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封魂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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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无羽果然遵守约定,在很短时间内就调齐了十万精兵。八月槎往返于姑射和沧澜之间,将这些身穿蓝色铠甲的战士一批一批地运走。阳光下,那一片光华流动的冰蓝色,让阿柠仿佛又看到冰溪一般。
十日后,八月槎的最后一趟行程终于展开。
舱内,颀无羽开口对姑射众将道:“这十万人马需要兵分两路。一路从南部的珠树城开始北上,一路从西部的隆冰镇东进。除我和阿柠率一路外,哪位将军愿统领另一路大军?”
鬼灯朗声道:“末将曾在沧澜卧底多年,愿随良将军一路!”
座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手捋长髯微微颔首。良将军,和隐居在无子村的殷老汉一样,都是姑射的耆老,他要出马,别人自无异议。
“不!若少主去南线,我便去西线。”阿柠环视众人,“我以为,在座有资格统领一方战事的,也惟有我和少主两个人而已!”
此话一出,满座色变。良将军涨紫了脸皮,霍地站起身道:“夫人莫非是怀疑老夫不能独当一面吗?”
阿柠转头向颀无羽道:“那么,少主来裁度吧!”
颀无羽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我看,就我和鬼灯走南线,良将军和阿柠进攻西线吧!”
良将军白眉一挑:“那谁为统帅,谁为副将呢?”
颀无羽沉吟一下道:“出兵时先不分主次。就以西线第一战为赌注吧,谁先胜,谁便为主帅,如何?”
隆冰镇。
这座沧澜的海边小镇人丁稀少,所辖海域礁石密布,寻常船只很难接近。密报上说,依赖天险,驻军很少,大概只有数千。
但真正到达城外,才发现这个预料中的突破点已是今非昔比。魇皇似已料到姑射军会从这里登陆,原本的数千守军现在已猛增数倍。不仅如此,守城的将领也指挥有方,弓箭、火炮、滚木、擂石轮番上阵,把简陋低矮的小城墙和一大片海域护得滴水不漏。
“船上的淡水和干粮储备已经不多了。”良将军白眉紧锁,在船舱里来回踱着步,焦急地道,“不出十天,沧澜东部五城的兵力就可以全部到达隆冰镇,若再不破城,恐怕我们将全军覆没啊!”
“眼下隆冰镇的守军已达两万,凭借地利的优势,足以将我五万人拒于城外!”地图上,阿柠纤细的手指从隆冰镇滑向旁边的一座城池,轻轻敲了敲,“那么,如果放弃隆冰镇,转而进攻琵琶城,良将军认为如何?”
“万万不可!琵琶城的防御本就比隆冰镇更为牢固,即便拨出了一万人马来支援隆冰镇,目前仍有守军四万!无论从哪个方面讲,琵琶城都不是我们的首选!”说完,他重重哼了一声,傲然坐到主帅大椅上。
阿柠一笑,道:“兵书有云,‘夫战,勇气也’。我们久攻不下,除地利因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沧澜横行三洲多年,不可战胜的骄傲已经深入每个士兵的骨髓,因此,在受到城池陷落威胁时,士兵们反而被激发了决一死战的勇气。”她话锋一转,“而琵琶城就不同了。它的防御实力虽然在隆冰镇之上,但其守军自以为高枕无忧,军心反而容易松懈。出奇方能制胜,我们何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佯装继续攻打隆冰镇,却把主力暗暗调往琵琶城?”
良将军皱起眉头,显然既觉言之有理,却又觉过于冒险。
阿柠眼珠一转:“那么我们就在今晚决胜负吧。五万士兵,一百五十海人,你我各领半数。将军只管继续攻打隆冰镇,我自去攻琵琶城,看谁先取胜,如何?”
良将军沉吟不语。
阿柠傲然道:“怎么,良将军不敢应战吗?”
良将军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一言为定!”
夜幕缓缓降临。
良将军在隆冰镇城下排开阵势。千万点红光和夹杂着青色布匹般的火浣光芒,如急风暴雨般泼向隆冰城头。
而直到天已漆黑,阿柠才率部偷偷拔锚起航。
琵琶城果然不像隆冰镇那样戒备森严,只有几点暗淡的灯光稀稀落落点缀在城楼上。
在夜色和浓雾的掩护下,八月槎无声地滑到城下,近得甚至已经可以听见城上守军的交谈。
“看,隆冰镇那边天都红了啊!”
