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鱼宴
“你这个贱人！”洛翰瑞怒极，因腿上钻心的疼，并未立即起身追出门去，满腔怒气只得发在王氏身上，噼啪又是一耳光。
而王氏肿胀着脸颊，怔怔的，竟不哭也不闹了，只是攥紧雪白的帘帐，靠着墙缩在角落里不语，螓首低垂，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如梨花带雨，见之尤怜。
洛翰瑞见王氏如此模样，本来心中滔天怒火却如浸了冰水一般冷却下来，只是万般痛心疾首…自己的侧妃和自己的管家竟…竟…唉！
洛翰瑞泄了气般颓坐在藤椅上，闭眼道：“雨眉，你是这王府里的侧妃，也是本王的女人，为何要背着本王行此苟且之事？本王还有这王府可有对不起你之处？这些年，本王虽人在观里修道，可这荣华富贵也没短了你的！想不到你…你居然…”
不想王氏闻听此言，骤然迸发出一阵冷笑，仍垂着头，哀哀道：“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荣华富贵？荣华富贵…哈哈哈哈哈哈…。”
洛翰瑞诧异得盯着王氏，只见王氏猛地抬了头，漆黑的双眸射出两道怨毒不甘的光芒，直刺的洛翰瑞本能向后一缩。
王氏披散着头发，咬牙切齿，恨恨道：“洛翰瑞！你的确对不起我！你不爱我就根本不该娶了我！既然娶了我就更不该负了我！你知道么洛翰瑞？这是就是对你这些年来负心薄幸的报复！”
洛翰瑞呆楞张了张嘴，不敢置信这样一个平日里端庄贤淑的人竟然忽然之间便形如疯癫。
王氏仿佛着了魔一般，只是兀自冷笑着，道：“洛翰瑞，你不要以为我这样作践自己便是报复了你了，哼！且看看你那个傻儿子罢！”
洛翰瑞一惊，婉清幽幽的声音犹在耳边：“聍…儿…为…什…么…害…聍…儿…”
洛翰瑞从藤椅上蹦起，也不管腿伤了，只激动地一把抓了王氏拼命摇晃道：“聍儿怎么了？你说，雨眉你快说啊！你把聍儿怎么了？”
王氏被摇晃的如同狂风中的树叶，却满脸狂喜，反而笑得越来越大声道：“哈哈哈哈…我把他怎么了？你不是看到了吗？那是个痴呆儿啊！华氏暗恨陈婉清害了她孩子，我便给她拿了些不致死的药末，她便偷偷搅在婴孩的米糊里…哈哈哈哈…咳…咳！”
洛翰瑞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蛇蝎般的女人。
王氏边咳变笑，满面通红，仍挣扎着狂笑道：“哈哈哈哈…咳…你…那心坎儿…上的美人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陈婉清。。。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仙子！”见洛翰瑞一震，且松了手，便得意着继续道：“在你洛翰瑞流连酒楼花坊的时候，是陈婉清用参了麝香粉的香料致使华氏第一个孩子小产的！她陈婉清仗着王妃的身份便给我一个小小的姨娘强灌了绝嗣汤！我便借华氏弄痴了她的孩儿！这就是活该现世报！那华氏弄来了枯荣丸还串通了霍氏，终借着霍氏的手取了陈婉清性命，便得意洋洋的觉得如果诞下了子嗣，她便要给你扶了正做这府里王妃了，可惜，哼哼，你那表妹韩氏假意姐妹情深骗取了华氏的信任，却暗地里偷偷的给华氏的肚子动了手脚，终是诞下了那个混身青紫的死婴，翰瑞，那孩子你见过的吧？呵呵呵呵…。而后华氏便疯魔了，这女人疯了也到罢了，谁知她疯疯癫癫的却偏偏要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统统哭闹了出来！我便叫人把她捂了嘴绑了，丢到洹梨西南的那口老井里去了，哈哈哈哈…翰瑞，这些你都知道吗？你都知道吗？！”
“这些年若不是老狐狸里外帮衬着，我怕是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其实知道我和老狐狸之事的，不只是你一个，很早以前叱居洹梨的那个芳氏也是知道的，这人怕是算府里唯一干净的人了，只可惜，她知道的太多了！一杯牵机毒药，便能叫她永远闭了嘴…”
洛翰瑞胸口起伏着，恼的目眦尽裂，却只能踉跄的扶了椅背，嘘嘘直喘，狠狠的瞪着发了狂的王氏。
