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堪回首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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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我隔着敞开的门看到了他,向他举了举手。
眼镜律师进了我的小办公室,来到我面前,放下公文包,先跟我握了握手,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自我介绍道:“我是公正律师事务所的,我叫张俊,受您妻子的委托,我来跟您谈谈您离婚和家庭暴力的事情。”
我一听,心里一怔。哦,我还真没想到她还真打算告我了啊,这不是恶人先告状是什么?不过,我自忖没做什么亏心事,也就不怕鬼敲门。
于是,我微笑着先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他一枝烟,自己也拿了一枝,点上,继续微笑着说:“嗯,请讲。”
“您的妻子,我的委托人,呃,是叫张佳丽吧。”张律师问。
“对,没错。”
“哦,那我可不可以看看您的身份证?”张律师生怕认错了人。
“没问题。”我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他。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还给我,说:“哦,对不起。”
“没关系,请您继续说。”
“呃……是这样。”张律师抽了一口烟,说道:“我们接到您妻子的委托,想跟您商谈一下你们离婚的问题,还有您家庭暴力的赔偿问题……”
“家庭暴力?”我冷笑了一声:“她哪儿受伤了?”
“呃……她自述被您殴打了几个小时。”很显然,张律师也搞不清楚我前妻伤在哪里。
“殴打了几个小时?”我心说,操,张佳丽啊张佳丽,你他妈撒谎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然后我接着问:“那她的伤在哪里?她给您看了吗?法医鉴定了吗?”
“这个……我们没有看到,这只是我们的委托人自述的。”
“哦。”我又抽了一口烟,轻轻吐出来,说:“你们应该让她先到医院验伤,假如她身上有的话。没伤,告我家庭暴力,那似乎有些证据不足吧?当然,实在验不出来的话,自己撞电线杆子整出点伤也行。”
张律师被我逗乐了,问:“你没有打她吧?”
其实我打了,我推她在地,还踹了她两脚。只是,当时我穿着棉拖鞋,她穿着棉袄,而我自己也拿捏了一下尺度,警告她而已,没想把她给怎么着。所以那本来就不重的两脚,被两个棉家伙一分散,她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以前她跟我口角时,往往对我又掐又踢的,还常整出点淤青;而我还她这两下子,我丝毫不认为过分。可是她跋扈惯了,她打我可以,我动她一指头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这在她眼里就是骇人听闻的家庭暴力。更何况,她还指望找这个理由分我二哥的房子。
但这是律师,她付了他钱,他就会替她说话,寻找与我不利的证据。好,既然你张佳丽不仁,就别怪我李守杰不义。你说我殴打你几个小时,那我就说我一个指头都没动过你。你头上的包,**的,是你自己摔的。
想到这里,我跟张律师说:“张律师,你看我像个打老婆的人吗?”
“呵呵,不像。”张律师看了看我,笑了一声,接着说:“这只是委托人的自述,所以我们也想向您核实一下。”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她。她说我殴打了几个小时?还没伤?她以为我是气功大师啊?”我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啊,哈哈。”张律师干笑一声,打起了哈哈,然后喝了口茶,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我:“呃……这是您妻子提出的离婚条件,希望您能同意。她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希望你们好说好散。如果您同意的话,她就不上法院告您了。”
我接过那张纸,低头细看。本来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看她究竟会有什么无理要求。可真的一看,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只见上边赫然写道:
离婚协议
一、男方:李守杰,女方:张佳丽
双方确认感情破裂,同意离婚。
二、双方共有住房3套,分别是位于左家庄××花园×单元×号、团结湖××花园×单元×号、平安大街××豪庭×单元×号。其中:
1、平安大街××豪庭×单元×号归张佳丽所有;
2、左家庄××花园×单元×号归李守杰所有;
