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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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片漆黑中醒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神幽慢慢张开眼睛,混沌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
想起了童川围困,想起了北门突围,也想起了阿纳柯西冒死前来相救……脑海中闪过一念头,阿纳柯西在哪?
惊恐之下,倏地扭转脑袋四下寻找。然而这突然的一动,却使得身下一空,身体迅速下坠,在某个未知的力量撑托下又险险停住。神幽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截伸出崖壁的树枝拖住,不然此刻只怕他早已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稳住心神再次观望四方,不多会便看见不远处的另一截树枝上躺着他要寻找的人。心里一阵惊喜,连忙开口唤了他几声,声音出口,嗓子干涩疼痛,但他却顾不了这些,强忍着又多唤了几声。直到阿纳柯西微微动了动,缓缓张开眼睛,那一双黒目徐徐对上他的双眼,神幽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死里逃生,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看清楚两人身处的险境之后,刚刚燃起的喜悦立刻幻化为尘。
拖住两人的树枝极其纤细,又经过两人坠落的重压,此时已是超出负荷,隐隐发出“嘎吱”的声音。若是不尽快想到办法自救,等待两人的会是另一次坠崖。
好在两人都是沉稳之人,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冷静。阿纳柯西微微移动着身子,好让自己可以看清附近的情况。
又是一声“嘎吱”,身子往下一坠,阿纳柯西的心也跟着一沉。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神幽身下的树枝后面似乎有一片黑色,定睛一看,心中立刻大喜,居然是一个隐于崖壁的山洞。虽然洞口极小,但却勉强能让一人通过。
此时神幽也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洞口,两人眼神交错,不需言语已有了默契。
为这份灵犀相视一笑,神幽开口道:“我先下去,接着拉你进来。”
阿纳柯西轻轻点头道:“你要小心。”
目光淡淡飘过撑住自己的这截树枝,心想恐怕未等自己进入,树枝便会因为震动折断。不过没有关系,原本二人就已做好共赴黄泉的准备,如今能有一人逃过已是万幸。
神幽从他的神情中读懂了他的心思,其实他也并不是全无担忧,可是再等下去也是一死,不如豁出去赌上一把,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然而当生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不免颤抖了一下。
望着阿纳柯西,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末了却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月色朦胧,夜已深沉,周围静的只能听见树枝微颤的沙沙声。神幽小心的动了动,尽量不牵动到树枝,一寸一寸地向洞口移近。短短几尺的距离,却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这种等待着实磨人。这在平时看来极易做到的事,如今真是万分艰难。
好不容易移近,与那洞口只在咫尺之间时,树枝再一次发出脆弱的“嘎吱”声,他几乎感受到身体迅速脱离控制往下坠落。顾不得多想,用尽气力往前一跃。身体与冰凉的洞壁碰撞上的同时,崖壁上突然一响,刚才拖住他的树枝连同阿纳柯西身下的树枝一同断裂。
神幽心中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伸手抓住阿纳柯西。身体由于惯性往下坠去,险些就要将他整个人拉出洞口。树枝擦着二人的身体轰的一声掉落悬崖,而他二人被树枝一擦,手上、身体上顷刻多了几道血口。加之阿纳柯西之前中了箭伤,鲜血早已染红了半边的手臂。
神幽拉住阿纳柯西已经拼尽全力,却是再无力气将他拉进洞中。阿纳柯西挂在洞外,痛的有些麻木,但思绪却是意外的清醒。借着月光,他凝视着神幽苍白的面颊,过往一幕幕在脑中接连闪过。忽而他露出心痛的一笑,叹道:“没想到我们要到如今的地步才能正视彼此的感情。真希望我还是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疼惜你,可惜……”
神幽将他的话听在耳中,心中感伤却是无暇多想,有伤的右臂在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只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他咬着牙,用力握住那只手道:“不要胡思乱想,你忘了你说过要与我一同归隐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敢食言,下辈子我一定不再给你机会。”
阿纳柯西暗自苦笑。两人的身子忽然往下一坠,离洞口又是远了一分。神幽此时已是满头冷汗,手上却是仍然固执的不肯放松力道。
阿纳柯西见状,急忙道:“快松手,再这样下去,你我都会没命。”
神幽不语,眼神中分明写着不屈,手中的力道再次加重。可是纵然抓的再紧,却是没有办法将阿纳柯西拉入洞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再往下滑落,心里徒然增加绝望。