王氏不理，只歇斯底里的吼道：“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你洛翰瑞！当年你大红花轿一个一个的抬了我们进门，甜言蜜语说尽，却山盟海誓空许！然后弃之不顾，只是流连花柳之地！任我们在府里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待陈婉清殁了，方忆起她的好来，自己断了念想，竟把你的子嗣女人全撇在这砌金雕玉的监牢里，巴巴的赶去做了十来年的道士！”
“你知道日日等待的滋味吗？眼见得日落了西山，天渐渐漆黑，一只只灯烛燃上，一只只烛泪落尽，之后天明…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洛翰瑞，你负了我，我便也负了你，咱们两不相欠呢，哇哈哈哈哈…翰瑞，你晓得不晓得？我们都是一个个双手染尽鲜血的恶鬼，而恶鬼，死后都是要下了阿鼻地狱的呢！哈哈！哈哈！不过，就算是下地狱，我王雨眉也一定要拖了你洛翰瑞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啊？…好不好啊，翰瑞…”王氏笑颜如花，却如痴如傻，喃喃低语着，仿佛在吟唱着什么甜蜜动人的小调似的。
洛翰瑞恐惧的望向那妖艳淬毒的笑靥，唬得倒退了几步，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叫，拖着伤腿，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屋子。
身后的老厢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嘎嘎尖笑声，仿佛阴霾而愉悦。
谣言是王府里传播最快的东西之一，据说洛忠管家离奇的失了踪，似乎是窃了府里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玩，畏罪潜逃了…而侧妃王氏也似乎一夕之间得了什么恶疾，王爷怕传染了府里的人，便把王氏拘在了馨德堂偏厢房里，只两个婆子服侍着。也有人说府里闹了鬼，说是霍氏的鬼魂作祟，上了王氏的身，一口吞了洛管家，连骨头都没剩…
而洛翰瑞也越发病得厉害了，有时竟会昏厥很长一段时间，请了郎中来也不见好，只日日瘫软在病床之上，手里常常把玩着一柄碧绿的玉箫，深深叹气，眼窝深陷，仿佛几天之间便苍老了二十岁…然而却时常唤了墨茗墨菸玄聍来病榻边陪伴…偶尔念叨起接州郡的玄祺，盼着战事最好早日了了，能回府来一见。
韩氏曾媚笑着扭摆着腰支来过几次，见表哥淡淡的，也不敢造次，只得讪讪的回了沁香阁。
自那日清晨昏迷在莳花阁废园中的墨茗被洛翰瑞抱着回来后，便依了王爷令，迁到了薇香院北边的苍梧轩居住，也病了一场，所幸只是染了风寒，沉沉的发了烧，吃了几贴祛风寒的药，昏迷了几日便也好了。
而小瑾为此恼墨茗得很，嘟着小嘴埋怨道：“郡主一点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为了那个恶毒的王氏，只一件贴身亵衣便跑了，还在园里闹腾了一夜，还谁都不让跟着，最后竟然昏倒了叫王爷抱了回来，真真可气的紧。”
墨茗见小瑾嘟嘴，笑着讨饶到：“知道啦，我的好小瑾，下次茗儿定要考虑周全再去，让小瑾给包的严严实实的像粽子一般才行。”
“呵呵，”小瑾捂了嘴笑道：“小郡主总爱拿小瑾开玩笑…对了，小郡主不知道吧？咱们这苍梧轩后庭居然有一眼地热泉水呢，这入了秋沐浴起来，一定很舒服呢。”
“真的？那可真好，古文有云：温泉泊焉，以流岁兮，除苛，服中正兮。改明儿咱们邀了晴雪姐姐一起共浴好了。”墨茗一听，双眼发亮，不由得有了向往之色。
苍梧轩离薇香院不远，自墨菸解了禁，墨茗便时常来这薇香院中找墨菸。薇香院的婢子苷苒正孤独伤感之际见了活泼的小瑾，二人也很快便熟络起来，笑闹间，苷苒也不再自伤身世，言谈中也欢快了几分。
墨菸从苷苒口中得知，那和母亲向来不和的王氏被禁足的事，竟是墨茗私下里帮衬着的之后，便对墨茗存了一丝谢意，虽然嘴上也并未说什么，却比往常态度缓和的多了。
