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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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十天了,季承鞅——不,或者该说是“李恪”,已经醒来整整十天了。
浣世阁是幢清真寺式的建筑物,古朴精致的结构千百年来没有丝毫的改变。从生活环境上来说,李恪很轻松的就能适应过来。
但是,李恪现在的情绪却压抑而烦躁。
李恪有无数的疑问待解,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叫他“承鞅”——承鞅,那个人是谁?长孙无忌那老贼怎么会放任自己“死里逃生”?还有阳儿,她怎么样了呢?
李恪记得,在自己醒来的第三天,一个穿着奇怪衣服自称“洛宁”的秀丽少年曾经来过他的房间。看到他的霎那,少年明亮的眼睛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承鞅哥……”破碎的哭喊着,洛宁带泪的眸子凝视着李恪,想过去碰碰他却又不敢,“承鞅哥,我是小洛儿,你不记得我了吗?”
“抱歉。”勉强的避开他的视线,李恪粗着嗓子道:“我不是承鞅,我是吴王李恪!”
“不……不会的……不会的!”煞白着脸孔,洛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承鞅哥,你可以忘记我,也可以忘记烯葵哥、忘记任何人,可是……可是……可是你怎么会忘了昊哥?如果连你都忘记了昊哥,他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自承鞅的双生祭祀后,罹昊就不成寐食不下咽,整个人迅速的消瘦和憔悴下去。直到丁烯葵无意间发现季承鞅居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他们才弄清楚一切。
今天,洛宁决定来看看季承鞅——或者,该说是拥有季承鞅外表的另一个人。
下意识里,洛宁根本无法相信季承鞅会忘记罹昊。
“昊哥?”是那个在他醒来时,睡在他身边的俊男子吗?“他是谁?”
“老天……”绝望的低喃着,洛宁已经没有勇气去看那张熟悉的脸孔,“你不可以这眯忍……”承鞅哥对于昊哥而言,是犹如心脏般重要的存在,人失去了心脏还要怎么活呢?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洛宁的泪落的更急。
“请问,”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李恪有些尴尬的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得尽快回到长安,去救出阳儿。
“你回不去了。”直视着惊诧的李恪,洛宁血全无的唇边绽开一抹凄的笑,“你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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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薰安静的站在丁烯葵的房间外,远远的关注着屋里的动静。一双黯淡的琥珀瞳仁里熠着复杂的思绪,柔软细密的雪白发丝自额顶垂落,遮住了他清瘦的脸颊。
罹昊靠着丁烯葵的肩膀衰弱的坐在上,有气无力的低声絮语,“葵,我是不是很蠢?就为了那个古老的誓言,我连累了你们那么多,那么多……承鞅已经忘了我,你们……你们会不会也忘了我,甚至……离开我?”
“昊哥——!”低嘎的唤着,丁烯葵紧紧的环抱住罹昊,“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们的,绝对不会!承鞅一定会想起你来的,你不要着急!”
“其实……”恍惚的抬眼凝视着丁烯葵微绷的下颚,罹昊寥落的扯开嘴角,“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放弃‘逆天’的职责,应该可以保全你们的吧?但是我又想,如果你们能够彻底的忘记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你们不用再为我难过、心碎了……”
“昊哥!”丁烯葵悚然一惊,“你不能这么想!”
“为什没呢?”
“你,是我跟承鞅自己的选择。”抬手拧住罹昊的下巴,温柔然失强硬的抬起他的脸,丁烯葵深深的攫住他想要逃避的视线,“昊哥,你不能放弃我们。”
罹昊闻言蹙眉,挥手拂开丁烯葵的钳制,反身坐了起来,“葵,你认为我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多吗?我现在很懊悔把你们扯进这场绵延了千百年的纷扰你知道吗?!”
“昊哥……”
罹昊摇头止住丁烯葵的话,一字一顿的道:“自从承鞅失忆,我忽然发现什么都不重要了。葵,承鞅的‘不记得’已经让我肝肠寸断……而假如你也忘了我……”战栗的双手捂住自己湿漉漉的双眼,罹昊哑了嗓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有一颗心一份爱,却生生剖给了两个人,原本这对承鞅和葵就很不公平,如果再让他们失去自己的人生,如果再让他们为了他舍弃自己仅剩的所有,他不是该死是什么呢?
丁烯葵愣住,“昊哥,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罹昊满脸泪痕的大喊,“我害怕!我害怕被你们忘记!承鞅失忆了你们说是‘意外’,如果你也失忆了呢?!如果小洛儿、小薰也失忆了呢?!”上古时代的恩怨纠葛延续至今还不够,非得赔上他仅有的幸福吗?!