阿纳柯西知道如此下去两人必然难逃一死,但也知道依着他的性子就是死也不会撒手。皱眉沉思,断然狠心下了决定,抬眉望向他,一咬牙道:“神幽,别怪我。”
神幽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未等细想,忽见阿纳柯西垂落的另一只手臂蓦然一抬,接着一掌劈来,准准落在神幽抓着他手腕的那一只手上。手背剧烈一痛,霍然松手,阿纳柯西便在眼前坠落悬崖。恍惚之中,他似是看见他黯然扬起唇角,隐隐带着些心满意足的笑意。
胸口如同撕裂般疼痛,他大吼一声:“不要。”
随之,飞身扑向那渐渐消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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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高空坠落,并未如同心中所想,摔在坚硬的岩石之上,而是扑通一声,先后落入急流之中。
急流掀起两人,一阵翻腾旋转,折腾良久这才将历尽磨难的两人冲上岸边。经历这一连串事件,两人倒是难得的清醒。神幽扑腾几下,缓缓站起,未等适应先是狠狠地咳嗽起来,硬是将腹中积水吐出了大半。待到咳完,再看看自己,虽然被急流带着多次险些撞上岩石,又呛了许多的水,但仔细一看,除了坠崖时受的伤,却也没有再添新伤。
想起阿纳柯西,连忙抬起头来急急寻找,很快看见他在不远处也用同样焦急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眼神相撞,下一秒二人已向对方奔去。
奔到面前,都不由地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对方,直到确定对方和自己一样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纳柯西率先笑出声来,伸手一揽将他拥入怀中道:“神幽,你看见没有,连老天都不忍心拆散我们。”
神幽沉默不答,只是静静窝在他的怀中。阿纳柯西还想再说什么,隐约感觉中怀中之人气息微弱,刚刚放下的心猛然间又提了起来。拉开两人距离,伸手探上他的鼻息,许久才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原来,经历这一连串的事件,神幽早已身心疲惫,适才脱离险境,心中紧绷的弦忽地一松,整个人立刻承受不住昏睡过去。
阿纳柯西心疼的抚摩着他的脸颊,摇了摇头,一手抱起他,小心地朝着岸边走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神幽才慢慢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山洞中,眼前一团温热的火把让他的身体微微热了起来,而身后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正紧紧拥着他。

“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神幽抬头望去,对上一双深情的目光,随后很快发现自己正躺在阿纳柯西怀中,心中一怔,脸上立刻泛起红晕。
阿纳柯西想起神幽从前总是清冷沉着的样子,不由地哈哈笑了起来。
神幽被他这么一笑,连忙坐起身挣脱他的怀抱,故意摆出一张冷脸,企图遮掩心中窘迫。眼神无意扫过他的右臂,望见一片血红当下心中就漏跳了一下,顾不得继续装模作样,倾身上前仔细为他查看。
阿纳柯西的伤已经简单的包扎过,暂时止住了鲜血,但是伤口太深,又在水中泡过,呈现出红肿的迹象。神幽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即使他的医术天下无敌,也不可能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为阿纳柯西治疗,而他伤口的情况又耽误不得半分,心中着急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苦着一张脸干发愁。
阿纳柯西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劝道:“我为将多年,征战无数,受伤流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倒是你……”
说着,眼中涌上心疼,手指慢慢滑过神幽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鞭伤,咬牙骂道:“那帮可恶的家伙,伤哪不好,非伤你的脸。”
神幽见他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把抓下他的手道:“我又不是女人,就算真的留了疤又有什么关系?除非你会介意。”
见他一脸阴云散去,阿纳柯西放下心来,但仍然装出生气的样子怒道:“那怎么能行?若是你的绝世容颜上落下了疤痕,我以后见了还不要夜夜都做噩梦啊?”
神幽闻言微微一楞。阿纳柯西见他当真信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道:“傻瓜,别说只是一条鞭伤,就算是你容貌尽毁,我也不会舍弃你的。爱上你原本就不是因为你的容貌,我对你的心即使经历万世春秋也不会改变。”
听到他火辣辣的告白,神幽脸上一热,心中更是不能平静。他仰起头,微一沉吟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想了半天,还是用了“喜欢”这个词,要他说“爱”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瞬间他在想,曾经的神影是不是也问过安西瓦內斯这样的傻问题?即便很傻,他却真的很想知道。为何自己会让这个威震天下的男子不惜一切?
