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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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汐闭上眼,不愿再看眼前的人。
姚锦离停在了苏子汐面前,笑吟吟道,
“子汐,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一个人走了呢,我不是说过会来接你的吗?”
苏子汐也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睡在了浮华阁的卧房里。
隔了这么多月,到最后竟还是回到了这张床上。
苏子汐心中自嘲道。
风月站在他身边,见他一醒,就一把拖起他,命他马上穿衣去见锦离。
苏子汐站在大堂中央,一抬头就看见姚锦离坐在正座上。
那姿态仍然是那么的优雅华贵,那神情仍然是温柔似水,姚锦离微微一笑,说道,
“子汐,我可以不怪你那天骂我,可是,我不得不罚你偷偷逃走的罪。”
苏子汐冷冷一笑,答道,
“我苏子汐就这么一条命,侯爷要如何,就随侯爷吧。”
姚锦离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神情茫然道,
“子汐,你为什么要逃走呢,我不是说会来接你吗?”
苏子汐木然地站在原处,不作答。
姚锦离又道,
“是因为宋谦对你不好吗,这本来就是罚你骗我啊,何况,我也替你出了气了,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苏子汐听到这里,不由地大笑起来,他道,
“姚锦离,你何必这么执着于我呢,说到底,我不就跟你收藏着的古董玉器一样,你所谓的喜欢,根本就没把我当人来看。”
姚锦离皱起眉头,并不作声。
苏子汐讥讽道,
“姚锦离,对你来说人命到底是什么,是你府了用的盘子碗筷吗,喜欢就留着,看不顺眼就砸个粉碎,你可晓得,你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毁了多少人的命。”
见姚锦离眉头紧锁,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苏子汐只觉得好笑,
“姚锦离,你不懂情爱也罢了,可你竟然连人性都不懂,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尊贵,无人敢忤逆你罢了,你可晓得,这府中上下人人畏惧你,外头百姓人人怕
惨了你。你还记得当初你问我为什么只要你一出游,洛云城河面上就鲜少有船只吗,他们都是怕灯太亮刺到你,船靠得太近惹恼了你,人人惧你如蛇蝎,只有你一个
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嫌脏就砍人手脚,一不高兴就取人性命,你凭得是什么啊,不过是你这个洛云侯的身份罢了。”
“姚锦离,论手段毒辣,我当真还想不出有谁能及得上你。”
话音刚落,苏子汐被风月一脚踢倒在地上。
姚锦离仍是茫然地看着他,目光中是不解,是疑惑,是诧异,许久,他才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说得这些我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狠毒,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做错了什么。”
苏子汐闻言,大笑了起来,他道,
“是啊,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所以你永远都不懂,堂堂的洛云侯,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晓得。”
姚锦离看着苏子汐,幽幽道,
“子汐,你说这些,是怕我罚你逃走的罪吗?”
苏子汐冷冷道,
“是啊,有罪的总是我,错的人总是别人,只有你姚锦离,什么都不懂,所以做什么都不是错。”
姚锦离迷茫地看着他,喃喃道,
“子汐,我不晓得你说什么,但是,我不可以不罚你,更不可以再让你走。”
说着,他一挥手,就见两个护卫拿着粗棒走上前,
姚锦离的目光始终看着苏子汐,他平淡道,
“打断他的腿。”
苏子汐闻言,闭上了双眼。
他再也不想要看到眼前的人用这么茫然的神情说出如此狠毒的命令。
看着苏子汐紧咬着双唇,忍受着一棒棒的疼痛,姚锦离疑惑道,
“子汐,为什么你不求饶呢,只要你知错了,只要你说再也不会逃走了,我就叫他们停下。”
苏子汐冷冷道,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姚锦离死死地盯着那早已被咬破的双唇看,他迷茫道,
“子汐,从前你不是很听话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要一再违背我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啊,黄金白银吗,无论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的啊。”
