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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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困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一刻,我突然心底泛上可怕的念头——也许这一次是真的要分离了。
自从他打掉了那碗汤药之后,我的身体便不再遭受疼痛的折磨,可是精神气力却日益匮乏着,明显可以感觉到生命力一丝丝地抽离身体。
与他短暂相守的日子给了我久违幸福的感觉,而时至今日却已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临行的前一夜,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进来不由分说将我由床铺上打横抱起。我无力地攀住他的双肩,不解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晶莹的光彩,轻轻地微笑着对我说:“你不是总嫌皇宫局限了你的自由,今夜我带你出宫。”
我还来不及弄清缘由,人已经被他揽在身前,坐立马上。
“你还能忍受马儿的颠簸吗?”他解下披风裹住我,声音由身后传来。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一片迷惘,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为何?
马儿缓缓由后门出了皇宫。更深露重的夜晚,只有奔腾的马蹄声格外清晰;冷风甩在脸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与他的胸膛之间取暖。
昏昏沉沉的意识让我弄不清楚究竟奔驰了多久,可是我知道这一刻顿河马停了下来。缓缓睁开双眼,应目而来的是令我恍惚的一切。
记忆深处的殷若寺,封存我太多意外与痛楚的殷若寺。
皇太极率先翻身下马,而后将我由马背上拉入怀中。他将我抱起,走向殷若寺内。
一路行着,沿途太多一草一木装载了沉重的往昔,抽不掉,也抹不去。
我们驻足在当初相见的门口前,似乎还能听到当日的谈笑之声。
“如果我有得选择,多么希望这一进去便可以回到八年之前。”他沉重的声音,刺激着我的泪腺。
是啊!能回去多好,那样岳讬也能活着。一切重来,或许我就不会挣到今天的残酷之局。
推门而入,柔弱的烛光映着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孔,记忆中这张面孔还应该是个九岁的孩子。
只有“扑通”跪地的声音,却没有话语声。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挂满震惊,痛苦与泪水的叶布舒,又转回头望着皇太极。他眼光温柔,嘴角只挂着清淡的笑。
我瞪大双眼,忽然感觉心跳猛烈加速,眼光游走在室内每一处,搜寻着那个可能存在的小身影,却是一无所获。我反复注视着皇太极与叶布舒,颤声问道:“八——八子,难道——”
“嗯!”叶布舒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我的眼泪“嗖”然坠落,转头望着满目深情的皇太极,而他始终是带着那份浅浅的笑。
叶布舒站起来,走过去揭开通往内室的门帘,床榻上一个呼呼熟睡的小身影刺痛了我以为早就痛得麻木的心。
“放我下来。”我的话几乎无声,模糊视线中此刻只有聚焦的那一个身影。
双腿着地的瞬间,控制不住地发颤着。我垂身将双手压在膝盖上,费尽全力直起身,地板上已经印满了那一瞬间的泪痕。
我拖着发颤的双腿移到暖榻边,迅速伸出双手盖严自己的嘴巴,大口深吸着空气,深怕抑制不住的哭声会吵醒了甜甜睡着的他。
可是叶布舒的哭声却压抑不住清晰传来,然后他居然闪身夺门而出。
我慢慢扑到八子的身侧,目光像雕刀一样精细地沿着他的小面容雕刻而下,深深将此时的八子印在自己的心上。还是记忆中的小模样儿,胖嘟嘟的小脸上总是透着漂亮的粉色光泽,眉心显露着像极了皇太极的坚毅。
我颤抖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沿着他的面容缓缓抚下,他是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要么“哇哇”大哭,要么“呼呼”大睡的小婴儿了。
我的泪水从未有一秒停顿,为着这一刻上天恩赐的重逢,也为着未来的再也不见。
皇太极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身后,望着我和儿子。这样属于三个人的时刻,却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我紧紧望着八子不愿这个时刻走到尽头,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四人在殷若寺多作逗留了。毕竟这最后的重逢是偷来的,八子目前的年龄错误还太显眼,所以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
