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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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日,会津藩士本多四郎等数人来到屯所八木邸拜访壬生浪士组。
“为什么要由我们自己来演呢?”我拢著眉,一脸不满地看著笑嘻嘻的总司,“你哪天不是说要出去找人来演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我根本不会这个啊!”今天早上刚起来的时候,便被总司一把拉住,说要我一起去帮他们演壬生狂言。
“因为土方先生说要尽量想办法让会津藩的各位记得我们嘛。”总司一点愧疚的神色都没有,反而笑得越发灿烂,我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是他的话,会做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我暗忖著。
土方抱著手倚在一旁,与我干瞪著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句,“我是有这么说过,可是却没说要你这样做。”
“可是土方先生你也不能否应这是最好的办法啊。”总司撅著嘴巴,委屈地挽著土方的手臂,而土方则无力地别过脸去,另一只手无奈地扶著额头默不作声。我在旁看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抿嘴而笑,也没多说话——土方先生把这种事交给总司来做根本就是一个大大的错误嘛。
障子“唰”的一声被打开了,露出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孔。这个人身形瘦削,手长脚长,乍看下去便会让人联想起猴子,我看著他微微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原来是殿内义雄,乃是在壬生浪士组上书予会津藩没几天前才加入的,不过他本来也是浪士组的一员。
老实说,我对於他忽然改变主意加入壬生浪士组觉得非常奇怪,每次想问却又不敢多说。毕竟如果上头不说话,我也没有必要说得太多没有根据的话,这种做法无疑是非常的不明智的——这种事无论是对我,对人,抑或是对浪士组也不见得很丝毫好处,说不好还会落下个“挑衅离间”的罪名。
“听说土方先生打算要队士们亲自上场啊,怎么,我们还缺这些钱?”他抱胸而笑,那抹笑容似是嘲讽,似是不屑。我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头更加紧了,忍不住说了句,“如果殿内先生有什么门路赚钱的吧,请先生也要多多关照在下,在下正是缺这些钱呢。”随即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他竟然似是受了惊吓似的,脸色变得刷白,使我不禁一怔。
殿内的脸色渐渐变红,然后又变青变紫,到最后又变回白色,似是变色龙一般多姿有彩。我忽地想起了之前土方跟山南的对话,想看到他如今这般反应,更觉得可疑——看来这个殿内的确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而且很有可能是跟钱财有关系的……听土方那晚的语气,似乎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甚至把壬生浪士组也给牵扯在内了。
“咳!”殿内清咳几声,在我眼中看来更觉得他在掩饰些什么,“斋藤,有些事情是不可能乱说的,我看在你年轻也就算了,不过要是你以后再敢胡说……”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似要警告我的目光,“哼,那你可没有今天那么好运了!”随即像是逃走一般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哦。”我挑了挑眉目,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著调侃道,“在下恭候阁下大驾!”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就算他来了也不见得我会因此而改变。不过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暗忖著他到底背著我们做了些什么事,越想越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最终心情大起大落得太快太突然,加上自己也没有怎么注意身体,似乎有些感冒,头疼也越发频密起来,难以静下心来想东西。我有些心烦地摆弄著手上用作待会儿表演用的面具,右手快速地敲打著面具的表面,冷不防背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转过头去,只见总司蹲在我的背后,笑得一脸灿烂,“在发呆吗,快要开始演出了哦!”我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了这件事。愣了好半会儿,我把手里面的面具塞到总司手里面去,讷讷的道,“真的得演吗,可是……可是壬生狂言什么的,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懂,太难了,我也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哎呀?馨没有看过壬生狂言吗,我还以为你看过才会找你啊。”总司一怔,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捧著我刚才给他的面具看了看,嘟嚷著,“可是江户里没有壬生狂言看啊,所以我也不会呢……我以为馨在京都生活过,肯定会呢……”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总司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认真地看著我,一脸严肃地道,“让土方先生演吧。”
“什么!”我捂著脸,失声叫道。
“对,让土方先生演吧。”总司脸上有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狂言”,是一种兴起於民间,穿插於能剧剧目之间表演的一种即兴简短的笑剧,是猿乐能与田乐能的派生物。而所谓的“壬生狂言”,其实是一种无言剧。换句话说,这种“狂言”是没有对白的,可以说是壬生寺的特产吧。在大念佛台的舞台之上,壬生的乡士会戴上假面具,随著鳄口、笛、太鼓等乐器所演奏的节拍起舞。
“总司,你到底在干什么!”刚出去又被我们拉回来的土方先生表情依然严肃,但是语调却毫无掩饰地把他的愤怒以及震惊表现於人前。他瞪大了眼睛,指著正在替他准备衣服的我吼道,“斋藤,你又在干什么,快给我把衣服拿回去,不是说由你来演的吗!”