明明晓得那话里头是讨好的意味,苏子汐只觉得心凉罢了。
姚锦离,你还是不懂,当初我贪恋你的温柔,为你心动,想要你的爱恋,可到如今,我真的是什么都不要了。
罢了,就当你前世欠你的,这条命,若是你要,就给你吧。
待到几十棍打完,苏子汐的双腿已满是鲜血,姚锦离蹲下身体,轻柔的抚摩着他的头发,喃喃道,
“子汐,为什么你要露出当初二皇子那样的神情呢,你是在恨我吗,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自那日姚锦离一把火烧了客栈,又带着苏子汐快马加鞭赶回到洛云,赵燕君就立马放下公务赶来。
一进门,他就听风月说了昨日的事,末了,风月虽不情愿,仍是说道,
“苏子汐那样顶撞小王爷,我还以为小王爷会杀了他。”
赵燕君闻言,略皱眉头,便径直朝着浮华阁而去。
一进屋就瞧见苏子汐的膝盖间满是鲜血,如此惨状,赵燕君从前并未少见,只是此时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心头一揪,忙叫来赵总管吩咐道,
“快,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帮他看看这骨头还能不能接上。”
赵总管面露为难之色,赵燕君厉声道,
“有我挡着,你怕什么。”
赵总管还未曾见过赵燕君如此严厉的声音,忙是出门办事。
赵燕君看了苏子汐片刻,想起刚才风月告诉他昨日的情况,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往姚锦离的书房走去。
进屋的时候,姚锦离正抚琴摆弄,见赵燕君进来,他无奈一笑道,
“从前我们几个明明是一块儿学琴的,可我总是差你跟阿岚一大节。”
赵燕君坐在了他身边,只笑而不作答,
姚锦离又道,
“当初老师说我骨子里杀虐太重,于情爱又丝毫不懂,所以,这琴才弹得一团糟。”
赵燕君伸手摆弄了几下琴弦,笑吟吟道,
“怎么了,锦离,你还在想昨天苏子汐说的话?”
姚锦离直视着赵燕君,认真道,
“燕君,你老实答我一句,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是否真如他所说那样?”
赵燕君的脸上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他忽而一笑,淡淡道,
“锦离,你想听我说,其实你什么都没有错,被你杀被你罚的人都是活该,昨天的话,也是那个苏子汐不长眼,胡乱冤枉你。”
姚锦离目光茫然,直直地看着赵燕君。
只见赵燕君无奈一笑,又道,
“可惜,锦离,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那些话不光是你,怕是连我也被说了进去。”
姚锦离疑惑地看着赵燕君,只见赵燕君坦然道,
“你我出身尊贵,自小便是被众人哄着,宠着,长大了,就越发仗势欺人,瞧不起那些出身平贱的人,可是,除了好家世外,我们又能凭什么这样的高傲呢。”
姚锦离道,
“燕君,从前你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赵燕君微微一笑,答道,
“是啊,我也是到如今才晓得,谁活得都不容易。”
赵燕君看想姚锦离,又道,
“也怪我们不好,从前我们就晓得你不懂情爱,生性狠毒,确实如苏子汐所说,你是真的分不清人和物的差别,所以,对你来说杀一个人就跟砸个碟子一样的简单,可是,我也好,阿岚也好,皇上也好,我们总觉得你生来如此,怕是永远都不会懂的,所以,我们也就顺着你,护着你。”
见姚锦离紧锁着眉头,赵燕君又道,
“当初刺杀二皇子时,看到你那副模样,我和阿岚真是怕了。”
话说到后头,姚锦离已听不清赵燕君说了些什么,脑中回荡的只有昨日苏子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到最后,那人宁可痛得昏死过去,也不肯求饶一句。
见时候不早,赵燕君便拉着姚锦离出门去吃饭,正碰上赵总管赶来禀报道,
“赵大人,大夫来看过了,说是骨头接上去,若好生照料休养,寻常走路肯定上不碍事的。”
赵燕君点点头,便让他退下去,姚锦离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赵燕君,赵燕君忙笑道,
“大夫是我让他请来的,锦离啊,要是你责罚他的话,我这上卿大夫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我去看看。”
姚锦离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往浮华阁走去。
赵燕君站在原地看着姚锦离就这么快步离开,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叹。
一连大半个月,锦离日日夜夜陪在苏子汐身边,苏子汐不愿搬离浮华阁,锦离干脆睡在了这里。
夜里,他把苏子汐搂在怀里,跟他说着从前与赵燕君齐岚他们玩闹的趣事。锦离声音轻柔,说起从前的事来也颇有兴致,讲得高兴了脸上更是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苏子汐任由他抱着,耐心地听着,却始终都不发一言。
锦离皱着眉头看着他,神情中满是落寞之色,他问道,

“子汐,你还在生气吗?”
