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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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苍听罢,再次一惊。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如今的形势是宁可错信于他,也万不可冒险陷麟珈王于不利的形势,况且正如神幽所言,童川被攻破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思量再三,一咬牙道:“好,我们走。”
说完立刻招来门外心腹,急急吩咐了几句。待那人离开,外面震天的打斗声也已传来。看情形苏依查尔已识破他们的伎俩决意强攻,单以童川一千多人的兵力,只怕不消半刻敌军就能到达这儿了。
当下冷汗流了下来。闽苍转身奔至里屋,不一会出来时身上已换好了一身黑衣,将手中另一套黑衣递至神幽面前,道:“先生,请赶紧换上这身衣服随我离开。”
神幽点了点头,形势危机之下也顾不得遮遮掩掩,直接在堂中宽衣更衣。
闽苍看着他单薄而又苍白的身体,不禁摇头感慨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如何能在这乱世存活下去?
换好了衣服,门外的五十士兵也已准备完毕,打斗的声音正以惊人的速度快速袭近。闽苍不再犹豫,抬手下令道:“我们走。”
众人趁着黑夜,绕至城中的小路,快步往北城门跑去。
此时南城门已被攻破,苏依查尔的士兵冲入城中,杀红了眼的他们见人便杀。一时间,惨叫声、狂笑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如同芒刺扎进神幽的耳中。
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捏着拳朝来时的方向望去,隔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他仿佛能够看见殷红的鲜血流了满地。
闽苍见他不走,上前催促道:“前面就是北城门了,出了城再往东数里便是云崇山的支脉,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脱险了。”
神幽目光涣散,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脚下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闽苍看出他的想法,忽然出拳重重袭在他的胸口。
神幽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几步,捂着胸口莫名地看着他。
“先生如果觉得将自己交给苏依查尔便可化解这场血腥那就错了。”闽苍冷冷开口,一语击破他心中所想,“如今城门已破,即使先生投降不逃,苏依查尔也不可能停止杀戮。相反,先生如若真的落入苏依查尔手中,只会让麟珈王和奇拉亚王更难挽回劣势。”
垂首咬住唇,他明白闽苍所言不假,之前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决定要逃离童川。刚才的那一下犹豫,让自己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心有了些动摇,如果此时回头,不仅救不了童川的百姓,还会陷众人于不易。
“多谢闽将军提醒。”将心一横,神幽不再回望。
一行人重新上路,没一会便赶到了北门。从前商客络绎不绝的北门此时却是大门紧闭,连个守城的都没有。闽苍身为守将,如今却要弃城离去,心里当然不会好过。可是迫于形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
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过去打开城门。自己转身面向神幽,说道:“先生……”
刚说了两个字,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吼一声:“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闽苍大惊,寻声望去,远远的见到一面黑色的旗帜随风飘扬,正是苏依查尔的帅旗,想必刚才出声之人便是苏依查尔本人。
思绪混乱之际,闽苍心念一转,忽而对着身后一个穿着灰衣的消瘦男子喊道:“神幽先生,快过城门。”
接着朝四周又喊了一句:“众人听命:保护先生,致死效忠麟珈王!”