3、团结湖××花园×单元×号归李守杰所有,但李守杰需支付张佳丽补偿人民币一百万元整。
三、李守杰曾出版的《C语言程序设计指南与运用》一书,其版权由李守杰和张佳丽各享有50%,或由李守杰一次性支付给张佳丽人民币二十万元,张佳丽放弃所拥有的50%版权。
四、李守杰与张佳丽育有一女,学名李婷,归张佳丽抚养。
1、李守杰每月需支付人民币五千元的抚养费用,教育费用及医疗费用支付50%(如有),其他临时性费用支付50%(如有)。
2、考虑到张佳丽带孩子付出的辛苦,李守杰在按月支付抚养费教育费及医疗费的基础上,在离婚时应一次性补偿张佳丽人民币三十万元。
3、李守杰每两个月可探视一次女儿,在张佳丽指定地点,每次为两小时。
五、双方有威驰牌汽车一辆,购买价为人民币13万元,归李守杰所有,李守杰需向张佳丽补偿人民币六万五千元整。
六、双方拥有××××股票10000股,××××股票5000股,××××股票15000股,市值人民币23万元,归李守杰所有,李守杰需向张佳丽补偿人民币十一万五千元整。
七、鉴于李守杰对张佳丽实行了令人发指的家庭暴力,李守杰向张佳丽道歉,并支付身体损伤费二十万元,精神损失费二十万元。
女方(签字):张佳丽
男方(签字):
十年惨淡经营,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我换回的是欠她二百万元的债务。按照我每个月一万出头的薪水来说,我要不吃不喝再偿还十年才能还清。我前世大概欠她太多了,以至于做牛做马十年还不够,还要再做十年的牛马。
本来跟她吵架,我只想到房子由她先选,存款股票一人一半,根本就没想到什么汽车,著作权,精神损失之类,而她事无巨细都想到了;而一直归她所掌管的那些存款,她又一字不提。谁说男人理性,女人感性?我看这话正相反,女人敲诈男人时,一点都不感性,只有纯粹的理性。
看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我明白了,我被人耍了。这么多年,在我冲锋陷阵、拼命往家挣钱的时候,我所最信任的那个人,却在我的背后一直算计我。在她的算计中,我跟她在一起就要当牛当马,如果离开她,就得一无所有。
我为我这十年的生命感到不值。是的,我明白,我这十年是白活了。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从心理上彻底鄙视这个女人。如果说,以前我对她只是愤怒和疑惑,那么现在我不再是了,而是憎恨和鄙视。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从这张纸上看不到丝毫的恩,只有通篇的算计。对她还残存的那点感情,就被这一张纸彻底给擦去了。
想到这里,我轻蔑地把那张纸推给张律师。
“您觉得怎么样?”张律师问道。

“那您觉得怎么样?”我反问道:“您不觉得,上面的要求有些可笑吗?请您去跟她说,我不会答应的,让她去法院告我吧。”
“呃……”张律师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您妻子到我们这里找我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些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您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是小孩跟了母亲,除了每月抚养费,还要一次性补偿三十万的要求,我还是头回见到。”
“不光是这。”我指着那张纸说道:“团结湖那套房子,是我哥的,房产证上是我哥的名字,他是出国了借给我住的,居然也成了敲诈我一百万的理由?还有我的那本《C语言》的书,一共版税才得了五六万,早他妈被她花了,她还好意思跟我要二十万补偿?她有病吧?还有那车,都跑了好几年了,降价都降价好几回了,让我按原价赔一半?还有什么精神损失,她那精神,值二十万吗?我还想找她要精神损失呢。”
“啊……是这样啊……”张律师有些茫然了,然后喝了口水,说:“好,李先生,非常感谢您,今天是打扰您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这张协议您先留下?”
“不用,您带走吧。”我轻蔑地看了看那张协议,说:“留在我这儿也没用,你跟她说,废话少说了,直接到法院去起诉我好了。我是不会跟她再谈什么协议的。”
“哦,好,那也行。”张律师收拾好了东西,跟我又握了握手,告辞了。
目送走张律师,我突然觉得呼吸很困难。打开窗户吸了两口干冷的空气,我感觉好受了一点。可旋即,我又觉得浑身有气无力,于是瘫在椅子上,点了一枝烟,狠狠地吸着。
忽然,我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动,然后发现我的肩膀也在抖动,我的浑身都在抖动。
一口气抽完了烟盒里剩下的所有的烟,我觉得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茶杯也在抖动。我惊讶地透过办公室的门向外望去,整个世界都在我的眼中抖动。
是地震?是世界末日?
