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洛担心的站起身来。（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众神也屏住呼吸，窃窃私语。
那公子也不气恼，只笑道：“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久闻洛水神族的蓝琴为天下一等一的美酒，在下可是特意来品酒的。小公主怎就砸了我的酒案？”
璃人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宓妃起身下座，来到公子面前，微微笑道：“小女年幼，冲撞了洪都拉斯神族之主，还请星捻陛下莫要见怪。”于是招来仙女换了新桌。
星捻不甚在意，说：“不妨，这小公主倒引起我的兴致了。”
众神再次把酒言欢，场面又热闹起来。
觞洛待母亲回到座位上，便说：“母亲，我去看看璃儿。”
宓妃的脸色有些阴沉，也未作表示。觞洛只当默许了，行礼后悄悄离开。
几乎翻遍了洛水后庭，才终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倚坐在树上的少女。
觞洛弯起眼睛，责备中带着宠溺：“怎的如此顽皮，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璃人撇撇嘴，大眼睛清灵透彻。她翻身下树，轻盈落地，口气生硬道：“哥哥寿宴，怎可离席？还是，母亲要你来责备我的？”
觞洛故意板起脸来，说：“你果然顽皮，竟当着众神之面拂了洪都拉斯氏神族之主的面子……”
“是他先不给我面子！”璃人不服气的打断了觞洛的话。
“好好，是他的不是。”觞洛“扑哧”一笑，宠溺的揉揉妹妹的头发，安抚道。“是他先出言不逊，拂了我们璃儿的面子。”
“出言不逊么？”璃人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说。“哥哥，他念的诗是什么意思？”
觞洛一顿，惊讶的开口道：“你不知道么？”
璃人诚实的摇头。
觞洛失笑，弹了妹妹的眉心一下，说：“那你怎么跟他动手？”
璃人躲开，撇了撇嘴，答：“虽然没听懂，可是他的语气很……很轻佻的感觉，我不喜欢。”
觞洛半晌无语，轻叹一声，说：“着实是轻佻了些。不过，你怎不分一分场合呢？虽说母亲已道了歉，星捻陛下也没介意。你该亲自去陪个不是才好。”
璃人一听，不满道：“要我道歉，怎么可能？哥哥也说了是他的有错在先。他是什么神族之主就了不起吗？我还是洛水的公主呢！”
觞洛轻叹，无奈地说：“璃儿，神族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礼节固然繁冗了些，不过，能免去以后的麻烦不是更好？他若说自己仰慕你，那几句分明是称赞的话语，你的做法岂不成了落人口实。”
璃人低头不语，许久，抬头问道：“那……母亲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觞洛一怔，看着璃人委屈又小心翼翼的表情，那双青蓝色的眸子里，正流露着不安，或者说畏惧。只一瞬间，觞洛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安慰的笑着，说：“母亲也没有十分动怒，若不然，我也不可能出来看你。”
璃人点点头，还是有些局促。觞洛于是把她揽在怀里，说：“璃儿乖，不知者无罪。下次再有这些事，不这么冲动就好了嘛。”
璃人闷在哥哥怀里，点点头，双臂轻轻环住哥哥，喃喃地说：“我不懂，我都不懂，哥哥要教我，我才知道。”
“好好，哥哥教你，璃儿不懂的，哥哥都教给你。”觞洛笑着，轻轻拍拍妹妹的头发。
感到胸前湿了一片，觞洛一惊，忙扣住璃人的肩膀，问道：“不是没事了吗？哥哥没有责怪你，母亲也没有，璃儿怎么哭了呢？”
璃人只是垂着头，无声的啜泣。
“罢了罢了，”觞洛手足无措，心疼道。“哥哥送你去休息，可好？”
璃人不答，用衣袖狠狠擦着眼泪，像是很懊恼的样子。白纱衣袖很快浸湿了大片。觞洛却看到那纤细的胳臂上透出一道长长的印记，于是抓住妹妹的手，捋起袖子查看，竟是一道伤痕，触目惊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璃人忙抽回手臂，转身就走。
