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锦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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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倥偬,漫漫长冬渐渐过去,春天眼看就要近了。
“锦绣城的花快要开了吧?”阿柠思念摩涯的时间不知不觉地变少,甚至会偶尔想起和颀无羽的约定。可是,东线依然没有动静,她不由觉得万分奇怪,怎么颀无羽竟完全不提此事,好像一心要与沧澜决一死战的不是浮果,倒是姑射一样?
帐帘一掀,良副将大踏步走进来,抬手挥退左右,低声对阿柠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少主他们在锦绣城被围!”
阿柠一惊:“前日战报,南线大军不是还没到达锦绣城吗?”
“少主一路急行军抢下锦绣城,将北方的五万援军挡在了城外。一路之上,虽然不断收编沧澜降兵,可因为还要留足够兵力守卫已攻下的城池,所以少主手中可用之兵也不过五万。他本已算好,即使只有五万人马,也足以支撑到我们过去会师。谁知东线突然又有十万黑甲士开来,即日就会兵临城下。若被他们合兵一处,锦绣城危矣!”
阿柠拧起眉头:“哪里出来的十万人马?”
“北方的五万人马来自豆蔻码头,就是原先准备偷袭浮果的那支军队,这个我们早就预料到了。可东线过来的十万大军,竟来自嘉城!”
嘉城?这不应该是浮果主攻的吗?摩涯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阿柠的手指不住地敲着地图,自己手上虽约有十万人马,但苦于先前被隆冰镇耽误,进度比南线要慢,现在与锦绣城还隔着两座相当坚固的城池,无论如何是无法赶过去救急了。
良副将急道:“少主夫人,请把海人交给我,让我赶去锦绣城营救少主吧!”
阿柠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绝对不行!”
良副将老泪盈眶,颤巍巍地指着阿柠道:“少主夫人,我一向佩服你用兵如神,可你怎能如此狠心?少主对你一往情深,你竟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你会‘移行术’吗?”阿柠瞪起眼睛,“等你慢腾腾地赶去,多半只能见到你家少主的冤魂啦!”
良副将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双膝跪倒,叩首道:“多谢少主夫人!”
锦绣城,被夹在东西两座丘陵之间。每到春天,山花烂漫,从高处望去,有如两条锦带裹着的一颗明珠,故此得名。锦绣城通衢南北,城墙虽不高,却是沧浪城南方最后一道门户。
此刻,城北旷野上,已密密麻麻挤满沧澜军营帐,阿柠只得翻过山丘,自西南绕到城后,方得入城。城楼之上,颀无羽一身蓝色铠甲,比平时的淡紫便服更显得英姿勃发。突见阿柠率海人来到,惊喜之余,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含情脉脉地道:“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生死,千里救夫呢!”
阿柠俏脸一红,冷冷地道:“所谓礼尚往来,你救我一次,我也还你一遭,我们两不相欠。不过,只怕这一关没那么容易过,你有什么打算?”
颀无羽一笑:“城下敌军龟缩不出,想必是要等到东线援军到来。届时敌军兵力三倍于我,恐怕你就要成未亡人啦!”
阿柠长长叹口气:“形势险恶,你还有心情笑!”
颀无羽看着她,笑得更欢:“不笑又能如何?我觉得你越来越在乎我了呢。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阿柠避而不答:“我们现有三百海人,何不让它们做先锋,赶在东线援军到来之前,一鼓作气歼灭他们?”
鬼灯在一旁插嘴道:“夫人说的这个办法,我家少主早已试过。可对方统帅麓将军似乎早有准备,无数装满紫泥的大桶就安放在营前战壕内,强力喷筒射程极远,海人没有冰蚕战袍,根本无法靠近!”
正说着,城下传来龙翠咿咿哇哇的哭声。阿柠探身向下一看,龙翠等后来的海人正围着一排海人尸体哭泣。阿柠自小与这群海人一起长大,对它们每一个都了如指掌,见状不由一阵心酸。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斥候来报:“东线大军已到二十里外,预计黄昏便可抵达城下!”