“还是琵琶城好啊,高枕无忧。对了,我那天偷偷听见咱们将军说,魇皇陛下过几天要来,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那是机密,能让我们都听见?不过,娑罗妃子虽然不在了,可魇皇如果要去娑罗宫凭吊一下的话,肯定是要路过咱们琵琶城的。”
“我倒觉得魇皇陛下来这里,不见得是为了娑罗妃子。眼下战事吃紧,他倒很可能是去找隆冰镇那主儿!”
“那些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喽,只要琵琶城平安无事就好。兄弟,我睡会儿,你帮我看着点儿啊!”
“看啥啊,反正姑射人只知道盯着隆冰镇,让他们打去吧,过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的。”
龙翠在阿柠身后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惺忪的大葡萄眼睛瞅瞅阿柠,不知她是睁着眼睛睡着了,还是在等待什么。
当启明星从天边升起时,阿柠霍然站起身:“传令,攻城!”
无疑,在黎明来临前的一刻,是天最黑、人最松懈的时候。
整座琵琶城都在沉睡,浑没察觉神出鬼没的海人已偷偷翻越城头,打开了城门。
人衔枚,马裹蹄,两万多名姑射精兵无声无息地涌入城中。阿柠一马当先来到主将瓠将军府。而这位将军正拥着美人,还睡在云里雾里。
八月槎上一声号炮,已分头包围各处要地的姑射将士一声呐喊,同时发难。
瓠将军终被惊醒,张开嘴刚想呼唤下人,却发现床前赫然站着一个鬼魅般的白影。他认识,那是一只海人,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滚滚而下。
“瓠将军睡得可好?”灯光下,一位绝色女子把玩着手中一朵黑色的鲜花,冷冷地道。
瓠将军眼珠一转,连滚带爬地匍匐到阿柠脚下,如捣蒜般磕起响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也曾是薰皇旧部,我实是……实是忍辱负重,一直都在等着反攻沧澜这一天啊!”
“好个忍辱负重啊!”阿柠鄙夷地看着他,“二十年前,苍梧屠城时,薰朝将士大多死战殉国,但其中也不乏贪生怕死之辈。曾有一个瓠将军,伙同麓将军,以好友雅将军满门人头换回自己一条狗命。瓠将军更是继续冒充忠良,三日内,先后暗算薰朝重将十一人。战后,因此跻身‘沧澜十三郎’之列,位列十一,我说得没错吧?”
漆黑的朱颜花,利刃一般穿胸而过,将瓠将军钉在墙上。
“死有余辜!”阿柠站起身,打开房门,“火速派人通知良将军,琵琶城已准备好迎接将军大驾!”
几日后,南线珠树城主帅大营中,颀无羽接到了来自良将军的捷报:
少主文韬武略经天纬地,夫人智谋胆识当世无双,臣五体投地。姑射复兴大业始于今日矣!
笔画微微发颤,颀无羽能想象得出这位重返沙场的老将写信时老泪纵横的模样。
“这才知道吗?阿柠本就是这世间最聪明的女子!”颀无羽微笑着放下信,提起笔来。
珠树城已经攻下,守将伏诛,我们在南面也已站稳脚跟。
无羽
阿柠读完颀无羽的信,提起朱砂笔在地图南面的珠树城重重点了一点,问道:“嘉城还没有动静吗?浮果还没有出兵?”
“没有!”良副将也一脸狐疑,分明是怀疑浮果违背盟约,只是碍着阿柠没敢说。
“哇哇”一声,龙翠手里扬着一封信冲进来,咧着嘴笑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告西线统帅:
我已到沧澜,嘉城即日可下,一切按计划行事,勿念。
摩涯
阿柠失魂落魄地捏着信。这样的官样文章,是否说明与他之间真的就爱恨两讫,毫无瓜葛了?她又把信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在一角发现一行极为细小的字:
天转寒,多保重!
眼泪蓦然就流了出来。虽然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他终究还是牵挂自己的。
阿柠默默走出帅府,无法言说的感触弥漫心间。她轻抚着那块温润的龙形玉佩,摩涯把剪瞳草取出来为自己治眼睛时的幸福,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啊!