“你站住，璃儿！”觞洛忙喝道，匆匆追上前去问道。“这么重的伤痕，怎么来的？”
“……练，练功……不小心蹭的。”璃人小声说着，加快了步伐。
“当哥哥是小孩么？”觞洛追问。“你怎就不小心，蹭出这样的伤痕？！”
“……嗯嗯，你……哎呀，别问了！”璃人干脆施展神力，消失了踪影。
觞洛急忙跟上。
瑶舍小筑坐落在未央湖上，是璃人的住处。觞洛赶到时，璃人闭门不见。这时，璃人的侍从仙女上前施礼道：“琳若拜见少主。”
“免礼！”觞洛抬手止道。担心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问。“你可知，公主手臂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这……”琳若欲言又止。却听璃人从屋里喊道：“真是我不小心哪！你问琳若姐姐，也还是我不小心。哥哥就别再问了！”
琳若皱起眉，咬咬嘴唇，轻声道：“少主，您还是……别追究了。公主既然不想说，您逼她也没用。”
觞洛闻言，沉下脸来，道：“公主经常受伤吗？”
“……是，”琳若为难地回答。“每天都……”
“现在，依然是洛神大人管教公主修炼吗？”
“……是的……”
觞洛的心里顿时被一种称之为愤怒的情绪填满。他沉声道：“璃儿，如此看来，母亲是知道你受伤之事的，你不愿回答，我只好亲自去问母亲。”
门突然开了，璃人嗔怪的瞪了琳若一眼，将哥哥拉进屋里。
觞洛在桌旁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愿意说了？”
“……嗯……”璃人垂首站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就是——”
觞洛见她支支唔唔，只好换个问题：“身上可还有其他伤痕？”
“没了没了！”璃人连忙摆手。
觞洛扬了扬眉梢，怀疑道：“方才琳若说，你每日都会受伤……”
“那是……”璃人连忙辩解，却被推门进来的琳若打断了。她说：“少主，其实公主的伤都在背上。虽有神力保护，可伤痕太多太重，都留下印迹了。”
“够了，琳若！”璃人喝止道。
觞洛眼疾手快的把璃人按在怀里，伸手拉下她的衣衫，只见雪白的背上，横纵交错着或深或浅或旧或新的伤痕，若不是有神力护体，很容易想象这些伤痕，可以将这一方脊背伤害到何等体无完肤的境地。
觞洛的眼中流转过震惊与心痛，手上染起淡淡的蓝光，指尖有节奏的弹跳在伤痕上，伤痕在愈合，渐渐消失了。璃人趴在哥哥怀里，秀眉微蹙，紧咬住下唇，就是不肯溢出一丝呻吟。
“疼吗？”觞洛帮璃人整好衣服，捧起她的脸颊，湛蓝的眼睛里满是疼惜。他直直看入那双青蓝色的飘舞着雪花的眸子，声音低缓道：“是鞭伤吧。……母亲她，为何要——”
璃人摇了摇头，展开纯真的笑靥：“是我太顽皮了，总是惹母亲生气。……母亲……母亲也是为了我好。身为洛水神族的公主，若不出类拔萃的话，是被其他神族耻笑的。……可我总是不懂，这一百年来，我只见过母亲和琳若姐姐，怎么跟旁的神族相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有意要惹母亲生气的。我……”
觞洛抬手将妹妹揽在怀里，闭上眼睛，低低道：“傻丫头，这样拼命的解释，不是在掩饰什么吗？若果真如此，当初直说不好吗，为何要跑开呢？”
“我，我怕哥哥为难。”璃人喃喃地说。眼神清澈又不安。
觞洛无言，只是将妹妹拥的更紧一些。
觞洛的话：“现在想来，母亲也是无可奈何吧，却不知，这种激烈极端的方式，将伤痕留在了璃儿的心里。身上的可以消除，心里的怕是永远也无法治愈了。我在事后找过母亲，任我怎么要理由，母亲只是不发一言。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神，这也是为何洛水神族，能在神界占据一席重地的原因。那时的洪都拉斯氏，在神界的地位与洛水不相上下，也是颇得众神族尊敬的。第三代主人星捻及其双生弟弟辰捻，与我年龄相近。星捻虽然年轻，却极富才能。短短几年，便将那个古老的神族恢复了生机。众神对星捻的敬畏是写在脸上的。因此，璃儿在酒宴上冲撞他一事，我自感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芷风亭位于水流之上，雅致素净的白色映着碧水蓝天，像画一样。