不,都不是,因为外边大办公室里,我的同事们依旧在神态安然地办公。
等我从抖动中渐渐缓过神来,我才明白,我心中的那个人,连同我对她的爱和希冀,彻底死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我看到了一脸冰霜的她,对我不理不睬,视我为空洞无物。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突然,我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仿佛不是跟我朝夕相处了十年的那个人似的。她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在这以前,无论有过多少争吵和不快,我记忆中的她,始终是十年前她递给我可乐的那个样子;而此时此刻,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穷凶极恶的女人在我眼前晃动,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我问:“你真的打算打这个官司了?”
“我不跟你谈,有什么事情,你跟我的律师去谈。”她的态度依旧强硬。
“律师找我谈过了,我跟律师讲了,没门。”我冷笑了一声,接着说:“你去法院告我吧,张佳丽,你还真做得出来。不过,我希望你快点去法院告我,我也看穿你这个人了,早点法院判了算了。”
“难道我的条件不合理吗?”她冷冰冰地问道:“我把青春都耗给你了,你何必要把离婚弄到法院去?”
“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好像你他妈找我时我就没青春一样?”我厌恶地瞪了眼前这个一脸横肉的悍妇一眼:“就你这**样,你还想找我要青春补偿吗?我没找你要都够意思了。”
“你真不够男人。”她还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别人离婚,男人都是净身出户的。”
“放你妈的屁,你去婚姻法上翻翻,哪条规定了男女离婚,男人得净身出户?你他妈的要查的出来,老子今晚就睡大街去。”我也不客气了。
听我说这话,她还居然一脸委屈了,带着那种气急败坏的哭腔说:“再怎么着我也给你们李家生了个孩子不是?你就这么没良心?”
“我没良心?你他妈的问问你自己有良心吗?你生孩子怎么啦?天下哪只母鸡不下蛋?你他妈的生了孩子连奶都不喂,半个月就让她断奶,你他妈的算个当母亲的吗?以前我家养的狗生了小崽子,那狗妈妈还一直喂到自己没奶了呢,你他妈的连条狗都不如,还在老子面前摆功?嗯?生孩子怎么就只成了为我们家生了,好像你是我们家买回来下蛋的鸡?你以为你那贫下中农基因有多优秀?老子很稀罕你?”我愤怒地打出一连串迫击炮。
“现在不给孩子喂奶的女人又不止我一个。”她辩解道。
“是,现在当婊子的女人也不止一个。”
“李守杰,你说话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
“哼哼,那要看对谁,对干净人我嘴巴就干净,对烂脏人我嘴巴就没必要干净。”我想尽一切刻毒的语言,倾泻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我全然不记得,在十年之前,我曾经发誓,自己要一生对她好,呵护她到永远。
“行,我不跟你谈了,你等着收法院传票吧。”她也不记得了,她曾经也发过誓,把我当成她手心里的宝,跟我一起慢慢变老。甚至,她比我忘记得更早。
“好,老子等着。”
于是我开始等待,每晚在外边吃喝玩乐,只是不找女人。尽管我和她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无可救药,但婚约没有解除之前,我是不会去找女人的。
我才不是对她负责,她在我心中已经死了。我只是对我自己负责,对我十年前亲手签下的婚约负责。因为,那是我的承诺。
我也不给她抓我把柄的机会,每晚10点钟一定回家。回到家里,一句话都没有,自己洗了就去自己房间睡觉,反正我们很多年前就已经分床睡了。女儿还是拜托我父母照顾着,免得她在这种不正常的氛围里受到伤害。
就这么等待了三个星期,那张传票始终没有等到。
一天晚上,我从外边回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做面膜,觉得再这么等下去没完没了的,也挺没意思,就主动了一点,看着那张白呼呼的面具,问:“怎么这么久还没送来传票?”
透过面膜的两个洞洞,她白了我一眼,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协议离婚的比较好。我的那个条件,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协议?你他妈的做梦吧?”一想到她提的那些离婚条件,我就禁不住心生厌恶和鄙视,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你给老子听着,张佳丽,我李守杰没对你做过亏心事,但我李守杰也不是傻子,面对敲诈勒索,我是不会签这个字的!我也奉劝你,做人你不厚道可以,但起码要点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面对我的羞辱,她居然一点也不激愤:“你就不能有话好好说?”
“切!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这人就是这么不宽容。”她的口气居然变得缓和起来:“谁家不闹点别扭呢,牙齿嘴唇,磕磕碰碰的很正常,你这些天总是夜不归宿,我都没说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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