我情不自禁地对肇事者冲田总司肃然起敬起来——还真是长知识了,冷淡如土方,原来也可以喊得这么歇斯底里,如果现在有刀在身边的话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吧。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再刺激土方那波动的情绪,只有默默地拿起了那些衣饰,又无言地把东西塞到土方手里面,然后愧疚地退到一边去。
“斋藤!”内心对於事情的承受力跟外表所能承受的显然差了一大截的土方,目前已经踏进了抓狂的红灯区,作势要把东西统统都给扔在地上去。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我背叛了土方先生,现在我已经没脸见他了,也不忍心见他了……你就从了总司吧,副长!
“哎呀?土方先生已经长大了哦,不可以老是对人家撒娇。”总司接过土方手上的衣服,把它摊开后再递到土方面前去,笑眯眯的道,“来,土方先生快点穿上了,会津藩的各位快要来了,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哦。”
土方眯起了双眼,那仿佛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让我不由得一寒,右手不自觉地扯著缠在左手上的布条,也不敢再替总司说话。只见土方瞥了我一眼,又狠狠地瞪了总司一眼,沉声道,“至少也要给我个解释吧,总司。”
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看了总司一眼,没想到总司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只见他笑弯了眼睛,愉快地道,“我之前以为一君会这个,没想到原来他根本不会,所以也就只有找土方先生你代替他了嘛。”
“可是我也不会!”
“哎呀?反正也是没关系啦。”总司笑了笑,一脸无所谓地道,“我前几天问过阿秀了,她跟我说壬生狂言其实是一种无言剧。”
“所以呢?”土方睨了他一眼,寒声问。
“所以?”总司歪头想了想,似乎有些不解土方的反应,“我还以为土方先生这么聪明肯定明白呢!我就想反正土方先生在台上还是台下都是不作声的,所以不如让土方先生上去表演,娱乐一下大家,作点贡献嘛。”说著说著他又笑了起来,推了推土方的手臂,道,“好嘛,我知道土方先生外表很冷淡事实上很害羞的人,不过反正你是戴了面具的,大家也认不出你是谁,更何况我还在下面看著呢。”
“就是你看著才危险好不好……”土方抚著脸,咬牙切齿地说。
上当了!刹那间,我的脑海里什么也想不到,都被这三个字给塞得满满了。原来总司之前让我演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果然还是土方先生!想不到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想看土方先生演出……
你是看准了我不会演,总司……
副长,还是令你失望了,我果然不是总司的对手啊!