阿柠心里一凉,分明从颀无羽眼里也看出隐藏不住的焦虑。想来他心里也很着急,嬉闹调笑的模样,只是为了安慰自己。阿柠忽然有些心疼这个越发瘦削的男子,低声道:“实在不行,就……弃城吧!”
颀无羽沉思片刻,抬头凝视着她:“你在意我的生死吗?”
阿柠一怔,垂头不答。
颀无羽眼神坚硬似铁,语气异乎寻常地严厉:“回答!”
阿柠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不在意,就不会来。”
春天虽然还没到,但城下野地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花朵绽放。颀无羽忽然问道:“你看,那朵花,好看吗?”
在两军正中开阔的战场上,一朵粉色的野花傲然绽放在依旧料峭的风中。
沧澜营中,哨兵发现锦绣城门打开,一个男子施施然走出来。他一身天蓝色宝甲,行走起来却挺胸负手,倒像是个倜傥的书生正行走在山水间。
主帅麓将军闻讯来到营门,看了半天,却也一头雾水。
只见那男子走到两军正中,弯下了腰,再直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朵粉色野花。他将花凑到鼻端,似是深嗅了一下,然后抬头一笑。
明艳的阳光下,麓将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姑射颀无羽!快,放箭!”
箭如飞蝗,遮天蔽日地从沧澜营中飞出。
颀无羽蓝影一闪,形同鬼魅一般倏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远在数十丈外。身形几闪之后,已回到城下,双臂一张,如一只大鸟般凌空飞起,轻巧地落于城头之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麓将军郁闷地大吼了一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柠也疑惑地看着颀无羽。
颀无羽一笑:“记得吗,我说过要给你摘朵锦绣城的鲜花?”
“你疯了?”阿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颀无羽将手中花插在阿柠鬓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你带着海人走吧,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柠愕然:“你不跟我一起?”
颀无羽傲然一笑:“我个人倒很想逃命,可谁叫我顶着姑射少主的头衔呢?总不能叫人小看了我姑射!”
“你不走,我也不走!”阿柠摇头道。
“我是三军统帅,”颀无羽脸色一沉,“你身为西路主帅,擅离职守已是重罪,若再抗命,军法处置!”说完,坚决地转身而去。
黄昏,残阳如血,给这一片山野平添了几分肃杀。
天边响起闷雷般的轰隆声。一片黑云自地平线上升起,地面也开始有节奏地微颤起来。
颀无羽凭箭楼而立,轻叹一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又何苦陪着我送死呢?”
阿柠一言不发,默默站在他的身旁。
战鼓响起,五万铁甲自营中涌出,在城下列成阵势,麓将军耀武扬威地策马来到三军之前。
颀无羽脸上忽现促狭之色:“这个懦夫,看我来戏弄他一把!”说着,横笛放到嘴边,怪异的旋律蓦地冲上云霄。
听到笛声,麓将军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他身侧的亲兵眼睛忽然鼓得溜圆,一步步退后,尖声道:“将军,你的头顶……”
麓将军猛然抬头,只见一片蓝色波光从天而降,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兜头浇个正着!他悚然大叫,**地跳下马,狼狈万分地作防御状。
颀无羽仰天哈哈大笑。
麓将军这才发现,浇下来的只是寻常海水——有哪种法术能在这样远的距离外伤人呢?他抹了把脸,恨恨地指着墙头道:“姑射小儿,看你还能猖狂多久!”说着又躲回三军之后。
十万大军终于开到阵前。
沉默而雄壮的军队前,是一匹膘肥体壮的白色战马。马上将官的黑色铠甲,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血色。阳光下,头盔眉心处镶嵌的一颗银白色宝石,光芒璀璨。
“原来是白石领军!”阿柠的心更为沉重。如果也是一个麓将军那般的草包,或者还可拼死一搏,但来的是白石,看来锦绣城的确是守不住了!