叶布舒小心翼翼地自床榻上抱起八子,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微微睁了一下,看了叶布舒一眼,似有似无地唤了一声“阿玛”,便接着又睡去了。
皇太极皱眉伤神,我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此刻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今后珍重了。”我的话即是对叶布舒说的,也是为我唯一的孩子而说。
叶布舒狠狠地点了头,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很快便被泪水与夜色完全淹没了。
皇太极将我重新揽在怀里上马,对着天空上皎洁的月亮。我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感觉呼吸游走在有与无之间。
马儿缓慢地行着,似乎这天地间只有双人一马可以走到尽头。
“八子——我狠心送出宫是因为我怕他活不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怕是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明白,一次中毒的事情让你吓怕了,而我又何尝不畏惧。唉——”他深深叹出一口气。
“不仅仅如此,也因为福临的存在,还有布木布泰和——多尔衮。”毕竟无论如何九阿哥福临已经被布木布泰攥在手心里了,历史记载的命运是永远无法选择或改变的。更何况待皇太极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他们便注定成为势力纠结的三方。
原以为我说出这三个名字,皇太极应该惊讶的,可是他却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看来他心中早有论断。
“其实多尔衮——”我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很多事情我从没有告诉过你,父汗若是能活到多尔衮十八岁,那么如今的皇位就不是由我来坐了。当初父汗突然驾崩,多尔衮才只有十五岁,即使有作正妃的母亲乌拉那喇氏阿巴亥为其撑腰,有阿济格,多铎两兄弟双黄旗的兵权为其后盾,面对其他六旗的压力,他依旧是坐不起这皇位。他始终是太小,既无战功也无建树,要满朝一个个眼高于顶,兵权在握的亲王贝勒如何俯首称臣?人人都在觑觎着皇位蠢蠢欲动,可是当初挡在皇位面前最大的屏障就是大妃乌拉那喇氏。为了铲除阻力,代善以大贝勒身份赐死了她,令其为父汗陪葬。不过代善最终也是没有坐上帝位,因为反对他的呼声更高,在这种相互抑制,相互打压之下,反而成全了我的雄心。不过同时也破碎了多尔衮的帝命,使得他们兄弟三人落入任人宰割的局面。”皇太极回忆着前尘往事。
很久没有听他这么跟我讲话了,此刻虽然没有八子在身边,我们却是幸福的。
“也许——正是那种从高空跌落低谷的反差——教会了他残酷。”我此刻竟是同情多尔衮的。
“或许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让他变得无情。我虽然保留了他们兄弟的兵权,却也是不得不提防他们形成反扑之势。数年下来或褒或贬,其实多尔衮和我都心知肚明我们虽是兄弟也是彼此的敌人;虽是君臣,亦是伯仲之间,势均力敌。”皇太极的话透着出生帝王家特殊的无奈。
本来还想提醒他小心多尔衮的居心叵测,却发现已是多此一举。
皇太极看似无情其实却是过于重情,多尔衮与他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肉,真正的骨血相通。只是权欲驱使每个人都扭曲了本性,血腥之中却是另有一番情伤。
我们陷入各自的思绪中,沉默了一刻钟。突然他开口问我:“我确实好奇你如何将儿子送出皇宫,还避开了我层层的搜捕,最终还能再送回我身边。”他注视着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并非有意追究,因此回道:“这个请恕我——无可奉告了。”因为牵扯到了并不在皇太极视线里的人,因此不愿为他们招惹祸端。
“难道还怕我治某些人的罪不成?”他似乎在笑话我的幼稚。
“你真的——心里一点儿都不介意了?”我不太敢相信他会那么容易放掉曾经背叛过他的人。
“若是这里面确实牵扯了豪格,那么我就一定会介意。”他很严肃地在说。
原本昏昏沉沉的我突然感觉心跳加速,终是被他给猜出来了。
我皱起眉头担忧地回望他,他却注视着天空之上说:“你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迁怒任何人。看着孩子能这么活在腥风血雨之外其实我也满足了。有些东西得到了也未必是福气。”
这句话也是我心底的话,帝王之路注定是辛酸加磨难。
“八子是我装在运送军饷的车子内运出皇宫的,豪格只是——被迫做了接应。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了。”我简单地想一笔带过,不愿皇太极深思豪格的动机。
“之后呢?儿子去哪里了?为何我在盛京内外反复搜索了半年依旧无果?”他似乎觉得自己输给我很不服气,非要孩子气地一探究竟。
我想笑他却是扯不动嘴角,身体的匮乏严重制约了我的表达能力。我轻声反问他:“儿子当时并不在——盛京,你又如何搜得到?”