说罢,冲着楞在原地的神幽使了个眼神,便转身奔向那灰衣少年的身旁。
神幽看看众人,再看看那灰衣少年,惊觉众人之中唯有那少年一人穿着大为不同。先前因为隐于人群中,竟是没有发现。猛然间他心头一颤,原来闽苍担心途中会有变故,一早就为自己准备了替身。
如此说来,那少年是要替自己去死了。想到这里,神幽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仓皇中抽出身边一人的剑,刚要去追那灰衣少年,手腕忽然一紧,吃痛之下,长剑“咣当”落地。
神幽抬头望去,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普通士兵。可是在这等紧要关头,那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一脸沉着。
他重重看了神幽一眼,压着嗓音道:“先生请以大局为重。”
神幽震动。一个小小的士兵尚且明白以大局为重,他却一再地失神顾盼,不禁心中羞愧难当。
士兵见他不再冲动,渐渐松开了他的手腕,俯身拾起地上的剑交还给身旁被夺走剑的同伴,又道:“先生请跟着我,我一定为先生杀出一条血路。”
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人随即和众人之力往外砍杀血路。与此同时,闽苍护着灰衣少年也在另一侧努力突围。
原本团结一心的五十个士兵,蓦然间分崩离析各自突围,谁也没有真心护主。然而神幽明白这不过是计,看似凌乱无章的砍杀其实都是在为自己做着掩护。
可是这样的突围不可避免会有死伤,茫然间,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耳边的刺耳格斗之音也愈去愈远。他狠狠压低脑袋,紧随士兵身后,逼迫自己不去看,也不去听,不去感受那些临死的挣扎呼唤。
直到身体被一双大手用力拽了一把,他才倏地惊醒,回头望去,身后已是被砍杀至黄土漫漫的一个世界。
“先生快走。”护卫的士兵刚说完这句话,背后就落上一刀。他迅速反身一剑刺穿对方的喉咙,随着剑身抽离,那人“咚”的一声倒在神幽脚边。
神幽一咬牙,别过眼去,在士兵再次出声催促之前匆匆朝着东边奔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呼吸越来越重,渐渐入到一片林子,身后原本远离的声音却再次追了上来,寂静的夜空中清楚的回荡着那些人的高声呼喝。
忽然一支长箭临空飞射,准确地扎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等到重新稳住脚步,苏依查尔的骑兵已赶到他的面前。
心中一凉,想道:这下完了。
来人高声大笑,蔑视地俯望着他,冷冷道:“看你还能往哪跑?”
说话间他手中的长鞭也随之挥落,鞭子狠狠地抽在神幽的脸上,灼热的痛楚一下子曼延开来。
身体被鞭子的力道掀翻在地,一股血腥顺着脸颊流入口中。
神幽吐出一口血水,死死盯住挥鞭的士兵,吼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别指望我会投降。”
马上的人嘲弄的笑了两声,接着再次挥落长鞭。这一鞭速度极快,神幽借着体内仅存的一些内力闪躲开来。
那人见自己的鞭子落空,恼怒之下猛落数鞭,却都被神幽轻巧躲开。然而他毕竟有伤在身,没闪躲几下已是力不从心。眼看着又有一鞭袭来,知道自己再也躲闪不过,唯有闭上眼睛,反射性地抬手挡在面前。
鞭子划破空气呼啸而来,却是久久没有落到他的身上。神幽微微睁开眼睛,月色之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只手接下了那一鞭。
借着月光,神幽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竟是应当在千里之外的阿纳柯西。
阿纳柯西冷笑一声,猛然往身前用力一拽,持鞭人防范不及受制于他的力道,整个人摔落到地上。
随着他的坠马,西塞率领亲信部队冲向对方,厮杀之声速起。
阿纳柯西旋身来到神幽身旁,先前的冷漠之色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心疼。
看着神幽俊美的面庞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鞭痕,他不由地一阵心疼,伸手想要抚上那长长的伤口,却又怕自己会伤到他,犹豫半晌最终落于他的唇上,替他抹去血色,愧疚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神幽心头一热,先前强装起来的坚强在看到阿纳柯西时顷刻倒塌,如今又听到这么窝心的一句话,不觉身子一软,倒入阿纳柯西怀中,浑身无端的颤抖起来。
阿纳柯西没有想到他会主动贴身上前,欣喜之下自然是紧紧拥他入怀,手指在他银色的发丝来回摩挲。
许久之后,两人才慢慢分开。神幽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听说童川有难,我就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来了。”
神幽闻言怔了怔,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加上西塞,阿纳柯西一共也不过带了十人。心下立刻又有些慌乱,着急地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责怪道:“你就这样跑来,万一苏依查尔故意设下圈套要引你入瓮,你要如何是好?”
阿纳柯西不削地瞥了瞥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知道你被围困在童川,我心急如焚,即使真的是圈套,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来。”

神幽心中再次一热,但一想到他已身为王者竟还做出如此欠缺考虑的事情来还是埋怨道:“你不该这么鲁莽。屬氜百姓万千,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一路追随你至今的众人?”