觞洛忙里偷闲，前来与妹妹相聚，在亭子里煮茶谈笑。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调笑道：“洛水神族的少主与公主，好兴致啊，撇了客人不管，竟来此休闲了。”
觞洛起身笑道：“原是洪都拉斯神族之主星捻陛下，及二公子，辰捻殿下。失礼，失礼！——请坐。”
璃人却头也不抬地抢白道：“每每扰乱别人兴致，倒也不知是谁失礼。”
星捻与辰捻一同走上亭来，坐下。星捻笑道：“公主殿下似乎对在下很不满。”
“岂敢岂敢，什么神族的大当家。”璃人不屑的抬头，顿时呆了一呆，目光游离在星捻和辰捻的脸上。而后仰头对哥哥笑道：“当真长得一个模样。”又伸出手来比划，说：“……有那么一点不像。”
觞洛拍拍妹妹的脑袋，笑道：“不可无礼，快向二位公子道歉。”
璃人撇撇嘴，扬起细眉，挑衅一般看着星捻，说：“需要我道歉吗？”目光冰冷。
星捻连忙摆手，失笑道：“罢了罢了，我怕折寿呢。”
璃人又转向辰捻，轻快的笑着，说：“你怎么不说话？前日里，也没在宴会上见到你。”
星捻看向沉默的辰捻，眼中含笑，代答道：“舍弟自幼身体羸弱，刚到洛水，便染了风寒，今日方好了一些。没能一睹公主当日的风华，确是憾事。”
“这倒是，”璃人脸上带笑，语气不善，道。“没能亲眼看见，本公主是如何拆了你的酒案的。”
“璃儿——”觞洛嗔怪的敲了敲妹妹的头。
璃人吐了吐舌头，见辰捻看着自己，于是送上一个笑脸，却又看见辰捻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星捻不甚在意的笑着，带了几分戏谑，对觞洛说：“令妹倒十分率真豪气。私下里，便不去管那些规矩了吧。”
觞洛唯道：“璃儿的确淘气了些，有口无心之过，只望陛下不要怪罪。”
“不妨，”星捻挂上笑容，带着几分慵懒。问在旁边试图同辰捻说话的璃人，道：“待你哥哥的成年庆典结束了，你可愿意去我家里做客？”
璃人转过头来，问：“你家里好玩吗？”
“自是不及洛水河畔，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璃人看了看哥哥，说：“此事需得母亲同意。”
星捻笑道：“宓妃陛下会同意的，放心吧。”
觞洛的话：“……我只觉得星捻话中有话，璃儿却心无城府，毫无防人之心。然而我担心的不是星捻会对璃儿不利，反是只字未言的辰捻。他虽然看起来羸弱不堪，但从骨子里发出一种丝毫不逊于其兄长，却刻意压制的神气。对于神族而言，继承人只有一个。不同年龄的兄弟姐妹还好，因为由嫡长子即位。而若是双生子，次子便被视为不祥，作为影的存在。
“宴会结束后，星捻向母亲提出，要娶璃儿为妻。母亲再三犹豫，点头应允了。条件是，待璃儿成年那日方可迎娶。星捻也未有异议，只说，带璃儿去洪都拉斯神族住些日子，相互了解一些。
“璃儿只是个孩子，百年来又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心思单纯又好动，几日与那两兄弟相处下来，倒也融洽。因是母亲亲自与她说的决定，而璃儿向来不会忤逆母亲的意思，于是同去了洪都拉斯氏神族。
“此后，璃儿一日一封传书，总是说自己安好，或者又认识了哪些朋友，看见了什么新鲜的事情。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那一日，正好是璃儿百岁的生日。（网友手打文字更新www.xiaoshuodaquan.com）她传书说，过了生日就回来。就在那天晚上，天地间骤然变冷，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幸，母亲独自在大殿坐了一宿，却不曾说些什么。我想，也许与璃儿有关吧。第二日，从四方巨神之首——北溟神那里得鸾鸟传书，说他将璃儿带去了北溟宫，即日便收做弟子。母亲听后，一言不发的将自己关进了屋子。后来，又有消息传出，洪都拉斯神族易主。星捻突然暴毙，因无子嗣，于是弟承兄位。但也有传言，说辰捻弑兄篡位。但事实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了。