不知不觉,路走到尽头。海水拍打岸边,有些熟悉的景色撩拨起阿柠的记忆。她猛然醒悟,对面的岛上就是娑罗宫呢。
娑罗宫萧条依旧。
如果自己没有向薰夫人献“美人计”的话,花曦本可以成为薰皇妃,和摩涯两情相悦,恩爱到老。可花曦却在这里媚然巧笑了六年,默默为心爱的男子消磨了青春、尊严和生命。
沿着弯曲环绕的地宫走廊,阿柠走向地宫的花心。
花曦永沉大海,给地宫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身材挺拔的背影,默默站在深洞旁,一股股的海底冷风倒灌上来,吹起他的衣襟。
“你是谁?为何来这里?”阿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男子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阿柠几眼,目光异常温和:“你为何来这里,我就为何来这里。”
这男子令阿柠一见就萌生出一股亲切感,不由道:“我来,是想找到让她重生的办法。你也是吗?”
“我为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你敢随我来吗?”男子微笑,向阿柠伸出一只手。
阿柠把手放进他手心,点头道:“我跟你去。”
手被握紧,身体一轻,两人竟一起往眼前的无底深洞中坠去。恐惧一瞬间攫住了阿柠的心,但在黑暗和眩晕消失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又站在了和花曦一起坠入海底的那间密室中。
但是,这里已经没有花曦。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红颜骷髅酒’可以使人迅速衰老。如今,花曦想必已经化为灰尘,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了。”男子叹息般轻轻道,“不过,这墨玉密室有一种非凡魔力,能够凝聚人的精魄。我知道一种魔法,可以搜集起她的魂。”
阿柠痴痴看着前方道:“那么,请你搜集她的精魂吧!”
“那需要你给我一件东西。”男子柔声道,一面说一面慢慢张开手掌,从脑后罩住阿柠的头颅,一丝细细的白烟慢慢飘入他的掌心。
阿柠的神情更为迷惑,呆呆拔下头上的灵犀簪递过去。
男子一怔,接过灵犀簪细细地看了又看。罩在阿柠头上的手掌慢慢放下,那缕白烟又飘回阿柠的头颅里。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阿柠醒来时,脑里依旧莫名地回旋着这两句诗。她霍然站起,发现自己还在娑罗地宫中,那男子却已不知去向。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阿柠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显然是一开始就被控制了心智,因此对那个男子完全没有了戒心。而在一瞬间就能控制住自己,那需要一种何等强大的实力!她想起那天琵琶城士兵的议论,心里一惊:莫非那个男子便是前来凭吊娑罗妃子的魇皇?可如果他是魇皇,又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手心里静静躺着的灵犀簪仿佛比往常沉了许多。难道,里面真的封印了花曦的精魂?
战争一直坚决贯彻着一个“快”字。
颀无羽在南线连下六座城镇,而阿柠的西线自从琵琶城登陆后,也攻下了数个要塞,初步打开了通往沧浪城的路径。可让阿柠头痛的是,隆冰镇始终没有攻克。它就像一颗钉子牢牢在身后,令姑射军进退两难。而东线,却迟迟没有传来进一步的消息。摩涯绝不至于说谎,但薰夫人的安排又实在让人难以看透。为今之计,一定要攻下隆冰镇,才能向沧浪城进发。
“隆冰镇的守将不是蛮将军吗?据我了解,他在‘沧澜十三郎’中排名最末,虽有一身蛮力,却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何来这样一手密不透风的守城功夫?”良将军啪地一掌拍在圈圈点点的地图上,神情颇为懊恼。
阿柠淡淡地道:“我要亲自潜入隆冰镇,去摸一摸这位蛮将军的底。”
“万万不可啊!”良副将吓了一跳。
阿柠微笑道:“无妨,将军只管守好城池就是。”
良副将“扑通”一声跪在阿柠面前:“少主每封信中都叮嘱我一定要照看好少主夫人,不得让夫人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如果此去有什么闪失,叫老臣如何向少主交代啊!”
“我意已决,良副将不必多说。”阿柠转身离去,语气中却多了一丝暖意。
隆冰镇,将军府。
一个黑甲铮铮的清秀男子,正俯首指点着地图,与另一人细细商量着什么。看打扮,此人应是蛮将军,那么另一个会是谁?
阿柠微微调整一下藏身的位置,迓然发现,那人竟然是个容颜俏丽、肌肤如玉的女子。但见她眉眼间英姿勃勃,气度非凡,莫非是蛮将军的夫人?可蛮将军的神情,温柔中又分明透着敬畏。
擒贼先擒王,把这两人一齐解决掉,隆冰镇也就指日可破了吧?阿柠暗起杀机,然而,朱颜花尚未在指尖绽放,周身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
“嗖!嗖!”