阿纳柯西认真地望入他的双眼,沉声道:“世上百姓固然万千,可是神幽只有一个,失去你和失信天下让我选择,我宁愿失信于天下人万千百姓,也不要负你一人。”
神幽鼻尖一酸,刚想说话,那边战的极凶之处突然传出几声猖狂的大笑。接着人群散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驾马前来。如此威风,不是苏依查尔,还能是谁?
随着苏依查尔的出现,混乱的众人立刻分作两队,纷纷后退了数步。西塞率领亲信快速地退至阿纳柯西身前,摆出拼死护主的架势。但在如此悬殊的力量之下,谁都明白想要脱身已是难如登天,更别提扭转战局。想到这一点,众人的脸色不由地愈发阴沉。
见阿纳柯西落入了自己的圈套,苏依查尔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挑眉俯瞰马下之人,笑道:“阿纳柯西,纵然你用兵如神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要落到我的手中。”
阿纳柯西淡淡道:“原来你一早就在算计我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能挽回败局?”说罢目光刻意在神幽身上流转了一圈,接着隐含笑意的投回到阿纳柯西身上,又道,“不过你是败在自己的弱点上,倒也不能怪我是在算计你。”
阿纳柯西冷哼一声,也不接话,抬手伸到苏依查尔面前,轻轻翻转、展开,竟是几片破碎的玉片。
苏依查尔见到此物脸色大变,嘴唇颤抖了数下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只有二人心中明白,此物是当年在翟崱山,苏依查尔为表将来会与赛斯同享富贵的决心,特意赠予赛斯。之后赛斯便一直当作贴身物品留在身边,纵然到了最后也没有丢弃。
“苏依查尔,你赢了我又如何?对一个痴情于你的人你都不能信任,还要费尽心机算计于他,不惜将他的性命也当作赌注一并利用,这样的你,即使有一天可以荣登天下至高王位,又有谁能与你分享?你在那高高的王位之上难道就不会心寒吗?”
“成大事者必然会有牺牲,我可不会像你这般妇人之仁。”苏依查尔嗤笑一声,扬眉怒视他道,“何况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赛斯与你有手足之情,你不是一样没有念及旧情将他毒杀?”
阿纳柯西蹙起眉头,似乎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由地握着神幽的手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小步。
果然,苏依查尔挺直了身体,忽然高声喝道:“今日,我就要替赛斯报仇,将你等逆贼诛杀于此。”
此言一落,身后响应之声遂起。西塞等人立刻警惕起来,然而这样的架势也只是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加势单力薄。
阿纳柯西伏在神幽耳边低声道:“待会我说‘跑’,你就立刻朝东跑,不要回头。”
神幽楞了一下,没等他明白过来,阿纳柯西已一手拔出腰际的长剑,一手猛然发力将他推至身后,回头冲他大吼一声“跑”,自己则飞身冲向敌军。
阿纳柯西的目标是苏依查尔,所谓“擒贼先擒王”,如若能够拿下苏依查尔,那么无需再战,胜负便会扭转。
可惜苏依查尔似是料到他会有此一举,轻蔑一笑,骤然间无数手持弓箭的士兵涌到他的面前,瞬间摆好阵型形成一道坚不可催的人墙,同时万箭齐发,直逼阿纳柯西等人。
阿纳柯西挥剑挡箭,虽然尽数挡下,但身形却是后退数步,再无机会能将苏依查尔擒住。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眼下他的一招已被对方识破,注定要失去先机不能挽回。绝望之下,愤然横起长剑率领部下冲上前去拼死一战。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拼尽全力便可扭转形势,心里想的只是一定要尽可能地拖延的久一些,哪怕多年来苦心努力所得全部在今夜化为灰烬,也要为神幽留住最后一线生机。
刀光血影间,黄沙被震的漫天飞扬,使得原本就很不清明的月色更添一丝朦胧。阿纳柯西不愧为屬氜第一将军,他的剑又准又狠,剑身所及无不一剑封喉。
正杀的双眼猩红之时,他的臂上却是突然一紧,回头望去竟是神幽。眼见自己这方力量越来越弱,逃生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而他却仍未离去,心中一急,脱口吼道:“你怎么还不走?”
