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或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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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到底站在雨中呆了多久。
已经不能回头了,不是吗?我自嘲般笑着。那群笨蛋武士已经认定了我是杀人凶手了,现在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吧……我无论如何,这个替死鬼是当定了,也就是意味着——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对啊,广明杀的是幕臣——不是一般的浪人,而是幕臣。
杀了一名旗本,难道那群人就会这样子罢休吗?到现在为止,他们似乎仍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与来历,父亲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但如果我再继续留在这样,难保日后会连累到父亲。
“要走吗……”我喃喃地道,茫然地看了一眼袖上的暗红,又看了一眼地上在水中化开了的血迹。难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浮沉,掩去了空气中泥土与青草清新的香气,雨丝毫不留情地打落在我的脸上,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一直流到我的嘴边﹑下颌……那温度就好像是剑的锋芒,冰冷的。
又站了一会儿,我把剑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走到墙的角落中拿了扫帚把地上的血迹扫开,一直扫到角落的渠道中,又盛了好几大桶水倒进去,把血腥味冲淡。把那群武士扔下来的剑处理好后,我又把广明的剑拾起在手……
就算是走,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
走在回廊间,右手握着剑柄,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从剑锋一直滑下剑尖的淡红色水珠,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划出一道蜿蜒狰狞的血红色。
身上的雨水仍然未擦干,一身衣服重甸甸的,衣襬﹑袖口﹑发端皆不住的滴着水珠,每走一步,地上便会变得湿漉漉一片,化开了地上的血水。
正想要拐弯走到广明的房间,猛地迎面一人撞来,我练过功夫,下盘也扎实,丝毫不动地瞪在原地,对方却被我撞得倒退半步。
“谁啊!走路都不长眼睛吗!”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对方便已尖声骂着,我微瞇眼,竟是阿胜。我默不作声的睨着她,却叫她不屑地笑道,“哟,原来是阿薰妹妹啊,怎么弄成这副模……”她嘎然止声,惊愕地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
“怎样!”我正在气头上,语气也不怎么好,但仍然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阿胜在两年前嫁给了水户藩的一个医生,丈夫老实,脚踏实地。不过他的生活似乎过得不大好,环境很是窘迫,阿胜在家里被真悠子宠惯了,娇纵得像个公主一样,要什么买什么,她的丈夫根本就供不起她的花费。而且她什么家事都不会,听说在那边老是跟婆婆吵架,吵得太凶了,就要回来娘家住。
“你……血!”她颤巍着手,指着我沾满了血迹的衣裳,说话断断续续的,极为害怕的样子,“你﹑你又﹑又杀人啦?”她偷偷的瞧了我右手上的剑一眼,又看看后面那道长长的血路,杀猪般尖叫起来,“天﹑天哪!母亲!母亲!杀人啦,阿薰她又杀人啦!”
“又”杀人?我冷笑一声,我何时杀人了?杀人的是你亲生哥哥!
我斜睨着她,猛地把手上的剑在她的面前快速一扬,舞出了凌乱且华丽的银光一片,向前一送,往阿胜的脸上直直刺去!阿胜尖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我冷笑一声,剑的方向忽转,斜刺过去,打散了她那精致的发髻。
“说,你哥在哪里?”
“哥﹑哥哥他……”阿胜小声嗫嚅着,心有余悸的看着我手上的剑,身体不住的颤抖。
“说!不说我把你的脸给划破了!”我虽然不会这样做,但心里有气,所以趁机吓唬她。女儿家爱美,阿胜更是其中之佼佼者,听到我要划破她的脸,马上就怕了,用手掩着脸,带着哭腔的喊道,“不要!不要!我……阿薰妹妹,你…你别划破我的脸!”
“快说!”我冷声喝道。
“哥﹑哥哥他……在﹑在母亲的房间里。”
我毫不犹豫地推开颤抖得厉害的阿胜,拖着剑走向真悠子的房间去。
当初父亲怕我受广明跟阿胜的欺负,所以安排我在房子的最尽头自己独住,故此真悠子与我住的地方离得甚远,足足相隔了一个庭园,就是吃饭我也是在房间里面自己吃。我越过了庭园,杀气腾腾的走向真悠子的房间,正想推开那面障子,冷不防听到真悠子与广明正在说我的名字,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
他们在说我?我不禁皱眉。真悠子跟广明对我都极其的不满,从小到大也没给过我好脸色看,现在竟然在讨论我?估计在这讨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是想要我把供出去,把杀人的罪名完完全全的推给我?是啊,倘若他们真的直接去告发我,那我真的连翻身的余地也没有了!
我正想推门,忽然真悠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说你这是怎么一回事,竟然为了与人抢一名低贱的游女而杀人!”说到这事上,我倒是有点在意,连忙躲在一旁听着,“你杀的是平民我也就算了,给点钱也许就可以搪塞过去,可是﹑可是你……哎呀,你杀的竟然是旗本!那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吗?”