什么东西从脚边破土而出,锋利地擦着脸庞直蹿上来。阿柠心下一凛,发现自己已被数棵凭空冒出的翠竹紧紧夹住,动弹不得。
阿柠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孤竹将军!”
“沧澜十三郎”中,昆仑与孤竹地位超然,一直贴身随侍魇皇。二人虽排名有先后,可一武一文,在朝中向来是平起平坐的。因此,阿柠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孤竹竟然会出现在这隆冰小镇中,而且竟还是个女子!
“不想世间还有人记得我。”孤竹从堂中走出,来到阿柠面前,“就是你逼得我闭门锁城?原来竟是个清秀佳人!”
孤竹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又打量了阿柠几眼,忽然失声道:“你,你的模样……”
“杀了她,定可缓解围城之急!”蛮将军拔出雪亮的弯刀。
孤竹抬手拦住,神色异样地看着阿柠,妖媚地挑起嘴角,讥诮的笑容中却又带了一丝无奈:“没想到,率军入侵沧澜的,竟会是你……陛下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究竟谁才对你最忠心耿耿吗?”
蛮将军默默收刀,流露出黯然的神情。
孤竹的话,每一句都让人莫名其妙。阿柠脑筋飞转,眼睛忽然一亮,脱口道:“孤竹将军想必是自作多情了。魇皇不久前才刚刚到娑罗宫去缅怀了娑罗妃子,或许也曾顺道过来安抚一下孤竹将军,那无非是笼络人心,帝王之道的雕虫小技耳!”
“你说什么?他,他去了娑罗宫?”孤竹脸色一变,像是心口被插了一刀。
阿柠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触动了她的心事,便将地宫之中那男子神伤之情绘声绘色地一一道来。
“够了!”传说中智冠天下的孤竹,竟在转瞬间变成了一个泪水涟涟的怨妇,“当初我苦劝他杀了浮棺中的女子,他却被其美色所迷,非但不顾一切地娶她为妃,更嗔怪我天性善妒,害我心灰意冷远走隆冰!如今娑罗妃子阴谋败露被赐死,我还以为他已诚心悔悟,没料到,他居然仍是敷衍我!”说着猛然双眼一翻,厉啸一声,霎时已万竹齐发!
阿柠两眼一闭,知道自己这次只怕在劫难逃了。
一股柔软如春水的感觉忽然包裹了全身,把充满戾气的翠竹挡在身外。正诧异间,耳边已响起悠扬的笛声。阿柠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蓝色水波弥漫间,伫立着一个紫衣飘飞的少年,不是颀无羽却又是谁?
令人窒息的压力一轻,阿柠立刻飞身到颀无羽身边,双手同时往身后挥出一片花雨。颀无羽则趁孤竹心神不宁、蛮将军忙于应付之际,用“移行术”将阿柠**隆冰镇。
琵琶城。
“你怎会突然赶到的?”
颀无羽阴沉着脸,良久才道:“路过而已。”
“路过?”阿柠哑然,这个谎说得也太过拙劣。
“良副将何在?”
“他在巡城,我是西线主帅,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吧!”
颀无羽蓦然抬起头盯着她,深黑的眼眸里隐隐透出怒意,冷冷地道:“我要严惩良副将!因为他稳妥可靠,我才特意让他辅助你,没想到他却任由你孤身犯险!我倒要问问,他以为姑射少主有几个夫人,可以这样随便浪费的?”
阿柠垂下头,低声道:“我执意要去,良副将又怎能拦得住我?何况,想必他也已及时给你通风报信,不然……”
话没说完,阿柠只觉腰间忽然一紧,已被颀无羽搂在怀里。她愕然抬起脸,却端端正正迎上他眼眸里的思念和渴望。他俯下头,温柔地吻她,从下巴到耳根,最后是嘴唇。阿柠的心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仿佛被一漾一漾的春水包裹。
凉丝丝的风吹来,阿柠蓦然清醒,发现不知何时肩头的衣裳已被褪下。她脸色如火,亦怒亦羞,却见颀无羽似笑非笑,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嘘——我帮你把九花针取出来。”
“女树花,翳形花,紫鸢尾,桃符花,曼佗罗,青芙花,媒竹芯,照月花……还有翡翠菖蒲。”颀无羽从怀里一根一根地拿出这些花草,眼中含笑,却故意悠悠叹气,“采齐它们可真是不容易啊!你该怎么谢我?”