白石在“沧澜十三郎”中虽然仅排名十二,却是近年来魇皇朝中最受器重的后起之秀,不但血气方刚,骁勇善战,而且善用智谋,用兵多诡诈。魇皇对他颇为赏识,甚至赏他极品宝钻,并赐名白石。
魇皇面前的红人,巴结当然是必要的。麓将军湿漉漉地从军中钻出来,满面堆笑地上前见礼。白石的脸上却一片漠然,只是微微一颔首。这多少令坐第八把交椅的麓将军脸上有些挂不住,马屁也拍得讷讷:“白石将军接到调令不过十天,居然已从东部赶到锦绣城,行军真是神速啊!”
白石傲然道:“闲话少讲,我们这就开始攻城吧!我打头阵,叫你的人立刻后撤一百里,收好弯刀,不要伤了自家兄弟!”
麓将军大喜,假意客气一番,便下令叫自己的队伍往后撤。围城以来,他在颀无羽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此刻心中倒颇存了些坐山观虎斗,然后乘机抢夺战果的念头。
眼看麓将军的人马一派轻松地转身后撤,白石无声地一笑,高举起手臂,他身后的军队立刻整齐地把一根白布绑在帽缨上。
手臂向下用力一挥,头绑白布的黑甲士立刻迅捷而凶狠地展开攻击,对象竟然是背心暴露的麓军团!
毫无防备之下,麓军团立时一片大乱,本就松散的阵形被冲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麓将军惊怒交集,指着白石气急败坏道:“你疯了?是自己人!”
白石跃下马来,冷冷地看着对手,长啸一声,身体左右忽然幻化出两只斑斓猛虎,白光腾腾,咆哮着朝麓将军冲去!
麓将军两掌急忙推出一圈绿色的光环,幻虎碰到光环立刻消散。麓将军脸色一变:“这是……这是前朝雅将军的‘玄虎幻影’!你怎么会?”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眉目间隐隐看到了昔日同僚的影子。
白石咬着牙,伸手一招,身后又出现五只更为高大的幻虎。麓将军虽然贪生怕死,本领其实并不弱,可白石一副性命相搏的架势,一时间却逼得他狼狈不堪。
城头之上,颀无羽和阿柠愕然对视,眼中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竹笛一横,高亢古怪的旋律又远远飘扬开去。
麓将军稍一分神,一只幻虎已出现在身后,一口咬住了他惊恐的头颅。
一声号炮,锦绣城城门大开,姑射军如碧蓝的潮水一样涌出城门。颀无羽一马当先,率队直扑麓军残部,鬼灯则领另一支人马从西面绕过去,和东面白石的部队一道夹击。
三军合围,将麓军团裹住。眼见别无退路,素以凶悍闻名的黑甲士反而红了眼,如困兽一般垂死挣扎。
城楼上,阿柠吩咐龙翠:“敌军已弃营逃跑,报仇的时候到了,去吧!”
龙翠“哇哇”得令,海人们运起“移形术”,如鬼魅一般冲向敌阵。青色绸缎般的火焰,烧向那支本已焦头烂额的部队。
负隅顽抗的麓军团绝望地看到,一片白影裹挟着暴雨般的冰棱从天而降,是羽人!
半空中,一只雪白巨鸟盘旋在战团外,巨鸟背上,端坐的男子远远望向城楼。
只一眼,阿柠的心便猛然一震。他瘦了,可那双眼睛一如往昔,清澈如冰溪水,温和如阳光。恍惚中,视线已经一片模糊。
觥筹交错,笑语喧天,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大败敌军的豪情,洋溢在席间。
颀无羽慨然举杯:“了不起!薰皇子果然高明,这一战真可永载史册了!”
摩涯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这次胜仗,前仗着薰夫人的巧妙安排,后靠着白石将军的仗义出手,这杯酒该敬他们!”
“末将只是按计行事罢了,真正了不起的是薰夫人!”脱去黑甲后的白石将军更显得英姿勃发,一改战场上冷淡高傲的神情,眼神机敏,笑容爽朗,一开口,颀无羽就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良将军大声道:“那我们就为女中豪杰薰夫人干一杯!”
众人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阿柠缓缓起身,来到摩涯面前:“薰皇子,别来无恙?”

