾。只怕日后越演越烈。”
“……宝儿可有方法压制?”
“没有,你若问我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满朝文武更为极至荒诞,倒是有取之不尽的点子。”
寶兒直白的回答令苍炎神色猝然阴沉。
孩子软着身子在男人怀里磨蹭道:“炎可知这世上什么东西越洗越污?”
“……”
见人不语,他一个人唱单簧:“水能自清,却为他物而浊。炎,人要么别去沾染邪欲,隐在山里不问世事,图个干净;生存在这一池欲利熏心的污泥中,有几个可以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多不过沉沦罢了。”转身搂住他脖子,就着亲脸的姿势把嘴凑到耳边吐纳香气:“炎,夏少煌留我究竟有何用意?”
蒼炎沉沉道:“黄龙乃天命之子,杀之不得。若未能留为己用,必当终身囚禁。”
寶兒嗤之以鼻:“我記得有說過,我不是這世界的人。”
男人只是沉默。
“如果夏少煌需要的只是一個傀儡,找個聽話的不是更好?”孩子仰躺在男人懷里,撒嬌似的磨蹭着:“炎,如果皇上認為我沒用了要處理掉,你……會不會待我像孔雀那樣……?”
依然沒有回答,男人圈着孩子腰際的手更緊了緊。
“會是不會?”寶兒執拗起來,小手捧住男人的臉正對自己,面貼面,呼吸交疊。
男人的回答是將他緊緊摟在懷里,怕一松手就會碎了似的。氣息沉重且痛苦……
“炎,你真的很討厭!”額頭互抵,寶兒說話的內容與表情截然相反:“我怎么可以喜歡上你這樣的壞家伙?”
男人的身子巨震,受寵若驚般蜻蜓點水的淺啄孩子瓣兒似的櫻唇。
黃龍是正義的光耀之使,眼前的孩子妖異的嬌艷自純潔軞ぶ衅评O而出,這時候的他,比之永夜更魅惑……
某種不知名的蠱在孵化,啃噬他的心。
孩子回吻他,唇角冰冷:“告訴夏少煌,我做他的‘黃龍’。”
“寶兒!?”這么快的妥協,叫男人頓覺自己幻聽。
“別幻想得太好了,我答應做他的黃龍,并不表示我就能呼風喚雨。寶兒只一凡人,較之蒼王,更是微不足道。”
孩子冷淡的語調以及說到“蒼王”時諷刺的笑容就像布滿倒勾的鐮刀,一下一下切割蒼炎顫動的心臟。
如果心痛時會流血,那蒼炎早已沐浴在紅色的海洋中沉溺深淵。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寶兒摇摇晃晃的回屋。一脚刚跨入门便踩到个不明物体。
“夜刀!你梦游拉?怎么睡地上来了?”寶兒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仿佛還是那鏡花水月中嬉鬧的日子。
地上的黑影沒吭聲,蠕動了下靜靜坐起,望著眼前的孩子神色復雜。
寶兒嬉笑著脫下衣服丟到夜刀身上,张开四肢趴上冰涼的床褥:“我困了。”
安靜了會,鼓鼓的被桶子不安分地蠕動起來。寶兒一雙哀怨的金眸探出來,聲音捂在被子里聽不真切:“夜刀……我冷……”
退下外套,夜刀貓一樣鉆進被子將寶兒摟進懷里:“公子……怎么这么冻?”
“不是我,是你熱!”感應到男子燙手的體溫,寶兒幾乎急跳起來。
似乎真是燒糊涂了,夜刀的反應木納的很,他按了按滾燙的額頭,沙啞的嗓子把聲音攪成了一團:“不行,別靠我太近。”
“起來起來!快去洗個澡再睡!蒸些汗出來!”寶兒哪里會聽他的,硬拖著病怏怏的男人在浴桶里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才肯安穩上床。
兩人都像死豬一樣睡了整整一天。
清晨的小鳥在枝頭歡唱,夜刀醒時第一句話就把氣氛攪得很僵:“公子……当真如此迷恋苍王?”破损不堪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睡的臉像蘋果一樣可愛的寶兒嗤嗤笑道:“道是多情最无情!”皆也只有无情人才能**多情于股掌。
他自稱“多情公子”,并非空**來風。
正直的夜刀或許不知,每晚淺眠頻醒的寶兒卻把屢屢隱在深夜中的鬼面看得真切。
他算準了夜晚蒼炎會來探視,也自信那男人抵制不了自己的誘惑。
寶兒用自己的感情,為已去的孔雀殉葬……
看著他笑,夜刀只覺心痛如絞,他抱緊瘦弱的孩子,祈求般一聲聲赤誠呢喃:“忘了他,好不好?”
“恩!”孩子把臉埋在他胸口,無比幸福的笑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