神幽紧抿双唇,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哑着嗓子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阿纳柯西心头一震,望着那张被月光照发白的面孔,忽然之间读懂了他所有的心思。
笑意从眼角泛开,他一把抓住神幽的手,高喝道:“好!无论生死,你我一起面对!”
话音未落,“扑扑扑”几声传来,几支利箭擦着他们的身体飞过。阿纳柯西暗叫不好,回头望去,自己的部下全部被逼离敌军。苏依查尔再次下令放箭,势要将他们诛杀在乱箭之中。
刚躲过几箭,又有数箭袭来,众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却也被逼的连连后退,手中兵器倾力挥舞,也只能勉强暂保自身安全。尤其是阿纳柯西,此时身边多了一人需要分心照顾,防备起来更是费尽心力。
一个不留神招式中露出破绽,而一支利箭则以惊人的速度袭向他的空档,几乎就要狠狠扎入他的身体,一个白影突然从后面冲了上来,扑身将他撞翻在地,二人紧紧拥着在地上快速翻滚了几圈,利箭一招落空,猛然扎进他们身旁的土里,只差几毫便可要了二人的性命。
神幽惊魂未定,又有利箭飞身前来。阿纳柯西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纳入怀中,侧身一闪,险险避过,腰身却是重重撞在一旁的树干上。慌忙之中,神幽未能察觉他脸上那稍纵即逝的痛苦神情。
西塞等人此时也已如同即将耗尽的油灯,抵挡起来明显的力不从心。似乎是知道不可能再撑下去,他思绪飞转,蓦然间脑中电光闪过,随即对着伙伴使了个眼色,众人领会其意,脸上都有肃然之色。
西塞转身深深望了一眼麟珈王,接着倏地回身怒视前方,与众人低吼一声,一字排开再次冲入敌军。
神幽回神时,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没有想到西塞等人竟会以肉身挡箭,为他们营造逃脱的机会。
下一秒,腕上被一双大手覆住,阿纳柯西拉着他头也不回的奋力朝着前方奔逃而去。
片刻之后,身后风声又起,“扑扑扑”的声音再次响起。脚下如生出疾风一般,但终究不可能快过利箭。也不知被多少支箭擦破肌肤,这生死一念间,疼痛的感觉早已麻痹。
直到阿纳柯西低哼一声,神幽望去霍然发现一支长箭穿透了阿纳柯西的右臂,汩汩的鲜血正不停的从穿透之处流了出来。
心中慌乱,脚下突然踩空,神幽身形猛然一颤,摇晃数下眼看就要垂身直落,阿纳柯西及时出手将他抓回身旁,这才将他稳住。二人往前一望,心中立刻凉了个彻底,没想到是座悬崖,再也无路可逃。
阿纳柯西讥讽的扬起唇角,目光流连在神幽的脸上,叹息道:“没想到你我辗转至今,末了仍是要面对一座悬崖。”
神幽朝着崖下望去,只见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手心不由地冒出些冷汗来。
阿纳柯西紧紧拉住他的双手,轻声问道:“你怕不怕?”
神幽略一沉吟,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为我冒险潜回童川都不曾怕过,我又如何会怕?”
阿纳柯西露出会心一笑。苏依查尔的追兵此时也已赶到,弓箭手将弓指向他们,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全力射杀。
阿纳柯西轻轻揽他入怀,唇在他的耳际回来私摩,从容的仿佛并未身处险境一般。
忽然,他在他耳边低声问道:“神幽,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跳入悬崖?”
神幽握紧了他的手,柔声回道:“神幽能够与你生死相依,终此一生已是了无遗憾。”
那边的黑夜中,一只手慢慢抬起,弓箭手拉弓上弦。
阿纳柯西抓住他的腰身,最后深情望了他一眼。随着那只手猛然落下,万支利箭齐齐射出。两人纵深一跃,没入灰黑的月色之中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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