这几日人凑得颇为齐整，墨茗便做了东，邀了墨菸，玄聍，晴雪，罗劲并着婢子苷苒小瑾还有冯姆妈秋娘等等齐聚了苍梧轩，也不拘着身份了，大家团团坐着，墨茗唤人取了新酿的清香菊花酒，设了个金秋鱼宴。选的大都是汾陵江特产的？子鱼和新鲜的海产，特请了皇都的名厨，做了一桌三十二道的名贵鱼菜，包含了如芙蓉荷包？子鱼，二龙戏珠，孔雀开屏，蝴蝶清笋滚虾球等等知名的宫廷佳肴。
菜一上桌，冷盘热炒汤羹一应俱全，色泽鲜亮又四溢飘香，不由使人食指大动，玄聍见了，便猴急猴急的便执了白玉箸撮了一个最近的梅花煎鱼卷儿，一口气嚼咽着，还不住点头，含糊不清道：“这个好吃，这个好吃！”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晴雪偏爱五柳鱼丸子汤，墨茗便取了青花瓷碗舀了搁在晴雪面前，二人相视一笑。
少时墨菸却不知怎么捂了嘴，只背过身去干呕。旁边的罗劲也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玄聍眨着眼莫名其妙，直嚷着夹了一块银边鱼条放在墨菸面前的碟子里，叫墨菸多吃。苷苒慌了，急急的说墨菸身子不适怕是见不得鱼腥，墨茗闻言忙唤了婢子撤了墨菸面前的碗碟，又唤人来取了清淡的杏仁茶，墨菸饮了，方好了些。
“菸姐姐不喜这些，茗儿给姐姐现弄些爽口糕点吧。”不一会儿便有婆子捧了几个碟子出来，有新鲜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还有莲蓉酥酪和各种新鲜瓜果。
墨菸忙接了，谢道：“真是有劳茗妹妹了。”垂首瞟了瞟小腹，暗暗赞墨茗心细如发。
满座只墨菸一人吃不得酒，其余人皆捧了琥珀杯，菊花酒入口清爽无比，回味香甜，喜得冯姆妈和秋娘也特意多喝了几杯，席间谈笑风生，连不多话的罗劲也能偶尔插上几句。
虽是甜酒，却依然醉人，墨茗多饮了几杯，也微微的晕，见晴雪也软绵绵的不盛酒力，一席人乘兴而来，乘兴而去，墨茗唤人撤了宴，见小瑾也醉的摇晃，便按下了她，也不想唤下人，便揉了揉太阳**，独自送晴雪回司茶间。
一路上无话，墨茗出了司茶间只觉得头更晕了，想不到这菊花酒后劲如此之大，早知道的话就不贪杯了吧，墨茗轻轻自嘲着，依然摇摇晃晃往回走。
过了薇香院，往北的路上，秋风涩涩的，快到了吧…墨茗后悔不该逞强，竟就这么一个人连个婢子也没带…眩晕的感觉又加深了，神智也逐渐模糊，眼前的树丛花丛变得影影绰绰，竟也看不清了，她摇了摇头，眼前还是影影绰绰的，似乎晃过来一个人影，玄色衣服，俊美挺拔，可是墨茗却看不清这人的脸，头真沉，越想看清越发看不清了，只摇摇晃晃的，人影也变成两个在她眼前摇曳着…
似乎那人轻唤了几句：“小郡主…小郡主…”
墨茗又摇了摇头，头开始疼，好晕啊…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影影绰绰的，天地间一切在摇晃，摇晃，闭了眼，身子抽了力般，只觉得想往下栽倒…似乎掉进一个温软中，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墨菸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站在树背后看着罗劲满脸绯红竟然怀抱着一个女子一步一步往苍梧轩而去，而那个女子…居然是茗妹妹！
她将绢子忘到了苍梧轩，本想赶紧取了来，顺便谢过墨茗，没想到却看见这么一幕，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墨茗的话：“菸姐姐，茗儿…有些事…确是对不起姐姐…”难不成…不是母亲的事？！
“菸姐姐，茗儿…有些事…确是对不起姐姐…”
墨菸身子晃了晃，忙扶了树干，牙齿死死的咬住帕子，一只颤抖的手护在了小腹上…墨茗！罗劲！你们…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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