“母亲大人,我实在是无心的,在小石川的时候,我就是看不过那群人欺人太甚,我开始就是跟他们吵了两句,谁知道……唉,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人不杀也杀了,你不是说你把一切都推给山口薰那野丫头了吗?那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真悠子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似乎也有点心悸,“记住!不论是谁问起来,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与前途,你都不能够承认,一口咬定是山口薰那野丫头做的,知道没有?”
“这样,别人会相信吗?她是个女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山口薰那丫头不是随她父亲学过剑术吗?”真悠子的语气带有不屑,“她的剑术好像也是很不错的,那么她就更有可能有能力杀得了那旗本了,对你的形势很有利!哼,想你父亲当初偏心只教她剑术,谁知竟是作茧自缚,反而害死了她!可笑!”
有其母必有其子!有这样会诬赖人的母亲,才会这样推卸责任的儿子!我气愤地咬着牙,拿剑的手又不禁握了一点。
“是……”广明低声的应着,“但是母亲,如果父亲知道了,那终究……”
“你不说,我不说,你父亲怎么会知道!”真悠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说不定,你还因此而因祸得福呢!”
“怎么说?”
“山口薰那野丫头杀了人,你觉得她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这样子继承人就只剩下你跟阿胜了……”真悠子忽然住口不说,但她想些什么却是显而易见。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你便什么都想好了吗?真悠子。
把杀害幕臣的罪名推给了我,不但保住了儿子的性命跟前途,甚至连继承家业的事都想得委当了!
少了我的存在,剩下可继承家业的便只有广明跟阿胜,先不说其它,说到才智能力,说得难听点,阿胜就是一草包,加上从小被母亲娇纵惯了,什么也不会,只会耍大小姐脾气,跟广明比更是望尘莫及。
其次,论剑术,阿胜自小娇生惯养,别说是剑,就是粗重点的活儿都没有干过,而广明在江户的剑术道场中学习剑术多年,焉是阿胜能够比拟?
就算父亲最后真的挑了阿胜,但阿胜终究是真悠子的亲生女儿,广明的亲生妹妹,总比我这个同父异母的“野”妹妹好上了百倍了。
“母亲说得极是。”广明又应了一声,但却听不出丝毫欣喜。
“哦?你在担心什么?”
“父亲他……”广明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但话还没说完,却被真悠子狂妄的笑声给打断了,广明惊讶的叫了声,“母亲?”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原来是这个啊!”半晌,真悠子恢复过来,悠悠的道,“你的父亲么……呵,他也活不久啦,用不着管他。他死了,难不成我们三人还敌不过那野丫头吗?”
“父亲他?!”
我愕然,什么叫父亲快死了?
“哼,我也是不久前无意中知道的,你父亲的房里面,常常会有沾了血的帕子……那是他咳出来的血。”真悠子冷哼一声,续道,“我问过医生了,就他那状况,也活不了多久啦!”

“咳血……难道是?!”广明显然亦吃惊不少。
“痨咳,那种红色绝症。”
红色绝症!是……肺结核!
痨咳……吗?
在这个年代,是无法治疗的绝症啊……
我脚下发软,如遭雷击,脑海一片空白,张大了嘴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怎么可能呢?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前两天还在跟我比剑,能使出那样凌厉而快速的剑术的父亲,那个骄傲又狂妄的父亲……他自负的笑容仍然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徘徊着,但是如今却要告诉我,父亲患病了,要死了吗?
这怎么可能!这让我……如何接受得了?
如何接受……
痨咳……痨咳……痨咳……痨咳……痨咳……痨咳……痨咳……
仿佛有人不断地在我的耳边叫嚣,那两个字说得轻易,但在我耳中听来却是犹如五雷轰顶般震撼!
我挚爱的父亲,我惟一的亲人,要离开我了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我再也听不下去,脱口尖声叫喊着,左手也随着右手搭上剑柄,大喝一声,那张障子就被我用剑直直地劈成两半。砍痕干净而利落,“啪啪”几声,便跌落在地上,露出了广明与真悠子两张震惊的脸。
剑向右快速一划,银光一闪,右侧地上的一张榻榻米便这样被断成两片。真悠子一辈子从来没见过人使剑,更别说是杀人,许是看到我满身鲜血的持剑出现,这杀气腾腾的狰狞样子,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全身颤抖,无法说话。
广明虽然显得镇定,但事实上也比真悠子好不到那里去。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颤着手指着我喝道,“山口薰,你想干些什么!拿着剑来想要干什么,快给我放下来!”
“放下来?”我不屑地冷笑,直直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广明哥哥,想要把罪名推给我吗?可以,可是总也得给我点报酬才可以吧?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报酬?”广明一怔,但颢然对我的防备仍然未曾松懈
“对,报酬。”怒极反笑,我轻轻地笑着,看似无害,但藏在袖中的手却是把剑握得更紧,潜意识中似乎想要藉此宣告我此刻的心里的无比悲痛与恨意。我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早已没有任何仪态可言的真悠子,又抬眸看了一眼手搭在剑柄上防备着的广明,一字一顿地道,“报酬,就是——你的命!”