“又是百年，因四方巨神神力的削弱，使魔族趁机集结霍乱，危害人间。神族不得已，联合起来平息霍乱，许多神族都卷入了这场战争。北溟神也派出了援兵，领队的，便是璃儿……”
巨大的鸾鸟迎着碧蓝的天空盘旋而下，化身为乳白色的红顶小鸟，扑棱着翅膀，落在立于湖边的白衣男子肩上。
男子飘然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抬手抚摸着小鸟的脑袋，轻声说了些什么，小鸟展翅而起，又化作鸾鸟飞去。
男子扬起唇角，眼底盛满了笑意。
步入大殿，一眼便看见那面窗而立的身影。微微一笑，便走上前去，轻揉着少女的青丝，淡淡开口：“百年来，连信也不传一封，你还知道回家啊。”
少女仰起头，青蓝色的眸子里铺展开浓浓的欢喜，垂在胸前的五行瑁岩珠也仿佛闪亮了起来。她笑道：“哥哥可好？璃儿很惦念你呢！”
“如你所见。”觞洛温温笑着，说。“倒是璃儿，长高了，也愈发漂亮了。”
“那当然！”璃人得意地笑着。又一脸讨好地说：“我也知道哥哥很好，师父曾说，我哥哥是神族最了不起的。我还听说，哥哥独自挑平了北溟的三千弟子，可有此事？”
觞洛但笑不语。随口问道：“可见过母亲了？”
“唔，还没有。”璃人揉揉太阳**，老老实实的说。“其实，我直接把信传给你了。因为……呵呵，北溟的五百弟子都在外面候着呢。——我不懂得调兵遣将，于是把他们带来这里，剩下的事，就拜托哥哥了。”
觞洛弯起手指，敲在妹妹头上，无奈道：“你呀，总是给我惹些麻烦来。”
璃人护起脑袋，颇为委屈地说：“都是师父那个臭老头，一听说诸神族联合起来平定魔族霍乱，于是钦点了五百弟子，最后抓阄抓到我带队。其实啊，他一早和师兄商量好了设计我。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念叨，‘璃儿呀，这个任务很是光荣，为师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正是期待你能有所作为。一定不要让为师失望啊。最后，为师好心提点你，若果真有心无力的话，就拜托你那个很——了不起的哥哥吧。’说到最后，还故作可怜，说什么我真是个不肖的弟子之类。我一生气，就带着他们下界了。可是，师父从没教我怎么打仗，所以就指挥他们乱打一气，还搅乱了神族这边的进攻。……然后，就带着他们找哥哥解围来了。”
觞洛无语，认命的叹了口气。又说：“该去见见母亲。”
“哦，”璃人点点头，方欲走，又停下来，说。“方才从下界，遇到了一个美人。……其实呢，她帮我解围来着。——当然我也没有特别麻烦她。呐，她是龙族的，溯游宫的宫主，闺名潆洄。话说回来，哥哥，你是不是也该为我找个嫂嫂了？”
“……再说吧。”觞洛头痛似的揉着额头。
觞洛的话：“北溟弟子骁勇善战，神祇一方迅速扭转了战局，占尽上风。在魔族即将被剿灭的时候，某些神族却发生了异乱。神族也是有等级之分的。有些低等神族会与高等神族定下永世盟约，世代为高等神族效力。事实上，浥娜便是低等神族之后。异乱发生的那晚，璃儿恰巧经过，救下了浥娜及其同胞妹妹亭柯。就近将她们带去了洪都拉斯氏神族避祸。就此结下了一段缘分。
“魔族霍乱平息后，神族大摆酒宴庆祝，我与潆洄也熟识起来。百年后再见，我自感与璃儿生分了许多。虽然相处起来一如从前，她却着实改变了。潆洄常对我说的是，璃儿太寂寞了。无论是辰捻、浥娜、还是亭柯，都与璃儿有着相似的境遇。还有樱雪，圣人一族的有琴空碧。也许有那么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或者联系，让他们聚在一起。
“璃儿没有再回北溟宫，而是拜托母亲，在洛水后庭的偏僻之处建了这座翠筱居，她与浥娜亭柯住在这里。浥娜看起来是个沉稳又内敛的女孩，又聪颖好学。她也是背负着诅咒而生的，只因眉心处的弯月，便被视为不祥，自小也是饱受了欺侮。亭柯与璃儿的年龄相仿，同样心思单纯，同样活泼好动。只是亭柯不似璃儿那般自立。
“璃儿喜欢四处游历，常与亭柯、辰捻结伴去各界。比起跟他们游历，浥娜更愿意跟随在我身边，读书识字，或者了解各种各样的东西。我那时该觉察到，浥娜是个领导者，更或者说，是个霸者。
“时间一晃而过，我与潆洄定下了婚约。婚礼前夕，西海龙宫的大太子因为樱雪的事情，被璃儿杀死——虽然璃儿是这么说的。于是，原本与洛水不睦的西海龙宫，更是与洛水结下宿怨。
