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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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久二年,夏。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练起剑来更是费劲,每每练不到一会儿,便已经被猛烈的太阳给晒得汗流浃背。春夏是多雨的季节,下起雨来毫无预兆,总是说下便下,阴晴不定,有时候练到一半无端下雨,使我无法再在庭园中练剑,便又只好收起手上的刀,换了木剑在房中练习。
偶尔看向窗外,晶莹雨水下了遍地,有时候落在屋檐间,从檐前飞泻而下,形成一帘厚而密的透明珠帘,雨水犹如天然浑成的珍珠,粒粒晶莹圆润,清澈透明,乍看之下,倒比任何的珍珠帘子都要来得清新高雅。
忽然想起,以前我曾经跟父亲坐在窗口看雨,窗外的雨下得绵密,滴滴答答的下个不停。我并无此风雅的心思,在窗边看雨,只是坐在旁边陪伴父亲,嘴上说在看,事实上手上在用干脆的布拭擦剑身。父亲倚在窗边的书桌子上,仰头托腮,忽然感叹道,“这雨下得又密又大,下得一点征兆都没有,倒像你母亲的眼泪,来得总是又急又快,让人措手不及。”话中有着一丝怀念,又带着几分无奈。
我拭剑的动作猛地一顿,歪头想了想,抬眸看了眼看父亲的表情,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颌首称是,“这比喻打得真不错,的确挺像的。”
“嗯,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下雨天,因为雨总能令我想起理惠。”
“啊,是这样吗?”我搔搔头,凝视着外面的透明的雨丝,摇头笑道,“我可联想不出来,那都是读书人的事。父亲,你知道的,我不怎么不喜欢读书……”顿了一顿,扬扬手上的剑,剑影上的流光与窗外的雨水互相映照,泛着一层淡淡的七彩光芒,“父亲大人,你瞧,我就一粗人,可想不出来这个!”
父亲仰天大笑,笑得乐不可支,调侃着我,“我女儿长得比谁都要来得好看,却偏偏是一个粗人,真是……真是……”话还没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我这个“粗人”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想到这儿,我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想现在,我倒真是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粗人”了,倒不是说我言行举止或是容貌像粗人,至少在我的价值观中自己并不属于这个阶段。然而,在这个思想保守的社会中,女孩学剑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那些本都是男孩子做的事,而现在男孩子应做的事,我这女孩都做光了,终日摆弄这个打打杀杀的技俩,难道还不是“粗人”么?
忽然间我觉得很庆幸,我一心希望学剑,换作平常人家的父母怎会同意?但偏偏我有一个剑术高强,而且性格怪僻,不为时俗所牵绊的父亲。对于他来说,女孩学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想我学剑,也许只是害怕我会走上歧途罢了——就是我自己也明白,这多年来我的性格变得有多别扭。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山口熏的重生,便注定齐馨要永远的沉睡啊……
窗外的雨声仍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向外望去,庭园中的花儿早被这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给败坏了,石板地上皆是粉白色的樱花瓣儿,有一种萧瑟的美态。然而,本来闷热的天气,下雨后不但没觉得凉快些,反而觉得更热了。
用帕子把汗给抹干净了,然后找了套干净的衣服,把身上的蓝白道服给换下来,又用发绳把长发给束起来——这天气的确闷得可以,心情也被这雨给弄得有点郁闷,连剑也没心情练了,倒不如出去走走,转换一下心情。
穿过了木质回廊,走到大门去,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便隐隐传来。我不禁皱眉,我们家平日鲜少有人到来,今天也没什么庆典,下那么大雨,怎么也这样热闹?我好奇地把门推开,撑开手上的油纸伞,才刚抬起头来便可以看到远远有一人从雨中狂奔而至,这人跑得又剑又快,在大雨中更是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习惯性地瞇起了眼睛,这人的身形似乎有点眼熟,但我又偏偏想不出来到底是何人。这人似乎是朝着我这边跑来,他越跑越急,在烟雨朦胧间,他手上的剑泛起了阵阵的亮光,在雨中格外耀眼。我再往上看了眼,不禁大惊,这不正是广明吗?他怎么明目张胆的拿着剑在雨中跑?