摩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但转眼就恢复如常。阿柠看到,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温和清亮,不再是那天憎恨决裂的目光。
“我很好。”他道,复杂的眼神中却分明掠过一丝怜爱。这眼光击得阿柠心里一颤,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情感,眷恋和关切的神色流露无遗。
摩涯避开阿柠的眼光,一回身把白石拉过来,哈哈大笑着问:“你们一定猜不到吧?其实我们都早和白石将军打过交道了!”
颀无羽略一思忖,微笑道:“的店小二,就是将军吧?”
白石苦笑道:“那时,我仍在迷途当中,受命和凌沧一起布局,引薰皇子上当。后来薰夫人指点迷津,这才幡然醒悟!”说着双膝向摩涯跪倒,朗声道:“已故雅将军不肖子白石,今率部重归大薰朝,从今以后,赴汤蹈火,誓死效忠我主!”
原来白石竟是雅将军之子。二十年前国破之时,雅将军拼死护国,不料被同为薰朝大将的麓将军暗害,割了满门人头到魇皇跟前邀功请赏。雅将军襁褓中的幼子,在奶娘保护下侥幸躲过屠刀。几年以后,奶娘身染急病,没来得及说出白石身世便一命归西。年少的白石浪迹市井,却被魇皇发现。魇皇见他聪明伶俐,骨骼清奇,便收为养子。白石长大后果然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为最被魇皇赏识的年轻将领。后来,薰夫人神秘来访,这才揭开他的身世,并叮嘱他忍辱负重,暗掌兵权,待到合适时机再举旗起事。
“我仍有一事不明,”摩涯问道,“即使是凌沧,也不知我那日要去沧澜,你又是从何得知我行踪的呢?”
“无论画家、工匠,但凡技艺高超者,均喜在自己成功的作品最不起眼处留一记号。镜先生堪称天下易容第一高手,自也难免有此习惯,他总是会在被易容者后颈固定位置点一颗浅褐色方形的痣,像一枚……小小的印章。凌沧知道浮果定会派人前往沧澜寻他,却并不知道,这次竟是我主亲来。幸亏我主智勇双全,不然,臣……”
摩涯一笑,将白石扶起:“你也是身不由己,此话以后切莫再提!”
一笑泯恩仇。阿柠悄悄看摩涯的笑脸,忽觉茫然,对摩涯那么深挚的依恋,会不会有一天也像这样烟消云散?一转眼,却看见颀无羽怔怔瞧着自己,眼中竟是亦喜亦悲。
月色如霜。龙形玉佩已被手心攥得温热。可阿柠终究没有敲开摩涯门的勇气。佛说:放下,放下。可过去岂又能轻易放下?他一经出现,那折磨人心的酸楚和柔情便又鲜明如昔。
脚步声慢慢靠近,阿柠惊喜回头,“摩涯哥哥……”但却错了,来的是颀无羽。他把青狐大氅披在她肩上,眼底闪过一抹黯然,“春寒料峭,你却穿得这样单薄。”
阿柠有些失望,低头不语。
“扑簌、扑簌”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振翅飞起。阿柠一怔,“这是什么声音?”
颀无羽望着远处的黑暗天空,“是羽人部队。薰皇子连夜带着它们走了。三军已经会师,他急着赶去沧澜城找魇皇报仇。”
阿柠失声说,“他走了……就这样走了?”