※※※※
争论的结果便是由八木家父子代为演出。
我看著台上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身影,心里面暗叹著果然是专业户,虽然是临时安排可能也演得像是排练过好多遍一样——虽然我根本看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演的是什么内容。我偷偷瞄了眼新八跟原田他们那个方向,毫不意外地看到他们双眼发光的模样,似乎看得很投入,也非常喜欢这种表演呢……
“怎么了?”坐在我前面的近藤忽地转过头来,低声问道,带著一抹关怀的笑意。
近藤的笑总是能够使人心里暖融融,也许这正是大家喜欢他的原因。我朝他笑了笑,摇头道,“没有,就是看不大懂,所以在发呆。”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看不懂啊……”近藤若有所思地盯著台上,忽地又笑了起来,悄悄地道,“事实上我也看不大明白,壬生狂言还是第一次看呢!如果不是以前就知道故事说什么,估计现在我也跟你一样。”
“是吗……”我抿嘴一笑,正想说话,却忽然看到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我不禁怔然,斜眼一看,竟然看到芹泽跟殿内在后方拉拉扯扯,似乎在小声争论著些什么,气氛有些紧绷,乍看之下颇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本来身为局长应该坐在前面,不过因为新见伤仍然没好所以缺席,而芹泽也莫名其妙地坐了在后席,专门留给局长的席位也只有近藤一人在坐,看起来甚是突兀,但因为大伙儿都不喜欢芹泽,对於芹泽不坐在前方更是求之不得,故此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土方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一直都在千方百计地让近藤能够出出风头以打响名堂,据说会津藩那一边一直都以为芹泽是壬生浪士组的局长,以为近藤只是辅助的。
忽地,芹泽硬拖著殿内走了出去,脸黑得可怕。我忽然想起之前土方好像有些什么隐瞒著没告诉我,但是却不住地派岛田出去堪察,事件似乎正是跟殿内有关,莫不是那件事芹泽也知道了?心里一动,我悄悄地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近藤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许是以为我觉得无聊走开一下,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看我。
刚走了出去,今夜屋里所有人都去了壬生寺中看壬生狂言,街上也因为太晚的关系变得空寂无人,甚至连芹泽和殿内也不见了人影。我想了想,也许他们两个刚才是从后门出去的,於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打算绕到后面去看看,不过似乎也见不著他们两个,只听到远远传来的争执声音。
我听得并不真实,只偶尔听到几个词汇,好像是“背叛”啊“钱”啊之类的……不过最让我觉得惊讶的,却是清河八郎的名字——难不成这两个人今夜的争执,不,也许连土方跟山南的追查也是跟清河八郎有著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脑里一片混乱,暗忖著也许只是自己太过敏感罢了,但脚步却仍然是沿著争吵声走去。
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我方真正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稍微看了下四周的环境,这里似乎是四条大桥……
“殿内义雄,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想逃跑!”芹泽冷嗤,大手紧紧地抓著殿内的衣领,“怎么?清河八郎到底给了多少钱你,竟然值得让你冒著被发现的危险来到精忠浪士组当间谍?”
我果然没有听错!我心里暗呼。原来清河八郎人虽然离开了,但是心仍然未死,竟然安排了间谍在浪士组里面……看来土方他们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甚至粗枝大叶如芹泽也明白了事态不妥,得悉了事件的始末。
而且,如果这样说那就说得通了,刚才我讽刺他有许多门路赚钱,可是他的表现却是如此惊慌,原来是作贼心虚!他一直在收取清河的钱财替他做事,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加入浪士组的,而是……
“哼,芹泽鸭,男人大丈夫也没什么不敢认的,反正我想你们都知道了。”殿内甩开芹泽的手,冷哼道,“我是替清河做事那又如何,跟著他也总比跟著你们这群无知的关东土包子好!真是笑话,难道你们以为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够做到些什么吗?”
“殿内,别说我在提醒你,说话最好小心点。”芹泽沉著脸道,似乎相当介意刚才殿内说的话。
殿内哈哈大笑,眸中尽是不屑的目光,“芹泽,我说些什么你能耐得我何吗?别忘了你现在身上没有刀,但是我有,你是杀不了我的!”唇边勾起一抹嘲讽一般的笑意,“你想要杀我也不是这么简单,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坐在局长的位置上吗?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间谍,你凭什么杀我?”