“那么在哪里?”他此时好奇心旺盛地可以生火。
“在蒙古,——在吴克善手上。”当初将孩子送出宫托付给豪格带去蒙古,又把邡步与恪蒙调出宫作掩护,让他们沿着同一个路线走。这样当皇太极发现他们,会以为我故布疑线,反而令真正的路线安全了。
“真的在蒙古?怎么单单忽视了吴克善!想都没有想过他距离这么远居然也能与你‘同流合污’!”我的话引来了他的极度懊恼。
“吴克善并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孩子就是宫里的八阿哥。否则,以他的个性——必定第二天就敲锣打鼓地送回来还你。”我甚至都能想象出吴克善那种情况下的表情。
皇太极突然笑出声来,很久没听见他这么笑了,此刻我却是想哭。
“那你怎么跟他交待的?忽然送他一个奶娃子,总该有个说法吧?”皇太极似乎被我的话挑起了情绪。
这个说法就比较牵强,也比较糟践叶布舒,“我说那是——叶布舒的私生子。”
先是一秒钟的沉默,接着爆发了不绝于耳的大笑声。我也跟着他轻扯着嘴角,确实挺可笑的。
“吴克善老糊涂了?居然也信!叶布舒当年才不过十三四岁,人还住在阿哥所里。”皇太极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边感慨。
“正因为他是——吴克善,什么都不会多想,我才敢——兵行险招。”也真是难为我那个倒霉的哥哥了。不过,他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所托,秘密又将八子送回来盛京交给了叶布舒。

“也许我真该庆幸你不是布木布泰,否则我怕是必要腹背受敌了。”他突然止住了笑声,正色说道。
我缓慢地摇着头,泪水无奈地流了下来。
他发觉了我不对劲,将我拥得更紧了,说:“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不是你,是我。我痛恨自己——这八年走来,不但没能帮到你,——反而让你更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在身边,我却觉得无地自容。
“也许是累,也许是伤,也许是无奈,可是如果没遇到你,我也根本不会有这些感觉。那样的人生岂不更可悲?”他的话贴在耳边,直接传入心上摆荡着丝丝深情。
“可是我怕是——陪不了你更远的路了。”我明白这口气估计延续不久了。
他摇头不愿我说这种话。但是这就是事实,他这次一去战场,恐怕再见已是天上人间,两两相隔。
“今夜就当道别了吧,今夜一过我已经没有丝毫遗憾了。——上了战场,若是我有什么,你也要以大局为重。——你要的,我一直都知道,今夜别过,你就只瞰江山吧。”我的泪水滑入嘴里,说出的话却比眼泪尝着更苦涩。
他却不答应我。
我勉强在马上立起上身,转头面对着他,双手缓缓爬上他的脸,对他恳求地说:“答应我,不可以摇头。”
他紧皱双眉,双眼含泪注视着我,却是不肯点头。
“答应我——”我的声音震碎了心扉。
他闭紧双目,终是万般无奈地沉沉点了头。
他走的第一天,我总是能感觉到他还在身边,感觉他的气味包裹着我。
他走的第二天,我开始在想他会走到哪里了?可是在餐风露宿。
他走的第三天,盛京下起大雨,我总能看见他行军中的双脚踩在泥泞之中。
他走的第四天,…………
已经算不清这究竟是他走的第几天了,最近数日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有时会感到素玛为我灌药,可是我却喝不下去,呛得很多时候药水顺着鼻腔流出。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走了,怕是撑不到他回来了。即使感觉不到身体,也还是能感觉得到眼泪。
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眼角,抹掉了泪水坠落的痕迹。
我缓缓睁开眼,接近四年不见的人儿,此刻却在眼前对着我轻松地微笑。
“虽然皇上有禁令任何人不得善入,可是这种时刻,妹妹还是不得不来送姐姐一程。”布木布泰缓缓坐到床边,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眼睛时睁时闭,眼前的一切都成发散状。