广明跑得飞快,看到我站在门前,不禁一愣。我看了他身上的衣裳一眼,黑色的和服上染上了干涸了的暗红色,不禁又吃了一惊,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剑,鲜血的颜色混合了雨水,顺着平滑的刀身流下,使地上清澈的雨水也被染上了嫣红的颜色。
“你不是在江户吗,怎么不声不响的跑回来了?”我瞪着眼看血地上的嫣红,失声问,“广明,你杀人了?”
“嗯。”广明难得直接地回答我,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杀谁了?”我沉声问他,我知道那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他不会如此慌乱,“你到底杀谁了?”他抿着嘴不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急道,“说话啊!”
广明张了张嘴巴,正想说话,但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偏向头去看了看他的背后,只见有一大堆人远远地朝我们跑来,手上无一不持着刀。广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有些不知所措,正焦急间,他忽然看了我一眼,忽地精光一闪,似乎在打什么主意。我正想再问,他却把手上的刀硬塞到我的手里去,一把推开了尚未反应过来的我,自己则跌跌撞撞的跑进屋里去。
我愣愣地看着手上染血的刀,又看看往这边追来的人们,猛地反应过来——这小子想要把杀人的罪名嫁祸于我!我暗暗呻吟了一声,还没想好应该如何是好,那群人已经来势汹汹的追了上来,把我重重围住。
我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装扮,看来我今天替死鬼是当定了!从学剑开始我便再没有穿过女装,皆是以男装打扮示人——这样也就算了,问题是,我今天穿的衣服居然连颜色也跟广明穿的一样!
“哼,是他了,他手上的剑还有衣服错不了!”
“对,杀了浅野大人的定是他!”
“杀了他!杀了他!”
“浅野大人……”我喃喃的道,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他到底是何人,我本来以为广明杀的人只不过是平民人家,但看到这么多人来找他寻仇,料想那位浅野大人不是富豪就是有官职的,“浅野大人是谁?”

事情倒是越弄越糟了……
“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杀了人,还敢说你不知道!”
“杀人的不是……”我想要辩驳,但没说完又被旁边的人抢白,其中有人大声的道,“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浅野大人可是有身份的人,你杀的人可是一名旗本,是幕臣!别以为我们就此善罢罢休!”
“幕臣!”我脱口惊呼,暗叫不妙。广明那笨蛋,惹谁不好,竟然去惹这些幕臣!这下子恐怕我们一家人都被他给连累了!难道他不知道咱们是惹不起这群狼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旁边的武士已经拔剑,剑尖皆直指向我,其中一柄剑更是直指我的咽喉处,只差几分便可以取我性命。
我额头冒汗,汗流浃背,握着剑的右手手心开始变得湿濡。我这是非战不可了吗?如果跟他们说杀人的是广明,我也绝对逃不过被杀的厄运,反而会连累家人;如果我冒认是杀人凶手,那么我要么被杀,要么就跟他们拚了以后再乘机逃命……
但是,我能够打得过他们吗?学剑多年,但我从来都没有胜过父亲。
“受死吧!”剑来得又快又急,我再也不及细想,扬手一剑,“当”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挡开了这一剑,那武士微微一愣,我趁他发愣的一瞬间,手上用劲,把他的那一剑硬生生的格外!看准了时机,反手一剑,在他的胸前划了一道又细又长的口子,血簌簌而流出,流得又快又多,不多时衣服已经血红一遍。
那人惊愕地瞪着我——刚才的那一剑,倘若我有心杀他,刺深一点,他焉有命在?