颀无羽点点头,“他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阿柠急急展开,信上写着,“阿柠:当日你出嫁我没送行,现在想来很是惭愧。我与你相识于幼年,近来又生死与共,此情此义天地可鉴。我当时却一味怨尤于你,真是狭隘。我和花曦终于阴阳相隔,想必是上苍的意思,你不必自责。你嫁入故射本出于无奈。但薰夫人说,颀无羽是可托付终身之人。倘若如此,我也就心安了。摩涯。”
阿柠的手一抖,信纸翩然落地。
他终于原谅自己,本来应该高兴。但他在到魇皇宫决战前特地这样交代,口气倒像是永诀。阿柠心里难过之极。并肩作战,一起闯龙潭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他处处回避自己,连当面告别的话都不说一句。
原来自己嫁给颀无羽,他是感到心安的。没有一丝留恋、不舍,更罔论后悔、嫉妒。这比一切冷落回避更让她绝望。她爱得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原来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去留。
苍白的眼泪簌簌落下。每一滴都是难言的酸楚和绝望。
成为薰皇子的妃子,这个少不更事时起就一直在心里燃烧的愿望,此生恐怕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因为她的摩涯哥哥,已经完全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了啊。
一双手臂轻轻搂住她肩膀,温暖而有力。就这么默默地陪着她。
“我强逼你嫁给我,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不知过了多久,颀无羽叹息说。阿柠从伤心中回过神来,看见他月光下苍白黯淡的笑容,想起他对自己的一片心,隐隐有些歉疚。她想了想,“我不知道。本该恨你的,却不知为何恨不起来。”
“恨不起来?”颀无羽皱眉思索,“那你心里,到底对我是怎样的感觉?”
阿柠答不上来。本来她心里除了摩涯,对其他男子都不屑一顾。但不知何时却开始慢慢接受颀无羽。即便他有些轻薄之举,也不觉讨厌。可是却无论如何不能和对摩涯的感激、崇拜、依恋相提并论。因此,终于还是茫然。
摩涯已经走了很久,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魇皇宫里,有天下至灵锦符螭龙,有第一高手昆仑,有老谋深算的魇皇,还有奸诈狡黠的凌沧。摩涯他应付得来吗?事到如今,阿柠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忧心忡忡,整日引颈遥望城门,盼望可以早日见到报捷的信使。
日复一日,却终是没有。
一日阿柠在锦绣城闲逛时,忽然发现姑射士兵们都在收拾行装。由于士兵人数太多,锦绣城容纳不下。白石将军的十万大军便在城郊扎营,但姑射士兵仍在城内驻扎。士兵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大小杂物都成捆打包,武器也仔细地包起来了。
阿柠一怔,拉住一个正在收拣炊具的蓝甲士兵问,“怎么又要出发?是进军沧澜城吗?”
蓝甲士兵认得是少主夫人,摇头呵呵笑,“不去沧澜城,咱要动身回姑射啦!”
阿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连忙揪住他问,“谁下的命令?”
蓝甲士兵肩膀奇痛,赶快回答,“是良副将吩咐的啊!”
阿柠急匆匆赶到良副将的营帐,劈头就问,“沧澜城还没有攻陷,为什么下令撤军?”
良副将急忙抬起白须白发,弯腰行礼,“少主夫人,是这样。当初水木之盟说得清楚,姑射洲只是协助浮果攻打沧澜。如今除沧澜城外,整个沧澜洲基本已被盟军控制。魇皇朝大势已去,这一点毋庸置疑!姑射仁至义尽,剩下的活儿浮果自己干就行,这时正该撤兵啊!”
阿柠执意反对,“不行!魇皇尚未束手就擒,沧澜城尚未攻下!我们不能撤!”
良副将正要分辩,颀无羽已掀帘而入,“我来跟夫人解释,你先下去吧。”
阿柠回身瞪着颀无羽,“是你下令撤军?”
颀无羽点点头,“不错。良副将说的没错。姑射现在撤军,已算是履行盟约了。而且姑射现在十万大军盘踞在沧澜,控制数百个要塞城镇。我再不撤军,恐怕会惹起浮果的猜忌了啊。”
阿柠默然。颀无羽说的的确在理。只是她从来没有站在姑射的角度上考虑过,所以忽略了。可是她还是说,“可以再等等吗?”摩涯生死未卜,她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颀无羽看着她,忽然做个鬼脸,“好啊。如果你想乘浮果立足未稳抢下沧澜洲,那我不但不撤兵,还要立刻发兵偷袭呢!”