苏子汐淡淡道,
“你是侯爷,我怎敢生你气。”
锦离闻言,目光更是黯然,他小心地把苏子汐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道,
“子汐,不要生气,子汐。”
苏子汐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安慰锦离时,不就是这个样子,只可惜,那人用错了地方。
锦离毕竟是贵公子作派,每日不睡到中午是不会醒的。
苏子汐醒来的时候,那人总还是睡得正香。
他撑起头,看着锦离熟睡的样子,就是这样一张脸,有着万千姿态。生气时,他阴冷狠毒,高兴时,他笑得明媚灿烂,难过时,他寂寞苦涩,温柔时,他柔情似水。可最叫苏子汐心疼的,却是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苏子汐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摩他的脸,手在半空中却僵住了,他晓得若是触碰到了他,他一定会醒过来。
苏子汐就这么看着他,他想着,为何你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
如果真和别人一样,那也不是姚锦离了。
苏子汐躺回了原先的位置,别过头,又睡了过去。
午后,锦离刚与苏子汐一起吃过饭,就跑到外头抱着白狐进来,他边把白狐递到苏子汐怀里,边说道,
“放心,子汐不用怕,我已经跟阿岚说好了,他不会咬你。”
苏子汐也不晓得锦离究竟是怎么调教白狐的,但那白狐确实是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苏子汐松开了手,把白狐放在了地上,白狐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锦离差异地看着苏子汐,皱着眉头问道,
“子汐,你还在生气吗?”
苏子汐只笑而不答,锦离似是苦恼道,
“你要怎样才不生气了呢,金银珠宝吗,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苏子汐瞟了一眼原先他收着赏赐的地方,如今那些盒子已经快堆成了山。
见苏子汐仍不回答,锦离又问道,
“你现在脚伤着,我不能陪你去骑马,还是你想坐船出游呢?或者,我们到天禅寺再去放烟火抓鱼吃?”
苏子汐无奈一笑,淡淡道,
“侯爷,子汐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时间和心血。”
锦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认真道,
“可是我想子汐你好好地在我身边,就像从前一样,不是很开心吗?”
苏子汐摇摇头,再不发一言。
整整一个下午,姚锦离都没有出现,一直到傍晚,侍女也没有送饭菜来。
正到苏子汐强忍着饿意准备睡一会儿时,却见锦离亲自端着盘子进了屋。
糖醋鲈鱼,红烧小排,油闷茄子,酱爆鸭腿。
盘子上就放了这么四碟小菜和两碗饭。
锦离把桌子拖到床边,递给苏子汐双筷子,似是期待地看着他啊。
苏子汐夹了块鱼肉来吃,味道怪怪的,又咬了口小排,味道有些淡了,茄子完全是做成了红烧的味道,鸭腿也太甜了。
他看了一眼锦离,问道,
“这是侯爷你做的?”
锦离笑道,
“我叫厨子教我的,这不都是子汐你喜欢吃的吗?“
苏子汐淡淡道,
“错了,这是侯爷你喜欢吃的。”
锦离并不明白他说什么,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口,眉头不由微皱起。
苏子汐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锦离说道,
“味道怪怪的,子汐你等会儿,我去叫厨子准备些其他的菜来。”
说罢,他便起身往外头走去。
苏子汐见他渐渐走远,又拿起了筷子,这碟吃了几口,那碟又吃了几口,想着姚锦离在厨房切菜做饭的模样,苏子汐不由得笑了起来。
见时候差不多了,苏子汐一把推倒了桌子,满桌的饭菜摔在了地上。
锦离走进来时,身后侍女端着厨子做的菜。他一见满地的狼籍,忙上前问道,
“子汐,你没事吧?”