阿纳柯西握着他的手,凝望着他道:“我爱你的机智,爱你在那个山坡之上与我谈兵天下,爱你的清冷无欲,爱你对神影的痴迷深情,爱你的单纯善良,爱你的勇敢桀骜……你的一切无一不是我所爱的。”
神幽眼中波光流转,接着咬唇又问:“论机智、论才华,天下胜过我的人又岂止一二,论深情、论执着,我甚至不及赛斯一分,论勇敢、论桀骜,我也不过是茫茫苍生中最普通的一个,若想在天下人中找出一人胜过我并非难事,倘若有一天……”
“倘若有一天我遇见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爱上别人。”阿纳柯西截断他的话,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神幽,我说过,天下百姓万千,神幽只有一个。不管别人胜过你多少,但终究不是你。我爱的是你,只是你,无人能够替代,也无人能够相比。”
神幽心中震动,松开一直紧咬的唇,忍不住伏上他的肩。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自从奇拉亚被灭族之后,他便与神影相依为命。原本以为今生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因此爱他护他,甚至不惜费劲心思阴谋算计也要拆散他与安西瓦內斯的那段感情,后来神影过世,他的世界便在顷刻之间天崩地裂,以为不会再有人在意自己,以为此生注定孤独,于是死心归隐,茫然数年,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只是不知如今的阿纳柯西是否也与当年的安西瓦內斯一样,心中留着一个不可割舍的梦想。
许久,他抬起眼与阿纳柯西相视而望,问道:“你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阿纳柯西一怔,侧头思索半晌没有答话。神幽有些失望,看他的样子想必已经忘记,叹道:“你曾经答应我要与我……”
“要与你一同归隐嘛。”阿纳柯西忽然接话,令神幽有些猝不及防。
他温柔一笑,抚摸着神幽的脸道:“如此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神幽细细品味他话中的意思,问道:“与我归隐对你来说当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当然,天下再没有一件事,比与你相守来的更为重要。”
“既然如此,”深深望了他一眼,神幽我问道,“你我从此归隐,不问世事可好?”
阿纳柯西闻言一滞,别开目光,垂首不语。
神幽看出他的顾虑,想起当年的安西瓦內斯一样有放不下的心结,不由地叹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统一屬氜,可是赛斯、清平……如今连西塞……都已不在人世,战争不过是徒增杀戮,当你得到天下之时,可曾想过为了这一朝得势究竟牺牲了多少性命?”
阿纳柯西起身踱至洞口,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空,转过身来看着他道:“神幽,你真的觉得如果我不统一屬氜,便不会有人流血牺牲了吗?”
神幽不语。他却径自摇了摇头,又道:“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放弃兵权,不与苏依查尔相争,只怕这会塞拉诺早已被苏依查尔夺去王位。为了铲平异己,稳住自己的王位,苏依查尔必然会大肆屠杀,而他刚刚执政,自然不会与他国相争,只怕会比塞拉诺做出更多的退让,割让更多的城池于他国。到那时,你认为百姓就不会受苦,天下便可得太平了吗?”
一番话说的神幽无法反击,他知道阿纳柯西所言不假。
阿纳柯西转过身去,傲然仰视苍穹指天说道:“你看这天空如此广阔,悬崖如此高深,你我坠落谷底却无伤性命,今夜仍可在此观望苍天,这是何等不容易的事情?想我阿纳柯西两次坠崖都可死里逃生,苏依查尔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都未能得逞,这是天意。天不亡我,便是注定要我亡他。”
神幽手指轻轻捏住衣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闪过他的眼中,他抬头望去问道:“那么是否待到屬氜统一,你便会功成身退,与我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朝政?”
远处的身影微微一怔,却是没有回答。月光照射在他的背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神幽忽然哈哈大笑,身形随着笑声不住的颤抖,一丝悲凉掠过心底。久久之后,他停了下来,淡然地望着远处的人,似是看透一切般幽幽开口道:“我明白的,男人志在四方,为了屬氜,为了天下,有些事你我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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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突然发现造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吐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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