“姐姐,你说在人生的最后咱们该聊些什么呢?也许该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恨你,反而觉得歉疚了你很多。毕竟是我害过你,而你从始至终没伤害过我分毫。”她的语气很平淡,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强者,不过你的确彻底打败过我。皇上当众宣布你怀孕时,我甚至感觉喘不过气来。随后八阿哥降世,看到那时荣宠一身的你,我感觉自己的梦想,斗志瞬间消失殆尽了。然而这一刻,我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因为未来任何一个画面里都将不会再有你的身影。寨桑贝勒家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终于只剩我一个了,再也不会有人随时随地提醒着我,自己曾经多么被父汗忽视了。”她越说反而越有些不平之气。
“其实你早就注定了不会是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也许你比我美丽,比我善解他意,甚至比我有人性,可是这又如何?你只会是他最大的负累,拖慢他称雄天下的步伐,弄得他身心俱疲。你才不是那个爱他之人,而是那个累他之人。可我不同,我会看到他真正的需要,为他默默地守住安稳的阵营,为他建立起他想要的王国。”她的话只有提到皇太极的时候才会带上鲜为人知的情绪。
“此刻你也许会不服气,认为我布木布泰是在自吹自擂。可是你知道九阿哥福临究竟是谁吗?”她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傲慢地问着。
“我来告诉你吧,那是多尔衮唯一的儿子。”
她的话让我禁不住嗅到了死寂的味道。
“怎么?惊讶了?邬聿敏想要宫里的接生嬷嬷出去为朝鲜侧福晋接生,如此天赐良机你却拒绝了!不过我不会放过机会,这正好给了我绝佳的时机调换了多尔衮的孩子。本来还在发愁没处儿弄个女婴,谁知赛阳的女儿实在来得正是时候。我顺势偷龙转凤,一举双得。即有了自己的儿子,还掌控了多尔衮的致命之处。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觑觎皇上的帝位了。凭他多尔衮三兄弟手握多少兵马,只要我冲福临挥挥手,他就必须俯首帖耳!”布木布泰说出此话时我甚至可以预见她对福临的残忍,对权力的痴迷。
“可是他却偏偏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只会对你一个人感情伤别。”布木布泰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黯淡,居然自床沿站立起身,深深吐着气,似是在抑制极度不平的情绪。
她瞬间调整了情绪,又换回轻松的笑容坐回床沿。
“姐姐,是不是已经听够了布木布泰的话了?其实我也已是无话可说了——哦,对了,忘记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素玛已经先于你去了,你别怕黄泉路上寂寞,至少还有个忠婢在路上等着侍候你呢。”她说话语气云淡风轻,似是无关生死。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眼无力地合上。此刻是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眼珠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上翻转着。身外的一切开始慢慢失去画面,失去色彩,失去重量,甚至失去空气;唯独还有一个声音再清晰不过地留在耳边:“苏茉儿,去宣丧!宸妃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毙!”