后面几人看到情况不对,于是也纷纷提剑上来,我早已经凝神戒备,手上的伞往后一扔,伞面直直的朝他们的脸扑去,众人见到有东西扑来都下意识的扬剑去砍,伞顿时被砍得七零八落!
被砍得支离破碎的伞面﹑伞骨伴着雨丝缓缓地跌落在地上,扬起了点点的水花。
——剑乃凶器。
“小心!”不知道是谁这么大声的叫了一声,众人方如梦初醒般提起剑凝神戒备起来,我轻笑——现在才发现,不是太迟了吗?
手上的剑毫不犹豫地向右打横划过,刀身那极富阴柔之美的曲线在雨水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线条——似乎截断了那延绵不断的雨丝。
——剑术乃杀人之技俩。
那美丽细腻如艺术品的武士刀,那如美人般阴柔优美的刀锋,却能够划出这般冰冷而锐利的线条!那道在空气中轻轻地晃动的银芒,就似是昙花般一闪即逝,那冰冷而无感情的线条又似是在低低地告知着死神的降临,似乎能够阻隔开那绵延不绝的雨丝。
那细腻而且阴柔的刀锋,看似无害,事实暗藏杀机!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的弥漫开来,那血红的颜色在漫天雨丝中飞舞,似是化开了的墨一般,沾在我胸前的衣裳之上,泼开了一朵又一朵娇艳欲漓的血莲。
——不管拥有多么华美无害的外表。
我用衣袖抹去把刀身上的血迹给抹去,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寒声道,“这一剑只是刺到你们的腹中,刺的也不深,但如果你们再敢在我面前撒野,下一剑刺的便是你们的心脏!”
柔美而优雅的刀锋,线条流畅且纤细的剑身,在雨水中闪烁着眩目的光彩,映亮了那抹鲜艳的红色。
——内里却是充斥着世间最丑陋的人性与血腥。
“还不快滚!”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连剑都忘了拾起,便连滚带爬的乘着雨逃了出去。
我看了一地的鲜血,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虽然能够吓唬一下他们,但对方终究是不好惹的,也未必就因此而善罢罢休……广明那笨蛋家伙,把杀人的罪名都推得一乾二净,他倒乐得轻松,而我却得给他背黑锅,不明不白地做了他的替罪羔羊!
我应该怎么办?难不成我这个“羊”就得等着人来,然后乖乖的被宰么?
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倘若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连累到父亲吧……难不成我必须要逃吗?要离开这个家?这个家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眷恋的,离开的话也没有什么舍不得……
可是,我实在……不想离开父亲。
不想离开——我惟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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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本:江户时代,在将军直属的家臣中,知行不到一万石,但是有参见将军资格者。旗本又分为:铁炮众,马回,小姓,弓众,黑衣母众,赤衣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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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看这势头大家也大概可以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了。老实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写文有些流水帐,因为我不擅长埋伏线,往往埋了自己又要添一把土在上面,然后写到后面空接忘记。所以后来我干脆不埋了,想写什么写什么,到时候也从前文中找些隙缝来插情节进去,这样子好像更加好!
说起杀旗本这一段,是绝对的史实。斋藤的数据是出了名的少,应该是因为后期为了保护他才会把他的数据都给销毁。不过我们大家可以知道的是,斋藤加入浪士组是在二十岁,在文久三年,浪士组到达京都不久以后才加入的,而并非从江户试卫馆时代已经加入了,不过据说在这以前他跟近藤他们是认识的朋友。在这此之前,我查不到他到底干些什么,只知道他在文久二年,也就是十九岁的时候,在江户小石川中因争执而斩杀了一名旗本,然后又慌忙逃到了京都一个叫吉田的人的道场之中暂住。
在这里,我并没有让“真正的”斋藤杀死那个旗本,而是把罪行推到她的兄长广明身上。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说法,估计就是想为我家女主多博些同情吧,反正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这里与其说熏是“替罪羊”,倒不如说广明才是真正的“替罪羊”更贴切一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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