“我与潆洄成亲，无疑又是众神聚会的日子。头三日，璃儿破天荒的安稳，没有闯祸滋事，也没动着脑筋搞些恶作剧，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落落大方的跟在母亲身后张罗着。我对潆洄说，璃儿终于长大了。可潆洄却笑说，璃儿又在计划捣鬼了。我心中于是隐隐不安，特别交代浥娜注意璃儿的举动，以免她惹出大祸来。可是，就在婚庆的第五天，璃儿却与浥娜私闯禁园，服下了善恶果实。
“禁园不只是洛水的禁地，更是整个神界的禁地，园里有一株果树，名曰‘源生’，本生长在三界接缝处，汲取天地人三界的万善万恶之精，生出的果实称为‘善恶果’，无论是哪种生灵食之，便由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而生出仁善之力，或万恶之力。曾有神误食过，得万恶之力，而为三界带来了灾难。后来，便由四方之神合力根植于我洛水河畔，对三界接缝处以弱水三千。
“这件事始料未及，一时间翻天覆地。浥娜霸据一方，声称要颠覆三界。我才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女子，暗地里竟筹备了那么久。璃儿却以为是自己害了她，而自责不已。
“众神族再次联合，与浥娜对抗，辰捻却背叛了众神，与浥娜结盟，自此被逐出神界。再加上浥娜重创了母亲，一连串的打击让璃儿不知所措，我有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抚……”
洛水后庭，涓涓细流旁，白衣少女坐在石头上，目光黯然，侧脸看着水中的倒影。那高贵温婉的蓝发女子立在少女身后，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
只听少女轻叹口气，说：“嫂嫂，这回，母亲无论如何不会原谅我了。”
潆洄敛下眉眼，将手搭在璃人肩上，安慰道：“璃儿，既知如此，便尽力补救吧。”
“嫂嫂，其实——我本不该生在这个世上。从小到大，我不断的闯祸，不断的给哥哥和洛水神族惹麻烦，总是为所欲为，母亲不喜欢我，也是有道理的……只是……”
“现在知错，还不晚呢。”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璃人与潆洄回头，见觞洛大步走来。
潆洄温柔的笑开，说：“洛，璃人自怨自艾，倒真是罕见呢。”
“我也头次看见。”觞洛笑着走上前，摸乱了妹妹的头发，说。“璃儿，母亲醒来了。去看望一下吧。前些时候事情太多，也没有同你好好聊聊。这件事，不全怪你。你若萎靡不振，这烂摊子，难不成又要我帮你收拾？”
璃人起身，垂着眼睛，低声道：“哥哥应我一件事，可好？”
觞洛隐了笑容，拍拍妹妹的头，说：“但凡哥哥能做到的，都应你。”
璃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她说：“若我死了，请务必保住我的元神。”见觞洛错愕的表情，连忙又说：“哥哥说的对，我必须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任。我知道哥哥曾与圣人一族定下过永世盟约。我要在那个家族里世代轮回。请哥哥保留我的记忆，以及神力。这是我的心愿，请哥哥成全。”
觞洛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慢慢下沉。他努力使语气轻松一点：“你怎么会死？璃儿，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哥哥要生气了。事情总是能解决，你只要尽全力去做就好。”
璃人摇了摇头，扬起一抹笑意，干净清爽。她拉起觞洛与潆洄的手交叠在一起，说：“哥哥，嫂嫂，璃儿有你们宠着爱着，也不枉此生了。我一直很懦弱，惹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却从来不愿意去面对。神也好，心也好，情也好，从来都不去想。可是现在，不能不去面对了。我呀，虽然不断的惹麻烦，可是，最讨厌麻烦。所以，我想斩断这一世的羁绊。……哥哥，我师父那里，还要你去打声招呼。就说，璃人我很惦念他老人家。生了这些事端，给他丢脸了。可是，他的教诲我记住了，我也真的想，想守护这个世界。特别特别的想保住它，不被破坏。”