“那也只能够说你太天真了,殿内。”忽地芹泽一把推开殿内,手往怀里面一探,想不到他竟然贴身藏了一把脇差!殿内似乎没有料想到芹泽有此一著,更加不敢相信他真的敢下手,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连刀都来不及拔便已经被芹泽手里的脇差插进心脏。
芹泽冷冷不笑,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那是你太天真了,殿内。”冷不防左手用力一推殿内,刀子便身体里面抽离,而他则直直地后仰飞来,倒在我的面前。
我脱口惊呼,下意识退后一步。芹泽睨了我一眼,眸中也带了丝惊讶,看来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到来。我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液,悄悄地摸了摸腰间,不禁暗暗苦恼,刚才出来太急,根本没有去拿刀!我瞄了一眼殿内的腰间,这家伙看来是真打算逃跑,浪士组中甚少有带刀去壬生寺,可偏偏他例外,居然明目张胆地带著刀晃来晃去。
冷不防殿内伸出了手,一把抓著我的脚。我虽然不怕死人,但是他忽然诈尸一般抓著我的脚,说没有被吓到的骗人的。我尖叫一声,那声音高得让我自己也觉得惊讶,一踢脚想要甩开他的手无奈他又抓得太紧,满是鲜血的手握著我的脚,雪白的足袋之上染满了斑斑的血迹,在夜里面看起来刹是恐怖。
“鬼……”殿内艰难的抬起头来直视著我,那张扭曲的脸看起来与死尸无异,声音也很是沙哑,“你们统统都不是人,都不是人,都是鬼……魔鬼。”我一怔,心里听到他这样说也不动怒,反而一瞬间平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脸。
只听他“咭咭”阴笑著,听起来甚是恐怖,使人不寒而栗,“鬼,你终有一天会完完全全的变成鬼的……没有人性的东西,你还配活著吗?”他朝我微微一笑,那张似是猴子一般的脸如今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却又如此的阴森,“你这种脏东西,不需要活著,都一起去死吧,下地狱吧!呵呵,呵……”
“地狱这种地方,正是你这种人来的呢……”
“……你这种肮脏的东西,扔到这种肮脏的最合适了。”
你这种肮脏的东西……扔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最合适了……
最合适了……
“嗤,死前还这么多废话。”芹泽不屑地嗤笑,走了过来,缓缓地把手上沾了血的脇差举起。在月光的映照下,明亮的刀身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七色光晕,我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也没有意识要阻止他,只有那几句话一直盘旋在脑海之中,回环往复,挥之不去。
手起,刀落,血溅。
杀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可是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恶心,那么的肮脏。
而我,曾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甚至已经不会再有那种恶心的感觉……是的,正如梦中那黑猫所说,我就是这么一种肮脏的东西。
鬼,那就是鬼,活在黑暗中的修罗。
他们是人,但也不是人。
在这个年代之中,有人在“鬼”与“人”之间苦苦挣扎著,渴望逃离黑暗;有人一心想要踏入修罗之道,远离阳光——我,既渴望成为“鬼”,也希望能够逃离黑暗,连我自己也明白,我是一个多么矛盾的人。
父亲,你还记得我七岁那一年吗?我说,我很肮脏,我的手很肮脏……肮脏的我,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如今再起童年时候的狂言,忽然觉得很好笑,心里却有一若有若无的涩意在蔓延著——当年,入世未深的我所说的话,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所以,就算冬天过去春天来临,雪已经融化殆尽,活在黑暗中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樱花开灿烂,香色昔时同——
可惜,花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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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集忘了说了,在此要感谢无翼之恋,页面中那些章节名字都是从《古今和歌集》中摘录出来的,而这些都是他帮我找的,谢谢了。
我说,我今天是真的有努力更新,打得肩膀酸疼得厉害……
有留言说我最近更新得不怎么快,事实上我也是知道的,一般来说如果有留意日期的话应该会发现我是两至三天更一次新,因为打得不够快,学习也很忙,一天打不了多少字,所以一般都会在周末里面先存好了发。但还是供不应求啊,泪奔……
其次,关於情节,我也是知道最近的情节比较闷,因为历史性的东西很多,而且发生得也频密,老实说这些历史还真是杀死了我不少脑细胞啊,得查好多资料才可以理清事件……而且中间很难插情节进去,但后面会渐渐的更多了感情戏,大致剧情也会偏回了女主的身上去。(当然,有些时候还是得偏离的……)
算了,本来还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肩膀酸疼得厉害,也懒得打了,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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