苏子汐摇摇头,平淡道,
“刚才一不小心就把桌子推翻了,侯爷莫怪。”
锦离看着地上残留着的饭菜,好半天才抬起头,吩咐侍女收拾干净。
一顿饭吃下拉,苏子汐只动了那么几下筷子,这一次,锦离也难得的没有劝他多吃一点。
夜里,锦离仍像往常一样搂着苏子汐躺在床上,只是许久都未发一言。
整个屋子没有丝毫的声音,寂静得令人感到害怕。
直到夜深了,锦离才忽然开口道,
“子汐,那天你说的那些话,真的是我第一次听到。”
苏子汐只是“恩”了一声。
“之后,燕君也说了很多。”
苏子汐没有说话,甚至目光都没有看向锦离。
又过了好一会儿,锦离才道,
“那些话,我想了很久,每天都会想一遍,有些事我懂了,有些事我还是不明白。”
苏子汐心头一怔,脸上却仍是神情自若,他摇摇头,答道,
“侯爷始终是侯爷,即使你不懂,也不会有人强迫你的。”
姚锦离目光始终看着地上,仿佛刚才弄脏的地方还残留着什么一样,苏子汐从他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寂寞是无奈是茫然,忽然,他想要伸出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去感受他肌肤的温度,可是,他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一直到苏子汐倦了,累了,想要睡了,才听到锦离开口道,
“子汐,到底怎样才能让你觉得开心呢?”
苏子汐淡淡道,
“自由,只要侯爷还我自由。”
锦离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苏子汐看了好半天,仿佛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一样,许久,他才道,
“好,等你伤好了,我就还你自由。”
苏子汐闻言,看着姚锦离望着自己时,落寞的目光,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纠疼,脸上却是欣慰一笑,恭敬道,
“子汐先谢过侯爷了。”
锦离闻言,把苏子汐牢牢地抱在怀里,仿佛是怎都不会松开一般,他无奈道,
“子汐,子汐,为什么你不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苏子汐缓缓地伸出手,抚上锦离的背,轻轻地拍着,他说道,
“侯爷,你晓得什么是爱吗?”
锦离闻言,思索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苏子汐苦笑道,
“没关系,既然你永远都不懂也没有关系,再也不会有人怪你了。”
等你伤好了,我就还你自由。
姚锦离的那句话就像一阵风,吹散了,便不再留下任何的痕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苏子汐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每日姚锦离来查看他伤势时,眼中的是安心,是不舍,是苦涩。
平静的日子一直到半个多月后,燕北与庆国在边境燃起战火。
此次战事,皇帝派了兰陵王亲自上阵指挥,姚锦离知道消息后,便吩咐风月收拾行李,风月支吾了半天,还是开口劝阻道,
“小王爷,王爷他没有命令请您前往。”
姚锦离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何时又敢来干涉我的事了。”
风月低垂着头,半天才道,
“小王爷,恕属下直言,您去了,王爷他,未必会高兴。”
姚锦离闻言,“砰”的一声砸碎了手上的杯子,躺在床塌上的苏子汐见状,不由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姚锦离皱着眉头,目光中多少愁苦与难受,他忽然想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半响,姚锦离叹了口气,喃喃道,
“可是,他始终是我父王啊。”
忙了一个下午,姚锦离才安排好府里的事务并选了一批护卫陪同前往。
一直到入夜,他才回到苏子汐的屋子。
“睡了?”
见苏子汐躺在床上,闭着双眸,他轻声道。
苏子汐睁开眼,坐起身,淡笑道,
“还没睡。”
姚锦离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肩头牢牢地靠在一起,透过单衣,能感觉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我也晓得父王并不想看到我。”
姚锦离忽然道。
苏子汐转头看向他,他目光中是一片落寞之色,他又道,
“父王总觉得亏欠姑母太多,而我长得太像姑母,一看到我,他就想起了从前。”
说着,姚锦离苦笑地别过了头,苏子汐心头一软,伸手握起姚锦离的手。
许久,姚锦离才转回头看向苏子汐,
“我把风月留在府里保护你。”
苏子汐心头一惊,风月是姚锦离几个贴身护卫中武功最高,又对他最熟悉的。
苏子汐忙道,
“侯爷不需要,”
“当初的刺客想要杀的人是你。”
话未说完,就被姚锦离打断了。
这一点苏子汐并非没有猜到,只是听姚锦离亲口说出来,他仍是有些吃惊。
姚锦离伸手撩开垂在苏子汐脸庞的头发,动作轻柔,神情温和,
“我知道你的伤快好了,但是,等我回来再走好吗?”
说着,姚锦离小心翼翼地把苏子汐搂在怀里,仿佛是害怕他挣脱一样,动作丝毫不敢用上什么力。
苏子汐心中泛起的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滋味,他就这么任由姚锦离搂抱着,许久,才淡淡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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