说罢，松了兄长与大嫂的手，转身离开了。
“洛，璃儿她是想——”潆洄靠在丈夫的怀里，看着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满目的担忧。“……她很寂寞，一直很寂寞。”
“是啊，”觞洛淡淡的应着。“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无数悲欢。”
“洛，去看看吧。”潆洄仰起头看着觞洛。“璃儿是有了决定。你要阻止吗？”
觞洛蹙起眉峰，目光悠远。
视线穿越了古色古香的窗户，那摸纤细的身影跪在床榻前，正对躺在床上的女神说话：
“……璃儿辜负了母亲的管束，着实是——璃儿自知罪无可恕，只望母亲能说声原谅。”
宓妃怒气正盛，道：“你这孽障，还想求为母原谅？一次又一次的，若不是你的兄长再三袒护你，我怎可容你到现在？一次又一次的宽恕倒变成了纵容，让你闯出了天大的祸患。你还想让为母如何姑息？”
璃人那青蓝色的眸子里漫起了冰屑一样化不开的哀伤，唇边含着惨淡的笑意。她说：“哥哥从前常对我说起父神母神，还有曾经的落水河畔。父亲是一个大英雄，英勇无比。母亲温柔慈爱，又继承了上古神伏羲的睿智与勇敢。我在心里，还是崇拜着父亲，尊敬着母亲。毕竟，只被哥哥承认，我也很不甘心。所以，闯祸也好，生事也罢，我就是想让母亲多看我几眼，多对我说几句话，哪怕是责备。可是，果然只是奢望……那么，璃儿愿意离开洛水河畔，再不出现在母亲面前。就此，斩断这份羁绊。……求母亲，成全……”
宓妃眼中隐有泪光，只是一瞬，又恢复一贯的威仪，她起身拂袖，一把剑立在璃人面前。
璃人抬头，宓妃别开头去，冷声道：“不再见我，不再出现在洛水河畔。”
璃人起身，深鞠一躬，拨了剑，又深深望了一眼母亲的侧影，将剑架在颈上。
觞洛身形虚晃，接住了妹妹倒下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鲜红的血色浸透了飘渺的白衣。突然伸手捂住那道伤口，试图止住不断蔓延的血色。他以前所未有的慌乱口吻说：“我后悔了，哥哥后悔了璃儿，你不……你不能……”
璃人艰难的抓住哥哥的手，嘴唇一翕一合：“……哥……哥……还……是……哥哥……”
“……璃儿……”
“……我……我……”
“好，我应你，……都应你……”觞洛将璃人紧紧揽在怀里，埋下头去。
璃人很满足的闭上眼睛，唇边溢出一抹解脱的笑意，手无力的垂下，眼角一滴眼泪坠落，溅在地上大片的血色中。
珍珠色半透明的元神离身，慢慢升到半空中，而那具身体，却在觞洛的怀里幻化成无数光屑，消散了去。五行瑁岩珠掉在地上。
潆洄站在觞洛的身后，静静开口道：“洛，收了璃儿的元神，下界去吧。”抬头，却见宓妃凝力掌中，于是在她出手时，移身挡住了袭向璃人元神的攻击。
觞洛一惊，伸手扶住妻子，止住母亲的第二次攻击，硬硬压下怒气，道：“母亲究竟意欲如何？为何一定要将妹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她总归是母亲的亲生女儿，犯下再大的错，又何须以魂飞湮灭为代价？！”
宓妃怔怔的看着那个浮在空中，半透明的身影，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锦被上。觞洛原来的怒气顿时消了下去。这样的母亲是他没见过的，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一个运筹帷幄，潇洒从容的坚强女神。就连父亲辞天之时，也未见母亲这般模样。只见她紧紧抓着锦被，身子颤抖着，喃喃自语：“……我的孩子啊，我自己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何要拥有这等灾难性的力量……”
潆洄勉强支撑起身体，对觞洛说：“洛，璃儿的元神要散了，你快点！”
觞洛回过神来，侧身面对璃人的元神，抬手间，和煦的光芒将那接近虚无的元神罩住，慢慢收入掌中。
潆洄离开觞洛，坐到床边，轻轻握起宓妃的手，柔声道：“母亲，有什么痛苦，说出来会好一些。何必独自承担呢？”
宓妃闭上眼睛，连连摇头，颤声道：“洛儿，为何不让璃儿的苦难就此终结？这三百多年来，她一直痛苦着，毁了她的元神，就可以结束了，就可以结束了啊……”