身体忽然变得像空气,似乎可以随处漂浮。
我闭着眼,可是为何还能看清这个世界,可是却只有画面,没有丝毫声响。看到哲哲以及其他的嫔妃将关雎宫围堵得水榭不通。
有人坐在正位上伤神沉默,有人在掩面抽泣却不见泪水,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一个在角落里黯然伤心地拭泪。
我望着她们,身体开始往外飘。
外面却是火光一片,一堆丫头太监在忙碌着摆设祭坛。
身体穿过凤凰楼,看到一个急急跑近的身影,在双腿迈上凤凰楼高高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坐在石阶上,他却也顾不得爬起,坐在那里垂首抹着眼泪。
我移到他身边,很想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可是叶布舒却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一队侍卫行了过来,为首之人抬首注视着高高的凤凰楼顶层,一颗泪珠顺着眼底滚下,他直觉地更快抹掉了那显示脆弱的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豪格的眼泪。
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一样,我被一阵风送到了盛京的城门外,一个人身着正白将服怔仲地立在一棵树下,象是在认真地听着什么,随后居然仰天长笑着,接着却又默默地垂下头再也看不到面容。
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极速地倒退着。再次静止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是在颠簸的马儿之上。
转头却看见自己灵魂追随的那一个正狠狠抽甩着马鞭,奔驰在官道上。他的黑色披风迎着夜风招展着,身后的近身死卫一步不敢落后地紧紧跟随着。
本以为是见不着了,可如今不仅见到了,还能这么坐在他的顿河马上真好;虽然这一次坐得是马头,不过这样更好,可以更清楚地注视着他。伸出手想抚平他皱紧的眉头,他的神情如此凝重,装满了焦虑,惧怕。
难道是战事不利?否则这么夜了,他为何还拼命骑马奔驰着,一脸藏不住的疲倦。
当马儿刹住的时候,转头居然是在盛京的城门之前。
近身死卫前去敲打城门,应门之人刚刚打开城门,一个黑影已经一闪而入。他的鞭子甩得更狠了,马儿更加疯狂地奔驰着。
我在他面前痛彻心肺地喊着:“不是说好不回来吗?皇太极你不守信用!我不能让你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我。你不能去!”
我想拦住他,可是他更快地穿过我拦阻的身体,原来此时的我对他而言形同无物。
他毫不停步,直至奔驰到关雎宫前。
眼前祭祀台上的烛光随着风儿摇摆着,摆在地上的火盆光焰冲天。
他终于止住了脚步,却已经是人如冰雕,连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僵硬寒冷的。
所有人跪地行礼,哲哲与布木布泰她们跪着爬过来乞求着什么,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盯住关雎宫的入口。
他木呐地迈开腿,一步一步非常机械化地向前移动着。
终是艰难地移到了关雎宫的门口,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可以看到通身盖着白绢的逝去之人。
我奋力挡在他的身前,他却根本无视,一跃而过,扑倒在那个已毫无生气之人的身边。
他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揭开了盖在面部的白绢。猛烈抽气的声音,他的哭声像山洪暴发一样几乎冲暴了我的耳朵,炸碎了我的心。
为何之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现在却要让我如此清晰地听见他的哭声。
“你——你——你怎么可以不等着我就走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可是为何你不等我?至少该留给我一个眼神啊!我不要看到这样的你,你给朕起来!朕命令你起来!”他拉拽着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对我用了“朕”这个称呼,也许此时只有这个字眼能为他带来无力嘶喊之外一丝的力量。
哲哲上前安抚,却被他一甩胳膊推倒一边。
他颤抖的手缓缓顺着逝去人的额头摸索到唇边,“还是这么鲜活的面孔,要我怎么相信你已经是去了,再也不能看我一眼了。我不信,海兰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哪怕一眼,只要一眼!”
我看着他,没有眼泪,却感觉刺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我的灵魂。
他久久不停地哭着,眼泪完全打湿了眼前双目紧闭之人的脸庞。
他的凡体在被此世离别之苦煎熬着,而我的灵魂在被他的痛心刺骨灼烧着。人生炼狱也不过如此,折磨难道不能终止?难道就连死了都不能终止?
他再也哭不动了,一个失重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急急伸出双臂想要接住他,却只接到了他滴淌下来的一颗眼泪。
那颗泪彻底烧着了我的灵魂,仅仅诀别一眼的时间,他昏死了一动不动,我的一切一切走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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