扎入阿柠肌肤的九花针,针头是一朵有九个花瓣的小花。乍一看,瓣瓣漆黑,但迎着光仔细看,每片花瓣都闪耀着一点幽幽银光。
颀无羽拿起女树花抛向空中,手中浮起一片白光,状若碗钵,女树花一落进去,便倏然粉碎。悬浮的颗粒化为一道细细的粉色光柱,落在阿柠肩上,九花针的一个花瓣顿时黯淡了幽光,蜷缩起来。阿柠又惊又喜,满怀期待地望着颀无羽的一举一动。但他显然存心不良,慢腾腾地故意拖延。
总算,一根又细又长的黑针被举起到她红晕满面的脸前,颀无羽坏笑道:“看,我没骗你不是?”
阿柠立刻掩起衣襟,逃离他远远的,这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九花针的秘密?”
“是薰夫人告诉我的啊。”颀无羽笑吟吟地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露在衣襟外的玉雪肌肤。
阿柠忍无可忍地瞪他一眼:“颀无羽!”威慑性质的朱颜花正待出手,颀无羽却一本正经地道:“原来守卫隆冰镇的竟然是威名远扬的孤竹,你有什么打算?”
阿柠白他一眼,坐到主帅案前,研磨提笔。略略想了想,寥寥数句话,一挥而就。
颀无羽在一旁看着,不由抚掌大笑:“孤竹此人,实力异常强大,却为情所困。你这几句话一过去,只怕要伤得她五脏六腑都发酸呢!兵法百般巧妙,攻心却是最高啊!”
“过奖了。”阿柠微微一笑,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暗道,苦苦痴恋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心情想必都差不多吧!她用火漆封好写有“孤竹将军亲启”的信封,吩咐弓箭手将信绑在箭上,射入隆冰镇。
黄昏时分,斥候来报:“隆冰镇中忽然冒起异常绿光,直冲天空,声响震天!”
阿柠微微一笑,看来孤竹已经看到信了。
晚饭后,斥候再报:“隆冰镇中持续升起绿光,发出巨响!”
颀无羽不禁咋舌道:“这位孤竹将军脾气可真不小呢!”
宵夜时,斥候又报:“隆冰镇中一片寂静!”
阿柠拈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吩咐道:“传令,出发!”
姑射大军迅速地掩向隆冰镇。
马前又跪倒一个斥候:“报——隆冰镇忽然城门大开,有大队人马从里面迅速冲出!”
阿柠与颀无羽对视一眼,沉声道:“再探!”
不久后,斥候再报:“报——隆冰镇城门一直大开,那支人马不知所踪!”
颀无羽嘿嘿笑道:“有趣,越来越有趣了。阿柠,咱们去看看吧!”说罢扬鞭,蚕马长嘶一声,冲出大队。
果然,往昔紧闭的城门,已坦坦荡荡地洞开。城头灯光黯淡,也不见一个人影。城内空空荡荡,只有零落几个守军,竟然毫不抵抗,表示愿意投降。
如此轻易地攻下隆冰镇,让阿柠几乎怀疑是个陷阱。她不敢松懈,吩咐良副将全城搜查,自己则带着满腹疑惑走入帅府。
颀无羽已坐在主帅案头前,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阿柠脚步,他抬头微笑,扬了扬手中一页信笺:“来,看看这个!”
信是孤竹写给阿柠的:
阅君信后,吐血三升,幡然醒悟。盖情缘之事,强求无益。君谓我言: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已照行,从此放下过去,与蛮将军天涯海角。并亦以此话回赠。珍重!
阿柠不禁愕然,不料自己恶意的初衷,反倒成就了一段姻缘。颀无羽不知何时走过来,在她耳边故作幽怨地哀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阿柠心里一动,却装痴作傻地朝门外走去:“这里哪里有什么花?”
身影一闪,颀无羽不依不饶地挡在她面前:“我啊——这么大一朵香喷喷的鲜花你没瞧见么?”
阿柠无语,低着头匆匆开溜。
战事紧迫,颀无羽不得不挥别阿柠回珠树城去。临行前,他拉住阿柠悄声道:“记住,我们在中部的锦绣城会师。据说那座城里有繁花似锦,到时,我必会摘最美的那朵给你!”说罢,跃马扬鞭,一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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