她伏在潆洄肩上，失声痛哭……
觞洛的话：“璃人是为灭世而生的，额间的冰凤，既是封印，又是源启。她拥有着冰封整个世界的力量。……母亲与老一辈的神祇都知道。而当日，四方巨神共临洛水，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在星捻暴毙的那个晚上，璃儿几乎要触动源启，幸得北溟神及时赶到，若不然……
“母亲用自己的方式训导璃儿百年。母亲是痛苦又矛盾的。自己的骨肉，却带了禁忌的力量出生。明知道终有一天，这孩子会不属于自己，明知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痛苦又无力，索性，在未曾倾注感情之时，亲手将她毁掉。
“北溟神也将璃儿放在身边教导百年。为了教她学会控制冰封之力，北溟神做了灵吟裳和五行瑁岩珠，助璃儿加强封印。北溟神教导璃儿如何包容，如何守护，如何取舍，如何去爱。他让璃儿爱上这个世界，从而以这股原本是毁灭的力量，去守护这个世界。璃儿试着做了，做到了，用自己的方式。她将那股力量逼进了自己的元神，并加了一道封印，‘元神灭，能力消’。……母亲有心结束，却终是下不了狠手。我带着璃儿的元神下界，让她在圣人一族开始了新生。
“一经转世，璃儿原本的神力大打折扣。幸得诸神鼎力相助。终将邪神封印。因使用神力过度，璃儿只得舍弃身体，进入千年的休眠。她将冰封之力抽离，另作保存，以原本的封印作为与元神的维系。这种方法很冒险，若有差错，便有可能触动冰封之力，也可能元神俱灭。这种方式，也是极为耗损神力的。而再次轮回，璃儿自身的神力便会再打折扣。为了保证与邪神对抗的实力，璃儿想到了利用自然之力，即构成世界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五行的能力。所以在桃符的五行封印上，注入了五道原始能力。”觞洛看着洛寒的眼睛，和缓的声音继续道：“经此一战，神族皆以衰败，璃儿在各界传下‘千年后，五行临世’的预言。她说，‘五行之妖，便是希望’。”
室内静寂，茶水已冷。日光自窗口、帘缝，射入室内，流转出一片梦幻般的色彩。觞洛坐在暗处，眼睛微敛，长长的睫毛在凝如玉石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无意识的转着茶盏，许久，开口道：“寒儿，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为何要拥有能力？作为五行之妖，担负着守护世界的重任。你若不能理解拥有此等能力的缘由，若不能理解自身的使命，这五行之妖，不存在也罢。”
洛寒依然沉默着，看着自己的父亲。
觞洛又说：“能力是会自己选择主人的。当初，我协助璃儿创造封印镇邪山的桃符，并以我兄妹神力为源头，创造了五股力量。璃儿对我说，‘他们是有思想有意识的灵魂，而不是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只懂得杀戮的工具。为他们安排下这样的宿命，是我的过错。我也只能希望，在为他们留下的诸多可能当中，允许他们做出令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璃儿这是赌博，与未知的命运。一个选择接了一个选择，只要有一着不慎，便是全盘皆输的阵局。她却还是固执的安排下了。至少，在无数选择当中，已经赢了一局，就是皊月。金之妖原始能力是否完全的选择权在于皊月，也许她无法选择命定的结局，可是璃人回来了，这便证明，是皊月自己的决定。如果她只是被动的屈从于命运，即使皊月消失了，即使泠风金之妖的能力完全了，璃人却是要沉睡下去。
“方才所讲的‘初雏’，也是你们的选择。理解并心甘情愿的主动去接受命运，被动的服从或者反抗命运，五个人五种思想无数种选择，只有一种，才能完成五行阵。我们也不是抱着纯粹必胜的希望的。当这五股能力被赋予了灵魂的时候，必定是有了生与死，胜与败的选择。我们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相信。”
里屋里传来了动静，伴着女童睡意惺忪的声音：“觞洛哥哥，在吗？”说话间，那两岁大小的孩子已出现在门前，左手不断揉着眼睛。抬头看见竹桌前坐着两个俊逸的身影，怔了一怔，走到觞洛身边，费力的想爬到他的腿上。