我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往前冲上,这几年来我为了让自己制造更多的优势以弥补自己是女孩的缺点,特地下了许多功夫加快自己的速度,不论是拔刀﹑身法,抑或是使剑斩击的速度都得到了大大提高。广明虽然在江户学习剑术多年,但是估计也鲜少与人对敌,看到我忽然冲上来,手上虽然拿着剑,却没法及时反应过来。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脖子上的刀,手上的剑尚未出鞘。我微微瞇着眼,寒声道,“广明,这个报酬一点也不贵,不是吗?等你死了,便无人知道你是真正的凶手,那继承人的位置我也不抢你的,都给你了。”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阴狠的笑意,续道,“这样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啊!你高兴吗?死虽然有点可怕……别怕,妹妹我很快就会去‘陪伴’你了!”
“咣当!”许是被我这阴狠狰狞的模样给吓倒了,广明手上的剑直直地从他的手心滑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剑本来尚未出鞘,但是在倒地的那一刻剑鞘却不经意地滑落,露出了一半的剑身,剑锋上那冷冰的流光硬生生刺进我的眼睛里,使我不得不把眼睛瞇成一线。
“山口薰!你这无礼的丫头,想要弒兄吗?!”真悠子猛地反应过来,指着我尖声大骂,似乎在极力地压抑着心底里的恐惧,但眸中那丝惊惶的神色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出卖了她,“你别自以为你的父亲宠你你便可以目无专长!我……”
“你不是说我的父亲要死了吗?”我打断了她的话,对上了她那双愕然的双眸,淡淡地道,“红色绝症,我的父亲患上了红色绝症,这是你说的,不是吗?而我,给你儿子背了这黑锅,也活不长了不是吗?”
“你……你是什么意思?”
“没怎样,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山口薰杀人的罪名的背定了,再背一个弒兄的罪名又有何惧?”手上的剑又靠近广明的咽喉几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凄楚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嘴边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我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本来我是有顾虑的,我是舍不得父亲离开的,可是现在……现在既然父亲也活不长久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这疯子!疯子!”真悠子在旁边指着我大呼,爬到我身旁用力的想要抢去我的剑,我睨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哑声道,“滚开,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疯子!疯子!山口薰你这个疯子!”真悠子再次跌倒在地上,嘴里仍然在尖声呼叫,我不再理会,抬手正要一剑把广明给结束了,冷不防背后一声厉喝,“住手!把剑给我扔掉!”
我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脸色苍白,满脸震怒的父亲。他穿了一身的灰色,除了穿的衣服以外,模样跟我初见他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当我再细看时,便不难发现他当时那神采飞扬与狂傲不羁的气质,那尖锐的菱角,早因为长期遭受病魔所折磨而渐渐磨平,换来的是一丝颓废的神色与黑发中的几根银丝。
老了!因为生病,父亲这几年来竟老得这么快!
这几年为了练剑,甚至是连父亲也渐渐地忽略了吗?我嘴里﹑心里常常跟自己说着自己多爱多需要父亲,原来都不过是我忽略父亲的借口吗?我看着父亲苍老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
父亲,你在我背后到底独自忍受了多少折磨?
你到底受了多少苦是我所不知道的?
“咣当!”手上的剑径自滑落在地上,鼻头一酸,眸前在那剎那间聚满了雾气,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然而泪终究没有流下来。我双脚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艰难地唤道,“父……亲……”
父亲,如果你真要就这么离开了;如果你真的那般想念母亲,迫不及待的想要到她的身旁——那么,请不要犹豫地带上我吧。
尽管,这样死,跟弱者是没有分别的。
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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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先在这里说个对不起,这么晚才来发文,因为今天课在下午,很晚才回家,然后又偷了会懒……咳,咱们还是回到正文去吧。
老实说,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这一章最重要想要突出的应该就是“人情冷暖”这个主题吧?大概。真悠子、阿胜、广明对于女主的态度,从出场的第一章一直走来,大家应该会很清楚才是。对于女主,他们不能完全说是“厌恶”,我觉得更多应该是“顾忌”吧。前期更多在于名利,后期更多是他们的生命——因为明眼人都知道,广明是打不过由山口裕助亲传的女主,所以女主的存在已经对他们的生命造成一定的威胁,上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啊,说到这儿,先预告一下,明天会说山口裕助的介绍。)
关于应该怎样离开这个家,我也想过了一下,一如当初考虑理惠(女主的母亲)的死一般。女主从三岁开始便跟着他的父亲,一身学识都是沿自于他,可以说女主从小最接近的人便是他了,所以他对于女主有着很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可以左右女主思想的关键人物。
我给了山口一个理由去世——痨咳。大家应该对于这个词语不陌生,“痨咳”,也就是肺结核,历史上有名的剑客新撰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便是患上这个病离逝的。这个病在当时很流行,被称为“红色绝症”,顾名思义,是没得医的。环境是染病的最主要原因,染病率很高,而且还有潜伏期,所以医起来是很费劲啊……
至于给他病的原因,个人觉得是呼之欲出了,这里就不说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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