阿柠嗔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颀无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等薰皇子平安归来再撤兵吧。”说着闷闷掀帘出帐,但蓦然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回头看着阿柠,“这么说,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回沧澜了?”如果阿柠压根不打算跟他走,那么也不必关心他什么时候撤兵了。
阿柠迟疑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她想:难道今后的沧澜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丁铃铃——丁铃铃——”
阿柠精神一振,望向城下,果然有一小队人马来到。一个士兵摇着信旗,正是浮果的标志。阿柠急忙命令开门,充满希望地冲到面前。却见马车上一个人掀帘下车,笑容顿时僵住。
那人容颜黯淡,气度却高雅,一双眼睛锐利非凡。正是薰夫人。
桌上香茶热气袅袅,却谁也不开口。终于,薰夫人说,“阿柠,此次我是专程找你的。”
阿柠冷然说,“夫人有何指教?”
薰夫人低声问,“你身上的九花针,解开了吗?”
阿柠一怔,不由不相信,“化解九花针之法,果然是你教给颀无羽的。”薰夫人一向对自己心存芥蒂,这次总不见得是突发善心吧?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薰夫人点点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九花针一解,你与浮果就再无瓜葛。”她看了阿柠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听说是你执意不肯撤军?”
阿柠脸色苍白,“这场仗还没打完,夫人就要藏良弓、烹走狗了吗?”
薰夫人冷冷看着她,“这场仗虽然没有打完,但胜局已定!姑射之所以和浮果结盟,是因为都有魇皇朝同一个敌人。浮果的目的是复国,姑射的目的是除去外患。眼下,魇皇朝几乎已被全歼,请问,姑射难道还不应该退兵吗?”
阿柠气得指尖不住颤抖,“难道薰夫人怀疑姑射有其他用意?”
薰夫人冷然垂目,“姑射十万大军盘踞在沧澜洲,控制了整个西部和南部,令人不得不多想啊。”
阿柠点头说,“好!既然你如此猜疑,等得到薰皇子平安的消息,我们马上就离开!”
薰夫人突然哈哈大笑,“你担心薰皇子会出事?想得太多了!不瞒你说,薰皇子近来颇有异遇。他胸前结集宝珠一颗,内藏巨大灵力。他目前完全控制了宝珠的力量,修为比以前提高数倍!羽人部队对付锦符螭龙已绰绰有余,加上拥有强大灵力的薰皇子,胜算是十分!”
阿柠听她这样说,又惊又喜,“原来他已经控制了宝珠。可是,魇皇宫还有天下第一的昆仑将军啊!”
薰夫人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如何对付昆仑,我早有安排。”
阿柠怀疑说,“什么安排?”
薰夫人笃定地说,“你不必知道。总归是足以致昆仑于死地的安排!”
阿柠仔细审视她冷酷而坚强的脸孔,一直因为忧虑而高悬的心蓦然就放了下来。不错。以薰夫人的性格和手段,一定早就作了万无一失的安排。有这样一个强硬有力的母亲的庇护,摩涯已经不需要自己这个“外人”的牵挂了。这么想着,她不禁既欢喜又失落地长叹了一声。
薰夫人不耐烦地冷冷说,“这次我是特意来提醒你:此次薰皇子去找魇皇报仇,是薰皇朝的家务;无论如何你都不必再插手!请记住:你已不是浮果的人了!从此不要再缠着薰皇子!如果你执意不肯离开,休怪我翻脸无情!”
阿柠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狠下心说,“好!真不愧是心比石坚的女中豪杰,连阿柠也自愧不如!你放心,我这就随颀无羽撤军,永生再不见薰夫人!”
说罢拂袖而去。门在身后啪地合上。
她没有看见,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刹那,薰夫人坚硬如铁的神情蓦然融化。她紧紧抿着嘴唇,想要遏制住眼眶里颤动的泪水。但鬓边的白发突然就变得那么明显,仿佛在这一瞬间里就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个老人。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城外走去。她尽力挺直自己的背脊,但背上压着的岁月,已使她步履蹒跚。
跟随她身后的镜先生一边摇头一边嘟囔,“哦,夫人何不把真相告诉柠姑娘呢?她若知道夫人这样用心良苦……唉,你们怎么都如此倔强?”
小小一队人马,便如来时一样,慢慢变作远方一个小黑点。
“丁铃铃——丁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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