觞洛宠溺的笑了，将小璃人抱到腿上，见那双青蓝澄澈的眼睛里映着洛寒的影子，于是指着洛寒对璃人说：“这个孩子，是我与潆洄的儿子，名唤作洛寒。待会儿，你随寒儿去涅槃之地可好？”
璃人忽闪着大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伏在桌子上，说：“哥哥，璃儿口渴了。”
觞洛随意抬手，门口的竹帘又卷了起来，他于是道：“琳若，端茶过来。”声音似有魔力一般遥遥飘了出去。又低头问璃人说：“怎么，还是困吗？不过，在涅槃之地，有几个伙伴会伴你玩耍的。哥哥去为你收拾几件衣服，你与寒儿待着，可好？”
“……嗯。”璃人继续打盹。
觞洛却已起身，将她送到洛寒的怀里，笑道：“照顾她一下。茶冷了，别给她饮，琳若马上就送新的过来。”
洛寒着实慌乱了一下，尴尬地说：“我，不会——”觞洛已转身走进了内室。洛寒郁闷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又低头看着那个看起来柔柔软软粉团一样的孩子。那个孩子也在看着他。洛寒能清楚的从那双澄明的眼睛里，看见映在里面的自己此时的表情。脸上微微一热，别开头去。却听那奶娃娃说：“海的味道！”再看时，她正努力将脸埋进自己的衣襟里。洛寒于是彻底无措起来，慌忙站起身来，说：“你干什么？”那孩子没有抓住，径直向后倒去，洛寒连忙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刚要松一口气，又觉得肩上一痛，偏头看见那个看起来只有两岁的孩子正死死咬住自己的肩膀。“喂！”忍无可忍的将她拎到自己眼前，无奈地说：“又做什么？”
因被他拎住了后颈的衣服，小璃人徒劳的挥舞着小拳头，叫道：“你敢欺负我！觞洛哥哥不饶你哟！”
洛寒突然有点理解父亲在说起那个公主时，语气中带着宠溺的无奈了。想到以后的日子，洛寒只觉得头痛。
“陛下，茶端来了。”门口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接着又变成了惊呼。“……公……公主——”
“琳若姐姐——”璃人连忙回头求救，控诉道：“这小子欺负我！”
琳若连忙将茶具放下，走上前去接过璃人，对洛寒行礼道：“少公子圣安！公主顽皮了些，请少公子莫见怪。”又笑道：“看来，公主很喜欢少公子呢。”
洛寒不置可否。
璃人撇了撇嘴，对洛寒颐指气使道：“我口渴，你，倒水！”
洛寒顿了顿，终是认命地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端给璃人。淡淡的清香表明，是和方才一样的茶水，那味唤作“凝惜”的苦茶。璃人仿佛渴极了，两口灌了下去，又说：“还喝！”
琳若忙说：“让少公子坐着吧，琳若给公主沏茶。”
璃人乖乖的点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洛寒的表情却可以用复杂来形容了。
觞洛走到洛寒身边，将手里的包袱交给他，笑道：“再过几天，璃人便会长到人类十六岁大小。到那个时候，能力便会完全适应身体。记忆也会全部恢复。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几个先于她熟识起来吧。”思量了一下，又看着那个正在喝茶的幼小身影，对洛寒道：“关于璃人之事，你斟酌着告诉他们一些。毕竟事关五行的宿命，他们有权知道。”
洛寒却问：“浥娜食善恶果，得到了万恶之力，那么璃人呢？若得了仁善之力，大可不必这般辛苦。”
觞洛摇头，说：“璃儿虽然也食了善恶果，但她并未获得仁善之力。……她的身份，与四方巨神同等，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那些东西，根本影响不了她。”
“……这样，就可以了吗……”洛寒看着那个同琳若说笑的孩子，仿佛自语。
“也许吧。”觞洛笑了笑，说。“……至少，我这样希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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