“昊哥……”咬牙咽下将出口的泣音,丁烯葵倾身把罹昊揽回怀中,“我跟承鞅的爱不够多吗?以至于让你有了这种‘害怕’失去我们的错觉?虽然我也不是很能理解蚩尤与轩辕两族之间的种种,但是昊哥,你和嗔已经为了‘逆天灭世’这个责任承受了太多,失去了太多——现在放弃,你,真的甘心吗?”
罹昊的眸子蓦地瞠大,“葵!在我心里,你和承鞅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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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冰冷的密室里,罹嗔屈膝坐在铺着长毛地毯上,漆黑如墨的长发自脑后蜿蜒的流泻着,在她身后开出朵般迤逦的痕迹。
罹嗔低眉敛目的默诵着音调模糊的咒语,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十指揉捏着一颗又一颗的龙鳞珠,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映着龙鳞珠浅浅的荧光。
距离罹嗔不远的地板上,琉璃制成的炉中有袅娜的烟岚朦胧的升腾旋绕,在无风的空间里寂寂的弥散着,勾勒出馥郁的祥和气氛。
酽赐掩身在深浓的暗影中,冰绿的狭长眼睛痴痴的凝望着心爱的子,心头漾起浅淡柔软的疼痛(嗔儿呵嗔儿……我的嗔儿……)。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罹嗔的忽地扬眸看向酽赐所在的位置,“赐,你过来。”
酽赐应声而动,“想要什么?”
冰凉的柔荑拽住酽茨长袍,罹嗔要他坐下来,“赐,你帮我去查查小薰舅舅的底细。”
楚未死去的那日,在给高岐和大伟那帮人洗脑之后,罹远风派沣岸把他们丢到了海边。
“还有吗?”习惯的拥着罹嗔单薄的肩膀,酽赐以自己的体温暖和着罹嗔常年低冷的身子,“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吧?”
罹嗔把脸紧贴着酽赐宽阔的胸膛,侧耳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没什么,只是很担心昊。”
“是吗……”半阖着眸,酽赐藏去眼底的凝重,“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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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不熟悉却渐渐习惯的地方,李恪发现了许多他令他倍感惊奇的东西,尤其是那面能让人纤毫毕现的镜子。在看到镜子里那张俊雅却略显瘦削的男脸孔的瞬间,李恪恍悟,这不是他原来的身体。即使,这张脸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李恪明白,他是真的“死”了——凭借他冷静的思考,他推断,自己是不明原因的借尸还魂了,而他所借的“尸”,就是那个被称作“承鞅”的人。
察觉到这一点,令李恪异常绝望,他开始期待有人来看他,他想试着了解这个世界。但是在罹昊和洛宁之后,除了每日的三餐由沉默的酽赐送来,再也没有人来“打扰”过他。
长时间的独处,阮恪心里萌生出一片乱七八糟的混乱情绪,他很想从浣世阁逃出去,却又极度的畏缩,洛宁离开前的那句“你已经回不去了”令他寝食难安。
冬末的寒风凛冽的灌进大敞的门窗,李恪伫立在窗边,漠然的注视着随风曳动的湘竹,胸口积郁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痛。
“你想走,”冰凉的细腻嗓音来自身后,面无表情的田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李恪跟前,“是吗?”
李恪脊骨一僵,绷着脸转向田薰,“你是谁?”眼前的孩子,丽的不似真人。
“我是田薰。”简洁的自我介绍着,田薰眯起猫儿似的深瞳,“你真的不认得我?”
李恪苦笑,“我来到这里后,你是第三个这样问的人。”到底还得要他解释多少遍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田薰淡声提醒,
李恪愣了愣,随即醒悟,“是,我是想离开,但是……”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田薰的目光掠过李恪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灰蓝的天际,“昊哥在乎承鞅哥的程度绝对超出你的想像,哪怕只是承鞅哥的身体,昊哥也不会容许你伤害。”
“我没有要伤害……”
“你离开浣世阁就是在伤害承鞅哥!”
犀利的瞪了正急切辩解的李恪一眼,田薰诡异的漾起轻笑,“承鞅哥并没死,他和你同住在一具身体里。你何不问问承鞅哥,他愿不愿离开?”
“休要诓骗本王!”惊惧的连退好几步,李恪失控的嘶喊道:“纯属无稽之谈!”两个灵魂如何能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存?!
“我是不是在骗你,你心里有数。”不紧不慢的扫了他一眼,田薰依旧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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